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2024-08-22 09:36:00 作者: 寫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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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毓騎著螣蛇, 連夜穿過綿延千里的沙磧,在翌日清晨抵達死魂海東岸。

  正如古籍所載, 這裡的海水黝黑、黏稠, 死氣沉沉,仿佛不會流動。

  熹微的晨光透過鉛灰色的厚重雲層灑落下來,遇到海面便被吞噬, 泛不起一星半點波光。

  海水是否真是死魂不得而之, 然而連蘇毓這樣冷心冷情、心性堅定的劍修,靠近這片海域時也覺壓抑, 心裡仿佛灌了鉛。

  他定了定神, 轉頭對螣蛇阿銀道:「你在此等候。」

  阿銀立時梗直了脖子, 「嘶嘶」吐著蛇信, 用力拍打翅膀, 表達它的不滿。

  蘇毓不搭理它, 從懷中取出一隻紙鶴,注了少許靈氣放出去,紙鶴飛到海上, 盤旋了一圈, 忽然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向海面墜落。

  紙鶴髮出聲聲哀唳, 奮力撲閃著羽翼, 似在對抗那股無形的力量, 然而只是徒勞,很快, 紙鶴便墜入海中, 觸到海水的一瞬間, 海中忽然伸出無數灰白的手臂,將紙鶴拖入水中, 剎那間便沒了蹤影。

  阿銀急忙縮回腦袋,掉轉身子,飛躥出幾里地,離那海水遠遠的,把自己緊緊盤了起來。

  蘇毓:「……」為什麼他身邊都是這種貨色。

  他懶得再看這沒用的坐騎一眼,切斷四個傀儡人的靈力,將他們納入靈府中,然後徑直向水中走去。

  一踏入水中,便有無數雙手將他拖入海底,他閉上雙眼,讓整個人沒入水裡,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像鉛水一樣湧入他的雙耳,封住他的雙眼,將他層層包裹起來。

  海水厚重得仿佛要凝固,他行走在水中,如同穿過正在凝結的琥珀,五感越來越稀薄,只有沉重壓抑與生自心底的寒意揮之不去,方才拖拽他軀體的灰白手臂,眼下正在拖拽他的神智,要將他拖入無盡的深淵,與他們永遠作伴。

  據說死魂海連著幽冥,沒有飛鳥可以從空中越過,沒有舟楫可以渡過,法術、符咒和刀劍在這裡毫無用武之地,但凡心智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便會沉入幽冥,萬劫不復。

  蘇毓在水中跋涉,他的五感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仿佛身處一片虛空,感覺不到時間,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他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霧蒙蒙的昏暗,就像山間將雨未雨的黃昏。

  他不記得是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天空,肯定不是在歸藏,內九峰四季如春,連暮色都是清朗澄明的。

  他感到頭痛欲裂,像是外面有什麼要撬開他的神魂,又像是裡面有什麼要擺脫桎梏逃出來。

  恐懼從心而生,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不願意想起。

  於是他開始遺忘,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漸漸想不起自己所為何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而短促地在他耳邊喚了一聲「阿毓」。

  他驀地清醒過來,小頂。

  這是小頂的聲音,但是小徒弟總是喚他師尊,從未直呼其名。

  可這一聲輕喚分明來自他心底深處,這又是為何?

  未及細思,另一個念頭占據了他的心神。

  有人在等他回去,小頂在等他回去。

  對了,他是來替徒弟取藥的,


  這念頭驅散了寒意,像熱泉一樣把他包裹起來。

  「嘩啦」一聲,海水忽然掀起巨浪,封閉的五感瞬間打開,蘇毓感到身體被高高地拋到半空中,他穩住身形,輕輕落到水面上。

  月光下海浪輕輕涌動,水面泛著粼粼波光,海霧中隱隱可見礁石小洲的輪廓,耳畔傳來海浪輕輕拍打礁石的聲響。

  這裡被稱作鮫人海,海水清澈寧謐,與方才那片海域大相逕庭。

  但蘇毓絲毫不敢大意,立即召出傀儡人,一人四傀儡,御劍向著小石洲飛去。

  隨著他們飛近,小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十洲中央的參天巨木,樹頂向四面伸展,如穹窿一般籠罩了整個小洲。

  距離岸邊約一箭之地,忽有一聲詭異又悽厲的格格笑聲劃破夜空,撕碎了寧靜的假象。

  蘇毓抬頭一看,只見一隻九頭怪鳥從空中盤旋而下,當中一顆頭顱生著人面,那刺耳的笑聲正是從它口中發出的。

  與此同時,平靜的海水譁然作響,一條通體漆黑,身長百丈的蛟龍破水而出,濺出的水浪如山牆傾頹,發出轟然巨響。

  不用說,這便是四凶獸中的兩頭了。

  蘇毓實在不明白一棵破樹有什麼稀罕,何至於擺出這麼大的陣仗。

  不過他殺過、降伏過的凶獸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只要氣海充盈便無所畏懼。

  他當即提劍飛至半空,自下往九頭鳥腹部挑去。

  四個天干傀儡人自發圍住黑蛟,他們日日陪著蘇毓練劍,一向是四人圍攻,早已配合得默契無間——主人的劍法可比惡蛟的利爪兇殘多了。

  兩頭凶獸大約從未見過這麼囂張的修士,還未回過伸來,雙雙被劍所傷。

  蘇毓的長劍盡根沒入九頭大鳥的腹中,只是妖獸皮糙肉厚,體型巨大,一擊不足以斃命。

  九頭鳥吃痛,拼命扇動翅膀,海上頓時風濤大作。

  九個腦袋發出尖利的嘶叫,彎曲脖子,向蘇毓猛啄。

  蘇毓足尖抵住鳥腹借力,「唰」地拔出長劍,身子在半空中順勢一轉,手中長劍揮出,一劍削落三顆腦袋。

  怪鳥一下子少了三顆頭顱,登時狂怒,人面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團。

  它猛扇幾下翅膀,高高飛上雲端,然後斂翮向蘇毓俯衝下來。

  蘇毓身形如鬼魅,在鳥喙即將碰到自己的瞬間忽地一飄,不見了蹤影。

  怪鳥撲了個空,六根脖子亂轉,找尋那白衣修士的蹤跡,忽覺什麼輕輕在自己後背上一點,扭頭一看,卻見青光一閃,只聽得「撲通、撲通、撲通」接連三聲,又是三顆頭顱落入海中。

  怪鳥猛扇翅膀,用勁風把蘇毓掀至半空,便即回身照著蘇毓胸腹啄去。

  鳥喙長而尖利,如刀劍般刺來,這一下若是擊中,非把他身體捅個對穿不可。

  蘇毓被勁風捲起,尚未穩住身形,眼看著鳥喙已到身前,他身子忽然向後一仰,勁瘦柔韌的腰反彎,順勢一個空翻,長劍插入鳥腹下的傷口處。

  不等九頭鳥回神,他雙手握住劍柄,向前急飛,劍刃「嘶啦」一聲剖開鳥腹。

  怪鳥慘叫著往下墜落,蘇毓拔出滿是鮮血的長劍,縱身躍上鳥背,把剩下三顆鳥頭一劍砍落。


  他與九頭鳥顫斗的當兒,黑蛟在四個傀儡人的圍攻下也已奄奄一息。

  蘇毓從鳥背上翻身躍下,手中劍鋒直直刺入蛟龍兩眼之中。

  蛟龍在空中翻滾數周,沉沉地墜入海中,海水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蘇毓抖了抖劍身上的血:「還有兩隻。」

  話音剛落,島嶼四周的海水忽然閃起銀光,映著月光璀璨奪目。

  蘇毓瞳孔一縮:「來了。」

  銀光以小洲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不一會兒,目力所及皆是銀光閃耀,仿佛灌滿了水銀。

  水聲激盪,幾條鮫人破水而出,高高揚起銀尾。

  越來越多的鮫人從水下探出頭來,密密麻麻遍布整片海域。

  銀光中有藍色閃動,鮫人自動分向兩邊,流出一條漆黑的「道路」。

  一物浮上水面,爬到岸邊一塊礁石上。

  蘇毓定睛一看,卻是只女身蛇尾的怪物。

  怪物盤踞在礁石上,坐著便足有兩人高,泛著藍光的鱗片從尾巴向上延伸,覆蓋胸乳和脖頸,直至面頰。

  那便是四凶獸之一了,蘇毓心道,他曾在古籍上見過相關記載,只是關於它的形貌和手段眾說紛紜。

  他不敢大意,便即召出傀儡人,一人四傀儡呈扇形分散,長劍握在手中。

  眾鮫人輕啟朱唇,齊聲吟唱,婉轉纏綿的歌聲像千萬條綿軟柔韌的繩索,爭先恐後地糾纏上來。

  這歌聲對傀儡人不起作用,而蘇毓經過徒弟的千錘百鍊,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撓撓癢。

  蛇人見五個不速之客全無反應,露出困惑的神情。

  它抬起尾巴往水面上隨意地一拍,一條鮫人躍上水面,它伸出臂膀接住,張開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撕開鮫人柔軟的腹部,三口兩口啃掉內臟,然後把殘屍拋進水裡。

  銀尾鮫人停止歌唱,蜂擁而上,將同伴殘軀分而食之,很快便只餘一具森森白骨,沉入水中不見了。

  這一幕太噁心,連幾個沒有腸胃的傀儡人都覺一陣反胃,蘇毓更是遍體生寒。

  蛇人舔舔嘴角銀色的血跡,抬起遍生鱗片的胳膊,捋了捋海藻般的長髮,沖蘇毓妖媚地一笑,紫藍的嘴唇一直咧到耳下,發出一串嘰嘰咕咕的奇怪聲音,似乎對眼前這白衣男子非常滿意。

  蘇毓雖然聽不懂怪物的語言,但從它神情舉止也能看出那是什麼意思,胳膊上頓時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本命劍脫出筋脈,如離弦的劍一般飛向蛇人。

  本命劍徑直穿過怪物的身體,沒有遇到任何障礙——這人身蛇尾的怪物也和鮫人一樣,身在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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