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2024-08-22 09:35:54 作者: 寫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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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夜色沉沉, 寒月映在平靜海面上,泛著粼粼波光。

  蘇毓在艙房中靜坐運功, 今夜三個傀儡人燒的都是他的靈氣, 加上他親自揮出的那一劍,共耗去約莫半成靈氣,他得在法會開始前吸回來。

  艙房的陳設與他在掩日峰的住處一般無二, 几榻屏風都是從家裡直接搬來的。

  一牆之隔便是傻徒弟的臥房, 壁板上照例挖了個洞,眼下不斷有笑聲飄到他耳畔, 夾雜著虎崽奶貓似的叫聲。

  傻徒弟咯咯笑個不停, 氣喘吁吁地告饒:「紅……紅豆包, 別舔我脖子, 啊……癢死啦……」

  蘇毓捏了捏眉心:「蕭頂, 大半夜的不睡覺做什麼?

  若是玩物喪志, 為師便把虎崽送回去。」

  小頂用氣聲道:「噓,紅豆包,快回窩睡覺吧, 師尊脾氣不好, 吵到他會把你趕走的……」

  小虎崽仿佛能聽懂似的, 可憐兮兮地嗚咽起來。

  小頂心化成了一灘水, 毫無原則:「好吧, 再讓你撲一次……」

  紅豆包:「嗚嗚嗚……」

  「兩次……」

  「嗚嗚嗚……」

  「好吧,三次……說好了, 再撲三次, 撲完睡覺, 哈哈哈痒痒……」

  蘇毓:「……」

  三次復三次,不知又撲了多少次, 虎崽終於累了,打個呵欠,趴在小頂身邊睡著了。

  小頂愛不釋手地擼著虎崽,一邊回想今晚發生的事,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對勁。

  她湊到牆洞上:「師尊,我們叫那個店主賠錢,是不是不太公道,他也是被騙的……」

  碧茶說過冤有頭債有主,聽那意思是太璞宗的人在蛋里做了手腳,那店主又賠了蛋,又賠了好幾百萬,也太慘了些。

  蘇毓一哂:「幫傀儡人討錢的時候也沒見你手軟。」

  「沒想那麼多嘛……」小頂臉一紅,嘟囔道,「只是想著別人都有,阿亥他們沒有,一定會難過的。」

  蘇毓解釋過好幾次,傀儡人的喜怒哀樂都來自慧心石對真人的模仿,哪怕再惟妙惟肖,也不是由心而生。

  但是傻徒弟似乎始終沒法真正明白傀儡人和真人的區別,對她來說,大淵獻就是活生生的人。

  蘇毓無意同她掰扯這個,想了想道:「你覺得那店主人是無辜的?」

  「不是嗎?」

  小頂沒想到師父會這麼問,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蘇毓淺淺一笑:「自然不是。」

  小頂納悶:「為什麼?」

  「一來,此人能在郁洲立足,將生意做大,與太璞宗定有往來,」蘇毓耐著性子解釋,「二來,若是真如他所言,顧家人先看上那顆燭龍蛋,他又怎會拿出來給西門馥看,惹得他非買不可?

  這樣豈不是得罪了顧家人?」

  小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嗯……」

  蘇毓接著道:「他會這麼做,當然是出自顧家人的授意,或許並不知道全盤計劃,但定然參與其中。」

  小頂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師尊,我不太懂……他們怎麼知道,西門馥一定會買那顆龍蛋?」

  蘇毓扯了扯嘴角:「你不知道這些人會為此下多少功夫。」

  頓了頓道:「他們打算對你下手,定然早就將你周圍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知道西門馥的性子,也知道他近來在搜羅珍稀龍蛋,也許在市司發函時便已經設好了局,只等著你們自投羅網。」

  小頂吃驚地張了張嘴,這事已經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疇:「這些人是沒事幹,閒得發慌嗎?」

  蘇毓抿唇一笑,小傻子說得也沒錯,那些宵小可不就是閒得慌,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又不肯下功夫,便想方設法用陰謀詭計害人。

  小頂又道:「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他們只是借你試探我罷了,」蘇毓淡淡道,「你記住,外面不比歸藏。

  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提防著點總是沒錯的。」

  歸藏在十洲三界的門派中其實是個異類,出了門派,到處都是毫不掩飾的弱肉強食,壓根沒什麼公道可言。

  就說那靈寵店的主人,即便真無辜,也會被殃及池魚,輕則破財,重則賠命。

  傻徒弟悶悶地「嗯」了一聲,顯然有些沮喪。

  蘇毓有時也不太明白,一個被父母兄長無情拋棄的小爐鼎,為何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天真,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傻了。

  身為師父,他本該早點讓她明白世道人心的險惡,可只要一看見她無憂無慮、毫無陰霾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不知不覺咽了下去——橫豎有自己護著,讓她再傻上幾年也無妨,就算將來他隕落了,也還有雲中子、蔣寒秋等人看顧著。

  不過基本的防人之心還是得有的。

  明知這些話會讓她困惑苦惱,他還是不得不說。

  他情不自禁地放緩了聲氣:「別多想,就寢吧。」

  小頂答應了一聲,正要回去床上躺著,驀地想起一事,又把嘴湊了回去:「師尊,那個顧家的公子,怎麼和你生得那麼像,親兄弟似的。」

  他們同窗中有一對真正的同胞兄弟,也還沒他們這麼像。

  蘇毓臉上的溫和笑意不覺斂起。

  這話換個人是斷斷不敢問出口的,也只有徒弟心無芥蒂,口無遮攔。

  外間那些紛紛擾擾的流言,他自不會一無所知。

  當年英瑤仙子與顧清瀟結為道侶時已經身懷六甲,顧蒼舒是白宗主的血脈,在高門世族中幾乎是盡人皆知的秘密。

  不過關於他本人的傳聞,便是無稽之談了。

  蘇毓並無慍色,只是淡淡道:「世間面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沒什麼稀罕的。」

  頓了頓,又道:「在修道界,容貌相似有許多可能的緣故,血脈只是其一。

  我父母皆是凡人,闔族上下百餘口人命喪於妖魔之手,恰好你師祖路過,斬殺了妖魔,將我救出,全族唯有我一人倖免於難。」

  長大成人後,師父帶他回祖宅看過一眼,惟見殘垣斷壁,父母親人的墳塋埋沒在荒煙蔓草中,早已經無跡可尋。

  這是師父第一次說起往事,小頂未曾料到他的身世這樣悽慘,可她一隻爐子,也不知道失去親人是什麼滋味,不知該怎麼安慰人,半晌才道:「師尊,你別傷心……」


  蘇毓一笑:「那時候我還不曾記事,也不知傷心。

  自曉事起便與你師祖、師伯一起避居九獄山,也算得無憂無慮了。」

  小頂用力抿了抿唇,下定決心道:「師尊,徒兒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蘇毓涼涼道:「不圖你孝敬,你少氣氣我就謝天謝地了。」

  小頂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氣師尊了?」

  她一直很聽話啊。

  蘇毓又回想起方才在水鏡中,看見她光明正大問人家「欲.龍」,不由腦仁疼,無可奈何地摁了摁太陽穴。

  「沒有,睡吧。」

  他言簡意賅地答道。

  ……

  歸藏一行人比預定計劃提前一天抵達,故此可在郁洲多停留一日。

  翌日,顧蒼舒與太璞宗兩位長老親自前來鳳尾渡賠禮道歉,連山君可不是吃素的,昨夜他既放了話,那不想賠也得賠了。

  葉離奉師叔之命前去交涉,發動三寸不爛之舌,果然不辱使命,恨不能把太璞宗扒個精光。

  太璞宗三人下船時臉色都是青的,右長老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栽進海里。

  、

  葉離送走了三人,失望地搖搖頭:「說起來是天下第二大宗門,卻沒有多少油水可刮,空架子罷了。」

  西門馥是知道這些大宗底細的:「大衍和太璞傳承千年,門人弟子動輒數萬,看著鮮花著錦,其實尾大不掉,內鬥又狠,其實內里早就虛了。」

  他搖了搖扇子:「劍修門派都是靈石堆起來的,哪哪兒都要錢,也就我們歸藏家底厚,歷任掌門又生財有道,連外門弟子都有月俸領。

  「在大衍和太璞,外門弟子壓根算不得弟子,就是雜役,根本學不到什么正經劍法術法。

  就這樣,每年還得付一大筆束脩,要入內門,行拜師禮又是一大筆錢。

  「對了,他們單內門就有上千人,內門之上又有入室親傳弟子,我們歸藏的外門弟子比他們的內門弟子學得還多,還不必執役、伺候師長。」

  大部分弟子在拜師前都曾貨比三家,聞言都深以為然,連連稱是。

  當日下晌,太璞便派人將談定的賠償送了來。

  葉離大方地一揮手,便給昨夜遇險的幾個弟子一人發了兩百萬,外加太璞特產的素女琴一張、雲龍芝草一莖,蛟鱗寶甲一襲。

  沈碧茶笑得嘴都合不攏,只能抬著下巴以防脫臼。

  這天晚上,葉離生怕弟子們出門再惹什麼是非,便給他們加了一堂晚課——太璞宗被他扒得只剩褲衩了,萬一再出點什麼事,是扒還是不扒呢?

  上完課,小頂回到房中,陪著虎崽紅豆包玩了半天猛虎撲食,聽見外頭水鴉叫聲,驀地想起昨晚在里蜃市買的願珠來。

  她捋了捋虎崽的腦袋,給它一隻繡球:「我有事忙,你乖乖玩鞠,別來鬧我啊。」

  靈虎崽溫順地「喵」了一聲,乖乖玩起球來。

  小頂從乾坤袋裡摸出願珠,打開窗戶,按著沈碧茶教她的法子,施法讓珠子懸浮在半空中,令它沐浴月光,一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虔誠許願:「信女願和金師兄兩情相悅,結成道侶……」


  願望要連著念上七七四十九遍,如此反覆七七四十九日。

  她剛念上六七遍,耳畔便傳來師父的聲音:「蕭頂,你又在胡鬧什麼?」

  「沒胡鬧。」

  小頂有些委屈,她誠心許願,怎麼能說胡鬧呢。

  蘇毓:「方才在和誰說話?」

  小頂覺得師父管得有點多,不過她心中坦蕩,不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照實說道:「我在對著願珠許願呢。」

  「許的什麼願?」

  蘇毓淡淡道,「說來讓為師也聽聽。」

  小頂理直氣壯地把願望說了一遍。

  蘇毓輕嗤一聲:「你知道什麼是道侶?」

  小頂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屑,有些著惱,皺皺眉:「自然知道的,道侶就和凡間的夫妻差不多。」

  這是碧茶告訴她的,其實凡間的夫妻是什麼她也不太明白,但是她不能叫師父小瞧了去。

  「成了道侶,就可以整天呆在一起,」她又補上一句,「還可以一起修煉。」

  蘇毓話里的揶揄之意收斂了些,倒是帶上了些許語重心長的意味:「你還不懂這些,別整天瞎嚷嚷。」

  小頂越發不服氣了:「我懂的,金師兄是我意中人。」

  蘇毓揉了揉額角,懶得再搭理她,冷聲道:「隨你。」

  小頂撇撇嘴:「我去繼續念了,師尊別再打斷我。」

  打斷了就要從頭來過,很費勁的。

  蘇毓用一聲冷哼回答她。

  小頂順順噹噹念完四十九遍,收回珠子,放在掌心端詳了半晌,卻看不出絲毫變化。

  這和碧茶說的不太一樣,她納悶地撓撓耳朵,許是才一日,變化不明顯吧。

  ……

  第二天便是啟程的日子。

  天蒙蒙亮,歸藏眾人便魚貫下了船,登上太璞宗派來的雲筏,前往海中的傳送陣。

  平靜的黑色海面猶如一塊無邊無際的黑曜石,那陣法便設在一望無際的海中央。

  雲筏靠近,海水忽然掀起浪濤,天風海濤旋轉不止,形成一個矗立在海面上的漩渦,漩渦中忽然白光大盛,瞬間將雲筏吞沒。

  小頂只覺兩眼一花,忍不住閉上眼,再睜開時,雲筏已在一片陌生海域上空。

  這裡的海水不是黑色的,卻是晶瑩剔透的藍紫色,嵌在廣袤無垠的黑海中,猶如一塊熠熠生輝的紫水晶。

  紫色水域的正中是一片八卦形的小島,島上遍地細白砂石,蔥蘢草木翠流,朱紅色的鸞鳥拖著長長尾羽,在綠樹間懶懶地飛著,像是一片片火紅的流霞。

  太璞宗的執事操縱雲筏向島的西北方飛去,大約是兌卦的位置——那便是他們今夜的下榻處。

  雲筏降落在一片風光秀美,樓台宏麗的莊園前。

  執事領著他們進了門,謙恭地行了個禮:「法會明日辰時召開,請諸位道君、仙子在此地歇息。」

  葉離道了謝,將弟子們安排妥當,便讓他們呼吸吐納,養精蓄銳。

  新弟子們不必上場,便湊在一起玩。

  小頂這時才得空,從乾坤袋中摸出願珠,問沈碧茶:「碧茶,我昨夜對著珠子許願了,怎麼沒什麼變化?」

  沈碧茶瞅了一眼,不由皺眉:「你可按照我說的步驟做了?」

  小頂點點頭,把那些步驟說了一遍。

  「不應當啊。」

  沈碧茶從自己的乾坤袋裡掏出一把七八顆願珠。

  這些珠子買來時灰撲撲像石頭,這會兒已經瑩潤剔透了不少,還呈現出不同的色澤來。

  對比之下,小頂越發沮喪。

  沈碧茶摸了摸下巴:「珠子沒什麼不對,那就是你心不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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