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頂一聽這話, 頓時兩眼放光:「是那種插在棒子,上的烏龜糖嗎?」
說著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蘇毓立馬有些後悔, 捏了捏眉心, 「嗯」了一聲。
小頂忽然想起什麼,收了笑容,皺起眉頭, 警覺道:「要錢嗎?」
蘇毓一噎, 差點拂袖而去,沒好氣道:「自是要的, 十萬靈石一根, 買不買?」
小頂咬著嘴唇, 天人交戰了一番, 終於抵擋不住烏龜棒糖的誘惑, 深吸一口氣:「先來一根吧。」
生怕他嫌少, 又補上一句:「要是好吃,我再買。」
蘇毓差點被她氣笑了,拉長了臉道:「蕭頂, 你修為低, 又沒什麼進項, 不能開源, 便該想著節流。
你倒好, 成天屈從於口腹之慾,不惜一擲千金, 如何能成大器?」
因為清心明目辟穀丹的緣故, 雲中子勸了廚子半日, 又給加了佣金,總算說服人家把視肉上的眼珠子去掉再下鍋。
小頂便不能再煉這種丹藥賣了, 可以說斷絕了唯一的財源。
蘇毓上回見她在問心谷中一擲萬金,就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她大手大腳的習慣。
幾條魚幾隻兔子,還不是真的,輕輕巧巧就把一萬塊靈石甩了出去。
他這樣的人,自不會尋道侶,也不會留後,更不打算再收徒弟。
就這麼一個撿來的傻徒弟,將來無論飛升還是隕落,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多半要留給她,像她這麼漫天撒錢,再大的家業也不夠她敗的。
不能深想,想多了頭皮發麻。
小頂卻不以為然:「錢是,掙出來的。」
這是碧茶說的,碧茶聰明,說的都對。
師父定是賦閒在家太久,掙不到錢,這才急了。
蘇毓:「……」這是在暗示什麼?
小頂從來不把錢當回事,只在乎她想買什麼,手頭的錢夠不夠,若是不夠,想辦法去掙就是了。
她不想聽師父教訓,眉宇間現出幾分不耐煩,催促道:「師尊,糖在哪裡呢?」
蘇毓挑挑眉:「急什麼,得現做才好吃。」
小頂低頭在百寶囊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大把玉簡,找出兩支五萬的:「那做快點吧。」
蘇毓轉過身懶得理會她:「這回不收你錢。」
小頂攥著玉簡,繞到他面前,狐疑地盯著他的臉:「師尊怎麼了?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簡直像換了個人。
碧茶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師父不像是會偷東西的人,那就是奸了。
蘇毓一挑眉,忙不迭地撇清:「你別多想。」
頓了頓,又描補:「我是你師父,師父請徒兒吃東西不是天經地義?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小頂一針見血地指出,「以前你都沒,請我吃過什麼。」
吃點藥材還收錢呢。
蘇毓:「……」
他繃起臉:「那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算了。
小頂連連點頭:「吃的吃的。」
不過她仍舊有些犯嘀咕,想到他不對勁是因為出了一趟門,便試探道:「師尊,方才去做什麼了?」
既已成了師徒,蘇毓無意在她面前偽裝,不過也沒打算詳說——無論多不堪,那都是她血脈相連的至親。
他只是淡淡道:「教訓了幾個不長眼的玩意。」
頓了頓:「耗費了兩成靈力,你得在掩日峰多留幾日。」
小頂恍然大悟,難怪這麼好心請她吃糖,原是為了這個。
她長出了一口氣,師父要真奸起來,她這做徒弟的倒不大好辦。
蘇毓便即叫了個傀儡人去取材料。
這回奉命的是沒嘴的大荒落,因為有嘴的大淵獻被派去大昭峰善後——給金甲門那些「貨物」上藥,找地方存放,維持品相才能賣出好價錢。
阿亥順便還得幫著雲中子的兩個傀儡人一起洗地。
掩日峰的傀儡人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性子完全不同,小頂與阿亥相處多了,很容易將他與其他傀儡人區分開。
等傀儡人取原料的當兒,蘇毓也沒閒著,翻箱倒櫃地找出一隻陶土小風爐,並一口崑崙金所鑄的圓底長柄小鍋。
接著他從筋脈中放出小劍,伸展成匕首大小,削了一把粗細適中的小木棒,每根都一樣粗一樣長,仿佛是用模子鑄成的。
他這邊將器具準備好,大荒落也把原料取來了。
能進連山君靈藥庫的,自然不是一般的蜜糖或是麥芽糖。
傀儡人取來的是一種叫做甘華晶的靈藥,提煉自千年甘華果,外觀口感類似上好的蜜糖,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奶香和榛子香。
此藥有延年益壽、返老還童的奇效,一兩便值一斤黃金。
若是有得選,蘇毓也不想用這等珍貴的藥材,但是他早已辟穀,掩日峰沒有糖,若是去廚房要,別人便會知道連山君偷偷摸摸給小徒弟做零嘴吃,當世大能的顏面往哪兒擱?
於是他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把珍稀靈藥當成蜜糖來用。
也不是不肉疼,不過看見徒弟捧著臉,眨巴著晶亮的眼睛,對著原料直吞口水的模樣,他也認栽了。
罷了,這小傻子有那樣的家人,想來幼時也不曾吃過什麼好東西。
偶爾慣她一次,下不為例便是。
器具和原料都備齊了,蘇毓撩起袖子,擺開架勢,開始給小徒弟做糖。
他俯身用火符點上火,一抬頭,便逮到傻徒弟朝碗裡伸手。
蘇毓眼明手快,啪地在她手背上輕拍了一下:「不許偷吃。
量都是算好的。」
小頂悻悻地縮回手,撇了撇嘴,狡辯道:「我就摸摸看。」
蘇毓不理會她,在小火爐上生起火,掀起眼皮一看,那小傻子仍舊貓在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鍋底,水眸澄澈,像兩汪一眼望得見底的小水潭。
他無可奈何,從竹筒里挑出一支小銅匙,小氣吧啦地挑出半勺,對她道:「張嘴。」
小頂本來蹲在一旁,聞言順勢雙手撐地,傾身過去,水眸盈盈地望著師父,張開櫻紅的小嘴,還畫蛇添足地伸出一截粉粉的舌頭。
她生得好,這副模樣真是說不出的嫵媚,蘇毓執銀匙的手冷不丁一抖,一勺糖全灑在了地上。
他眉心跳了跳,沉下臉來訓道:「坐有坐相,就為了一口吃的……成何體統。」
得虧他定力好,若是換了別人,還不得心猿意馬。
小頂沒吃著糖還挨了訓,雖然依言坐正,卻是一臉的不樂意。
蘇毓又舀了一勺糖,匆匆往她嘴裡一塞,便即撇開眼。
那勺子實在太小,小頂連滋味都沒咂摸出來,一下子就沒了,只能意猶未盡地舔舔嘴。
蘇毓倒也並非純是摳門,只是怕她提前吃飽了原材料,一會兒糖做出來便不稀罕了。
,開銅鍋架到爐子上,不一會兒,銅華晶便漸漸融化成亮晶晶的糖液。
小頂有些等不及:「師尊,好了沒有?」
蘇毓:「還早。」
糖液開始沸騰,咕嘟咕嘟地翻出泡泡。
小頂一臉期待:「師尊,該好了吧?」
蘇毓:「別急,得等它變色。」
過了會兒,糖液果然開始變色,一股奇異的香氣瀰漫開來。
小頂不由自主地湊上前去,吸溜了一下口水:「師尊,這回該好了吧?」
蘇毓沉下臉,教訓道:「做什麼事都要有耐心,這麼急躁,如何能成大器?」
小頂不想成器,只想吃糖。
片刻後,她抽了抽鼻子:「師尊,怎麼好像,煮焦了?
的確是一不小心煮焦了,但蘇毓自不會承認,把鍋里的糖液往盛了水的缽盂里一傾,一臉泰然自若:「你不懂,為師這是熱鍋。」
小頂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
蘇毓又往熱好的鍋里倒了二兩甘華晶,從頭來過。
這回他防患於未然,一見糖液開始變色,便即離火,學著那些小販的模樣,把糖液淋在玉板上,然而這回糖液太稀,不能凝固,淌得到處都是。
小頂眨巴兩下眼:「師尊,這是在熱什麼?」
蘇毓不理她,將玉板洗了,重新來過。
第三鍋,他終於掌握好了火候,糖液泛著古金色,堪稱完美。
然而他低估了用滴糖的難度,弄出的東西歪歪斜斜,壓根看不出是烏龜。
小頂卻不挑剔,便要去拿:「這個,就很好了。」
蘇毓一把搶過,扔了出去:「太醜。」
連山君凡事都講求完美,絕不允許自己的烏龜這般歪瓜裂棗。
小頂只得捧著臉,耐心看著他一次次地往鍋子裡倒甘華晶、熬煮、造型……如是反覆。
連山君天縱奇才,打小聰慧過人,什麼都是一看就會,卻不想這門技藝看似容易,操作起來卻難於登天。
他性子偏執,不信這個邪,命傀儡人將靈藥庫里的幾十斤甘華晶盡數搬了來,誓死與烏龜糖磕到底。
小頂生來心大,不能理解師父的執念,看著他熬了幾十鍋糖,實在有些撐不住——外頭夜梟都開始叫了。
她眼皮打架,比起吃糖,更想回屋睡覺,打了個呵欠道:「師尊,我不吃了……」
蘇毓聞言撩起眼皮:「蕭頂,一開始說要吃糖的也是你,怎麼能出爾反爾?」
他無情道:「你非吃不可。」
小頂只得默默坐了回去,繼續看他和糖死磕。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她實在困得受不住:「師尊,已經很好了……」
蘇毓頭也不抬:「左前足短了些。」
說著便將失敗品一扔。
小頂連打了幾個呵欠,眼皮耷拉下來,身子左一晃,右一晃,終於軟綿綿地倒下來,蜷在爐子旁邊睡著了。
歸藏內山四季如春,外頭雖是數九隆冬,這裡的夜晚卻不見寒涼,爐火旁更是溫暖,她覺得很舒服,睡夢中將四肢舒展開,還打起了小呼嚕。
蘇毓看了徒弟一眼,見她睡得四仰八叉,嫣粉的小嘴嚅來嚅去,發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呢喃,然後一咧嘴,咯咯傻笑起來,一邊笑,口水便從嘴角淌下來。
真是傻得不能直視。
他捏了捏眉心,起身脫下外裳,把她兜頭一罩,來個眼不見為淨。
小頂醒來時,已是窗紙微明的時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躺在平常睡的床上。
半晌,她才想起昨晚的事,坐起身,撩開床幃往外一看,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只見榻邊一隻大銀盤裡,整整齊齊擺著許多烏龜棒糖,她數了數,總共二十八支。
每隻烏龜大小形狀都一模一樣,圓圓的殼,分塊的肚子,粗細長短整齊劃一的四肢,還有大大圓圓的腦袋——甚至還嵌著兩顆圓溜溜的黑眼睛。
她抓起一支,爬回床里側,把嘴貼在牆洞上:「師尊,師尊——」
蘇毓淡淡地「嗯」了一聲,矜持地轉過身:「何事?」
「你的烏龜棒,真好看。」
小頂道。
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但蘇毓還是扯了扯嘴角:「不過爾爾。」
小頂把糖往牆洞裡塞,洞太小,烏龜的圓甲殼通不過,只能稍稍露個頭。
她大方道:「也給你,舔一舔。」
蘇毓:「……」
他摁了摁太陽穴:「不用,你自己吃吧。」
小頂便收回手,伸出舌頭舔了兩口,有些不過癮,「咔嚓」一聲把烏龜腦袋咬了下來,「咯吱咯吱」地大嚼特嚼起來。
蘇毓耳力過人,隔著牆聽得一清二楚,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
小頂吃完一根棒糖,把棍子上殘留的糖嘬得乾乾淨淨,將棍子洗淨擦乾,收進百寶囊里,便去紫玉峰上學。
剛到涵虛院,西門馥便搖著扇子迎上前來:「蕭姑娘,小可有一事相求。」
小頂對這個人傻錢多的老主顧一向是很客氣的:「你說。」
西門馥便三言兩語說明了來意。
上回他試著賣了幾顆清心明目辟穀丹出去,顧客的反響出乎意料的熱烈,立馬供不應求,西門馥有心再多訂些,奈何如今飯堂供應的視肉剔掉了眼珠子,小頂沒了原材料,沒法再煉製。
西門馥別的事情上頭腦不靈光,與錢有關的事上卻很是精明,此路不通,便挖空心思另尋他途。
恰在這時,有個買他辟穀丹的客人送信過來,問他可有能讓人一夜之間變得貌若天仙的丹藥,這人本身家世便不俗,他長姊更是嫁了四大世家之一趙氏的嫡長孫。
可惜姑爺什麼都好,就是相貌奇醜,由於底子實在太差,如今市面上那些養顏丹藥,一概收效甚微。
成日對著個丑得藥石罔顧的相公,他長姊成日鬱鬱寡歡,眼看著就要憂鬱成疾了。
西門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她應承了下來:「只要蕭姑娘能煉出來,小可有多少要多少,任由蕭姑娘開價。」
小頂最近便在跟著師父煉製玉容丹,不過那也只是普通的上品玉容丹,只能在原有的底子上改善,卻不能令人脫胎換骨。
不過小頂並非一隻輕易認輸的爐子,思忖了一下道:「我回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