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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2 09:35:50 作者: 寫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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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劍修大能, 天不怕地不怕,但不等於他能忍受噁心的東西。閱讀

  看清那顆青眼珠的剎那, 他頭皮一陣發麻, 下意識地一甩手,把那鬼東西甩了出去,筋脈中的小劍蠢蠢欲動, 差點飛出來把他自己那隻手剁了。

  眼珠骨碌碌滾出幾尺遠, 卡在金磚的縫隙里,瞳孔那面朝上, 擺出一個死不瞑目的姿態。

  牆那邊發出一聲驚呼:「啊, 我的辟穀丹!」

  蘇毓:「……」

  他強忍著噁心。

  轉動僵硬的脖頸, 重新看向那玩意, 這才發現它除了多隻眼睛和幾條血絲以外, 色澤的確和辟穀丸十分相似。

  但是辟穀丸為什麼會有眼睛?

  !

  蘇毓不想叫徒弟看見自己一驚一乍, 穩了穩心神,起身走過去,用袖子墊著手, 把那死不瞑目辟穀丹撿了起來, 雲淡風輕道:「這是哪裡來的?」

  小頂透過牆洞沖他張望:「是我煉的。」

  蘇毓不解, 掩日峰就一隻丹爐, 裡頭正煉著正經辟穀丹, 微微蹙眉:「用什麼煉的?」

  小頂言簡意賅:「我。」

  蘇毓捏了捏眉心,所以今日在丹房不是他的錯覺, 這傻子果然偷吃了煉丹的材料。

  至於怎麼煉出來的, 大約就和她煉迦陵鳥的妖丹是一樣的原理。

  他用指尖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辟穀丸上為何有眼睛?」

  小頂道:「加了點, 視肉。」

  其實是視肉的精氣。

  她生大嘰嘰生出了一點心得,舉一反三, 今日學煉丹的時候,便把各樣配料都吃了點——沒道理那地頭爐子能煉,她就煉不了。

  兒子聰明省心,能自己找門路進她的小鼎,長成一顆蛋。

  其它吃下去的東西化成了一縷縷的氣,卻是散在各處,冬一條,西一束。

  她在心法課上學了引氣,又跟著連山君學了辟穀丹的配方,今夜便小試牛刀,把那幾味材料的「氣」引入小鼎里。

  按著連山君給的配方弄完,她覺得光有飯未免單調,得整個菜。

  視肉就很好,是歸藏飯堂為數不多的硬菜。

  於是她便往裡加了點視肉的「氣」。

  她磕磕絆絆地把自己煉丹的過程,結合心路歷程,給師父講了一遍,末了得意道:「這丹,怎麼樣?」

  那地頭爐子煉爐辟穀丹要三天,她一個時辰不到就煉出來了,而且地頭爐死板得很,叫她煉什麼就煉什麼,哪裡煉得出有飯有菜的辟穀丹!

  蘇毓低下頭,看了眼葷素搭配、飯菜雙全的辟穀丹,默然良久,薄唇里吐出兩個字:「不錯。」

  又補上一句:「吃不死人。」

  他便要把這糟心的鬼東西還給她,然後儘快把這身衣裳燒了,還要洗一百遍手。

  誰知那小傻子道:「這個,送給師尊。」

  蘇毓一怔,狐疑地瞥了眼牆洞,只見那隻黑曜石似的眼睛裡,閃著單純清澈的光,似在希冀著什麼。


  傻歸傻,倒還知道尊師重道,第一次煉出丹藥,便拿來孝敬師父。

  這徒弟收得似乎也沒那麼虧。

  蘇毓氣順了些,再垂眸看看手裡的辟穀丹,在死不瞑目的氛圍中,居然看出了一絲清秀。

  他嘴角微揚,矜持地頷首:「多謝。」

  頓了頓,鼓勵道:「視肉有清心明目之效,與青箬谷藥性相得益彰,丹道最忌墨守陳規,你有這想法是好的。」

  就是實在噁心了點。

  蘇毓說罷,打開案頭的白瓷小盒,把丹丸放進去,然後坐回榻上,準備繼續打坐。

  小頂仍舊把眼睛貼在牆洞上,見他又要入定,忙甜甜道:「師尊,你怎麼不吃呀?」

  蘇毓睜開眼睛,回過頭:「為師已經辟穀,不必再服辟穀丹。」

  這誰吃得下。

  想當年他只是看了一眼視肉,當晚便突破境界辟了谷。

  小頂失望地「哦」了一聲,從小洞裡伸過三根手指,翻臉無情:「不吃,那還給我吧。」

  蘇毓:「?

  ?」

  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鬧了半天這小傻子不是盡孝,是想拿他試藥!

  他面沉似水,一言不發,把辟穀丹連同小玉盒一起塞進了牆洞裡。

  小頂繼續戳他肺管子:「師尊,連你都不吃,那能找誰吃?」

  她仔細思索過這個問題,大嘰嘰一向只吃紙團,孩子還小,不能瞎吃藥。

  阿亥是不吃東西的傀儡人,梅運是不吃東西的鬼。

  可是沒人吃的話,怎麼知道這丹丸有什麼藥效呢?

  蘇毓都快氣笑了,冷哼一聲:「你看誰頭上有坑,便去找誰吃吧。」

  撂下這句話,他便轉過身去,再也不理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因此沒發現,牆洞裡的眼睛倏地一亮。

  ……

  翌日,小頂將新品種的辟穀丹連同玉盒揣進腰間的百寶囊,跨上兒子去學堂。

  轉眼之間新弟子們入學已經一月有餘,對劍道法術和各種雜學有了一定了解,也到了選擇道途的時候。

  大部分入歸藏的弟子都是衝著當劍修來的,像沈碧茶這樣靈根也出眾的,便選擇劍法雙修,

  也有少數幾個弟子獨闢蹊徑,選擇醫修、樂修這些冷門——選擇劍修和法修的人太多,將來要拜入內門,廝殺也激烈。

  沈碧茶負責登記,問到小頂,她卻道:「我,修丹道。」

  沈碧茶一驚:「啊呀,這年頭修丹道的人不多了呢,真是別具一格……為什麼想不開選這種沒前途的玩意兒,果真仗著臉好胸大就能任意妄為嗎……說起來劍修又有什麼好,像蔣寒秋那樣,腦袋別在腰帶上,拼死拼活擠進劍修榜前十,也不知道一年有沒有一百萬的進項……」

  她萬念俱灰趴在案上,悠悠地嘆了口氣:「還不如閉眼睡個傻缺世家子,就能躺著享清福了……」

  小頂不明白,偏了偏頭:「為什麼?」

  煉丹有什麼不好嗎?

  不等沈碧茶繼續發散,西門馥搖著扇子踱過來:「蕭姑娘有所不知……」


  沈碧茶瞟他一眼,立馬坐直身子:「不行,太蠢了,睡不下去。」

  為了不睡這種傻缺,還是努力修仙吧!

  西門馥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立馬拔劍劈了這女人,只可惜打不過她——用天才地寶堆出來的靈根修為,終究沒有天生的紮實。

  好在他出身世家,沒少和他爹十八房小妾生的八十個庶兄弟鬥心眼子,還是有點城府的。

  他佯裝聽不見沈碧茶的話,嘴角仍舊掛著虛偽的微笑,接著向小頂解釋:「丹道曾與劍道、五行齊名比肩,千年來大能層出不窮,只是這些年業已式微。

  一來煉丹耗時、耗靈藥、耗靈氣,卻是收效甚微……」

  沈碧茶:「就是說,又花錢又花時間又花靈氣,最後煉出的可能是一坨垃圾。

  不是你這種,西門傻,比你還是有用點。」

  西門馥把牙齒咬得咯咯響,頑強地往下說:「二來,如今世間丹方千萬,幾乎已經窮盡丹藥之效用,便是天縱奇才,也很難有所突破……」

  沈碧茶:「就是說我這種天才,和西門傻這種垃圾,按著同樣的方子,投入一樣的材料,煉出來的東西大差不差。」

  西門馥「咔嚓」一聲,生生把玉竹扇骨給折斷了,仍舊含著倔強的微笑:「三來,歸藏內門精通丹道的道君,只有一位,便是連山道君,眾所周知,連山道君是從不收徒的,若是選擇丹道,便絕了拜入內門之路。」

  這個不用沈碧茶解釋,小頂明白了七七八八:「連山君,是我師父,教我煉丹。」

  蘇毓從沒要求她保密——他壓根不在乎。

  眾人:「!!」

  不過這消息雖驚悚,也比不上嚼眼珠子驚悚。

  吃視肉的女人和第一劍修之間的恩怨,輪不到他們這些凡人凡妖去摻合。

  何況連山君本來不收徒,蕭頂也不占別人名額。

  西門馥立即看到了商機,眼中冒著精光:「蕭姑娘若是有丹藥意欲割愛……」

  小頂是只厚道爐子,這種藥效不明的丹,不能就這麼賣錢。

  她從百寶囊中掏出玉盒子。

  西門馥眼中精光更盛:「這玉盒乃是太乙玉琢成,用來存放丹藥,萬年不腐。」

  眾弟子無比期待,俱都伸長脖子。

  小頂也不吊人胃口,乾脆地打開盒子。

  圍觀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整齊劃一地往後退了兩步。

  西門馥的微笑幾乎維持不住:「不……不知蕭姑娘這煉的是何……靈丹妙藥?」

  小頂想了想道:「這是,更厲害的辟穀丹。」

  她把連山君誇她的話原封不動地端出來:「我師父說,可以清心明目。」

  衝著西門馥莞爾一笑:「你老是買我的,東西,這顆送你。」

  西門馥大受感動:「蕭姑娘深情厚誼,小可無以為報……」說著便伸出雙手去接盒子。

  小頂:「盒子,不是給你的。」

  說著把眼珠子往他手裡一放。

  這盒子怪好看的,聽他的意思還是個寶貝,她要自己留著。


  西門馥尷尬道:「自然自然……」手捧青眼珠子,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頂凝視著他:「怎麼不吃呀?」

  西門馥:「……小可準備帶回去,慢慢……那個品鑑……」

  小頂搖搖頭:「我看著,你吃。」

  西門馥:「……」

  就有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弟子,開始架秧子起鬨:「蕭姑娘盛情,西門公子就別推卻了,快吃吧。」

  西門馥和手裡的眼珠子大眼瞪小眼,臉頰不受控制地抽動。

  小頂:「吃不死人。」

  又補上一句:「我師父說的。」

  語氣中已有幾分不悅。

  西門馥自小奇形怪狀的補藥吃過不少,也是有幾分膽魄的,咬咬牙,一閉眼,一仰脖,把手掌往嘴上一扣,就把那噁心玩意兒囫圇吞了下去。

  沈碧茶:「嘔嘔嘔……」

  小頂心滿意足,果然,師父說的沒錯,找個腦袋瓜有坑的就對了。

  她微微偏著頭,仔細地觀察著西門馥,只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好吃?」

  西門馥虛弱地笑笑:「……小可一下子吞了進去,沒嘗出味道。」

  小頂遺憾地「啊」了一聲,真是糟蹋東西。

  時間一點點流逝,西門馥的臉色恢復了正常,沒什麼別的反應。

  西門馥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也微微有些失望,雖然模樣駭人,藥效大約和尋常辟穀丹沒什麼不同。

  小頂關切道:「有什麼,感覺?」

  西門馥心中感動:「小可感到腹中充盈,蕭姑娘煉製的辟穀丹實乃上上佳品。」

  小頂失落地「哦」了一聲。

  噁心的感覺漸漸消散,西門馥轉頭便忘了這事。

  放課後,他回到住處,便即開始準備翌日的符法考試,腳底忽然一陣奇癢。

  他覺得古怪,脫下鞋襪,撓了撓,這一撓便撓出了異樣。

  他心裡一咯噔,忙朝腳底看去,卻見腳底板上,赫然出現一個眼睛的圖案,像是有人用墨畫上去的。

  西門馥嚇了一跳,隨即明白過來,大約是因了蕭頂那顆辟穀丹的緣故。

  他小心翼翼地轉過腳,朝腳底板上的花紋看了一眼,嘖,畫得挺好看,桃花眼還是雙眼皮。

  他試著用手指蹭了蹭,蹭不掉。

  用帕子蘸水洗、用法術洗,都毫無作用,那圖案仿佛長在了他腳上。

  就在這時,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他眼下既能看見腳,也能看到自己的臉——腳底的眼睛圖案竟然可以視物!

  他想了想,抬起腳對著窗外看了看。

  噫!竟然還是只千里眼!

  他試著用心念控制腳底的圖案,發現他在試著「閉眼」的時候,那圖案便暫時隱去,腳底板看不出絲毫異樣,就是只樸實無華的腳底板。

  「睜眼」時,圖案瞬間顯現出來,又能視物了。

  西門馥摸了摸下巴,驀地靈機一動。


  翌日有符法考試。

  符法課老師是雲中子的徒孫,金竹的徒弟,外表四十來歲,當了幾百年的老鰥夫,大約是有些陰陽失調,特別喜歡難為弟子。

  三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也不劃定範圍,上千個符篆里隨便抽取十個來考。

  西門馥不比沈碧茶腦袋瓜靈光,他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個中下才。

  三次符法大考,他已經有兩次沒能拿到及格,要是再來一次,這堂課就通不過了。

  符咒在歸藏這種劍修門派沒什麼地位,但若是有一門課通不過,即便通過試煉,也要被淘汰。

  學堂設了禁制,用法術或者法器作弊是不用想了。

  不過西門馥今日有備而來,一拿到符紙,他便不動聲色地脫下了鞋襪。

  沈碧茶正埋頭奮筆疾書,忽然莫名感到上方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斜射過來。

  正欲抬頭,便聽前面傳來符法先生的呵斥:「你這是在做什麼?

  !」

  西門馥:「回稟先生,學生什麼也沒做。」

  沈碧茶嘴角一勾,定是那西門傻狗急跳牆,被抓了現行。

  這熱鬧可不能錯過。

  她連忙抬頭望去,先看到一隻白晃晃的腳底板。

  沈碧茶:「……噫,這柔韌性可以啊。」

  老鰥夫:「還說什麼都沒做,那你這是在做什麼?」

  西門馥胸有成竹:「回稟先生,學生只是久坐腿麻,鬆散一下筋骨。」

  老鰥夫:「?

  ?」

  誰鬆散一下筋骨能把腳丫子鬆散到肩膀上去?

  !

  西門馥老神在在:「請問先生,我派門規可曾規定,不得以此種姿勢考試?」

  老鰥夫一噎,門規還真沒規定過考試的姿勢,擰成麻花也管不著。

  他惱羞成怒:「那你脫了鞋襪做什麼?」

  西門馥鎮定自若:「回稟先生,學生只是讓腳透透氣。」

  門規也沒說考試的時候不能讓腳透氣。

  眾人:「……」

  西門馥以高難度姿勢完成了整堂考試,揉揉勞苦功高的腿腳,風度翩翩地走到小頂跟前。

  他從袖中取出一支五萬的玉簡擱到她案上:「蕭姑娘,昨日那種辟穀丹,小可願出五萬一顆,今後有一顆算一顆,小可全要了。」

  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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