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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等你回來。

2024-08-22 09:46:21 作者: 蛇蠍點點
  那天之後,夏六一搬進了何初三的公寓,算是兩人正式有了一個「家」。為了掩人耳目,夏六一進出時比地下交易還謹慎,只帶了兩個看門的貼身保鏢,連崔東東和小馬也沒告訴,偶爾還回自己的村屋住住,裝裝樣子。

  雖然幾乎每晚都睡在一張床上,可雙方都忙於工作,通常到家都是深更半夜,彼此都疲憊不堪,十天半月的才能抽出閒暇時間,廝混個一日半日。何初三那小藍瓶,堪堪只用了半瓶——而且用一次被揍一次。

  何精英外柔內鋼,有著厚如城牆的臉皮,和百折不撓的心智。雖然用了半瓶也從沒進行到最後一步,他還是不急不躁,連哄帶安撫,循序漸進,並且籌劃著名在今年的六一兒童節上,一口氣把它用光光。

  然而在五月的最後一天,一個眉眼細長的青年出現在驍騎堂「總公司」的會客室,臉上帶著春風一般的微笑。

  「夏先生你好,我是廉政公署調查主任陸光明。你涉嫌違反《防止賄賂條例》,向前九龍城區總督察華盛、現九龍城區督察許豪傑行使賄賂,現在想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彼時何初三正在中環碼頭旁一間咖啡廳向客戶侃侃而談,驚響的大哥大鈴聲打斷了他的話語,他低頭看了看號碼,向客戶抱歉一笑,走到窗邊接了電話。

  「阿三,不好了,你快回來!」吳媽在那邊抽泣道,「你爸他,他……嗚嗚嗚……」

  何初三趕往醫院。何阿爸心臟病突發,肇事者除了他自己脆弱的心腦血管之外,還有吳媽那不受教的女兒欣欣。吳媽發現欣欣最近神情恍惚,行蹤不定,還偷拿家裡的錢,便叫上何阿爸一起跟蹤欣欣去向,結果發現欣欣正與古惑仔男友一起吸毒!何阿爸暴怒之下,持棍暴打已經吸得昏頭昏腦的欣欣男友,反被欣欣攔住大罵「老不死的誰讓你來多管閒事!」欣欣男友趁亂而逃,何阿爸與欣欣大吵一架,欣欣負氣而去,前腳剛走,後腳何阿爸就氣得暈倒在地。

  何初三和吳媽一齊守在手術室外,吳媽擔憂傷心至極,不住抹淚,不停地向何初三道歉「要是沒有叫上你阿爸就好了,我對不起你們父子倆」。何初三強定心神,好言安慰,並且打電話給了幾位相熟的街坊鄰居,托他們尋找欣欣的下落,擔心她一氣之下作出更大的錯事來。

  打完電話,他才留意到大哥大里有幾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崔東東的私人號碼。他疑惑地回撥回去,崔東東那頭一片嘈雜,嘩嘩的全是雜亂的對話爭吵聲、腳步聲。

  「小三子,你現在在哪兒?」

  「我……」何初三遲疑了。他聽出了隱隱的焦急,那從未出現在崔東東的口氣里過。

  「不說那麼多,你馬上到總公司附樓的地下室來,快。」

  何初三看了一眼仍亮著紅燈的急救室,「怎麼了,東東姐?我現在有要緊事走不開。」

  「六一被廉署帶走了。」

  「……」

  這是何初三今天腦子裡第二次出現嗡鳴聲。

  他啞了一瞬,才強定心神道,「因為什麼?」

  「三年前給幾個探長請客吃飯送了幾萬塊錢。原本屁大點事,廉署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監控錄像和其中一個探長的口供。」

  何初三竭力保持鎮定和理智,「我現在到公司能幫上什麼忙?」

  「廉署抓住這個把柄,要徹查公司帳目,事發突然,公司這個季度的『帳面』根本沒有做完。他們下午就會過來查封公司。小三子,這個時候能幫上忙的只有你了。」

  何初三往後退了一步,手指扣緊了大哥大。屏息良久之後,他開口道,「對不起,東東姐,我不能幫你做帳。」

  崔東東那邊滯了一下,騰地火了,「你哪裡是幫我?!你是在幫你六一哥!要是帳面的漏洞被查了出來,他只會被判得更久!」

  何初三的聲音反而愈發平靜了,「對不起,東東姐,我很早之前就說過不會幫你們做帳,而且你也知道帳面上的東西不是一時兩刻就能做妥的,匆忙做帳只會留下更多破綻。這麼做行不通。」

  「你少他媽跟老娘說這些屁話!」崔東東在那頭失控地咆哮起來,「六一平時是怎麼對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被抓那次,他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去救你!為了你低聲下氣去求喬二,要把幾個最好的場子拱手送人!哪怕無路可走了他都不會放棄你!你現在……」

  「真的對不起,東東姐,我得掛電話了。」

  不理震怒中的崔東東有沒有聽清他說話,何初三掛了電話,然後關機。

  遠處的吳媽向他投來關心的目光,卻發現這個向來沉穩鎮定的孩子呆傻地站了一會兒,突然不堪重負一般蹲了下來,扔開手機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手背青筋一條條暴起,像是要將自己一整張虛偽的麵皮摳扯下。

  她急忙向他走去,撫著他的背手足無措地安慰,「不要怕,阿三,不要怕,你阿爸會沒事的。」

  何初三緊閉著眼張了張嘴,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只擠出一聲嘶啞的「對不起」。

  他對不起吳媽和阿爸,他沒有關注叛逆期的妹妹,沒有照顧好阿爸。他對不起崔東東,辜負她的信任與託付。他對不起夏六一,他選擇在這個時候袖手旁觀,他要的是兩個人的清白未來,他不能意氣用事、輕易留下把柄。

  他對不起他的良心,他愛上一個惡貫滿盈的黑社會。

  ……

  夏六一千防萬防O記和掃毒組,最後卻栽在了一個剛升職的、名不見經傳的廉政公署調查主任身上。陸光明不查他殺人放火,不查他販毒賣雞,不查他是不是三合會的龍頭大佬,也不查他是否洗黑錢,就只查他行賄和偷稅漏稅,證據簡單確鑿,板上釘釘。

  廉署的審訊室不像O記,咖啡是熱的,空調溫度也恰到好處,審訊者陸光明也是一臉如沐春風的微笑——如一隻沐浴在春風裡的狐狸。

  「夏先生,我和謝Sir不一樣,他是SuperHero,想抓盡全天下的壞人,拯救全世界,我的目標卻很明確。」

  他彎下腰,避開頭頂上方的監控,附在夏六一耳邊輕聲道,「不是你。」

  夏六一眉毛一挑,沒做回答。

  陸光明繼續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驍騎堂有一本『帳冊』,上面記載了驍騎堂創立二十多年來所有的『生意』往來和『上貢』記錄。我對你們做什麼生意沒有興趣,我要其中『上貢』的部分。給了我,我就銷毀掉對你不利的證據。」

  「哦?」夏六一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監控玻璃,「你對哪一位探長有興趣?」

  陸光明眯起眼睛笑了一笑,指了指天上。

  夏六一終於側過頭,正眼看向他,「陸主任想動老掌柜?」

  陸光明笑得更厲害了,「夏大佬明人不說暗話,爽快。」

  「陸主任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過獎。」

  「可惜要讓陸主任失望了。驍騎堂和老掌柜沒有來往,再況且我夏六一也招惹不起老掌柜,沒有給陸主任殉葬的打算。」

  「沒有來往?夏大佬這兩年如日中天、順風順水,怎麼可能沒有老掌柜保駕護航?」陸光明笑道,「夏大佬這是過謙了。」

  「信不信隨你。」夏六一收回目光,不再發一言。

  陸光明旁敲側擊,威逼利誘,夏六一鐵板一塊,不為所動。陸光明兩日糾纏下來,還是一無所獲。他明白夏六一是塊難啃的硬麵包,事關驍騎堂命脈的帳冊也斷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拿到。他不急不躁,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把這塊冷麵包扔給了謝家華,連帶之前搜羅到的所有與夏六一有關的證據。

  「這些幾年前行賄的監控錄像帶你是怎麼拿到的?」謝家華問他。

  「某一天早上它自己出現在我的郵箱。」陸光明聳了聳肩,「拍攝角度看,應該是他們自己人偷拍的。幫會內鬥,你我在旁邊撿便宜,不是挺有趣嗎,謝Sir?」

  謝家華皺起眉頭,「斗走夏六一的不過是另一個『夏六一』,更別提他們還將廉署和警方當做鬥爭的工具。這些社團勢力此消彼長、爭鬥不休,只會令香港社會更加混亂,我沒看出什麼有趣。」

  他收走了桌上的證據資料,寒著面站起來,「這次多謝你。希望我們以後不用再見面。」

  陸光明在他背後扣了扣桌子,「謝Sir,既然想表示多謝,把我這杯奶茶的帳結了再走嘛。」

  謝家華走到前台結了帳,頭也沒回地走了。

  陸光明看著他筆直的背影,眯縫起眼睛微微一笑。

  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又神經質地偷笑了起來。

  「可愛。謝Sir,你真是太可愛了。」

  ……

  夏六一及其下屬遭廉署及O記輪番偵查審訊,後被訴上法庭。在繳納了高額的保釋金後,他暫且被放歸九龍城村屋家中,禁止外出和離開香港。

  何初三一改往日殷切深情,竟然一次也沒有登門看望過他。一周之後,他才輾轉打了一個電話到小馬那裡——夏六一所有舊號碼停用,崔東東則一直不肯接他電話。


  小馬雖然也怨恨何初三臨陣脫逃、不是個東西,但一想起大佬這段日子頻頻遠眺窗外的寂寥姿態,還是於心不忍,恨鐵不成鋼。他叮咚咚跑上樓,將大哥大奉送到夏大佬面前,再在夏大佬的瞪視下乖乖退出去關門。

  「六一哥,」何初三在那頭輕聲喚道。

  夏六一靠在床頭抽菸,神情疲憊,聲音卻很溫和,「聽說你阿爸進醫院了,現在怎樣?」

  「前天剛脫離危險,現在還不能下床。」何初三站在病房的門口,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看何阿爸。

  何阿爸穿著病號服,靠在床頭一邊打點滴一邊翻報紙。他雖然病體憔悴,但精神非常不錯,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當爸爸的生了場病,作為中環精英的兒子請了長假,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在床邊服侍了好多天,這可是令整個病房所有病友都羨慕嫉妒恨的待遇。何阿爸鼻子都要翹上天了,別提多得意!

  「怎麼會病成這樣?累的?」

  何初三輕嘆口氣,「我阿妹找了個古惑仔男朋友,跟著學壞,把阿爸氣出病了。」

  夏六一聽他語氣凝重,開玩笑哄他,「你不是也找了個古惑仔,怎麼沒學壞?」

  何初三在那邊低笑了起來,「你承認是我男朋友啦。」

  夏六一咳了一大聲,「那帶壞你阿妹的小子叫什麼名字,我找人收拾他。」

  何初三在那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其實……我確實是想找你幫忙。」

  「怎麼了?」

  「我阿妹跟那個古惑仔走了,街坊鄰居一起幫忙找了幾天都沒找到,我怕她出事。」

  夏六一皺了眉頭,「怎麼不早點跟我說?那小子混哪個堂口,叫什麼?」

  「阿妹叫他『大高』,混哪裡不知道。」

  夏六一提聲叫了小馬進來,把何初三妹妹的事交代了一下,讓他馬上派人去查。小馬一聽何初三的名字就面上不忿,被夏六一一瞪眼,脖子一縮,領命跑了。

  夏六一轉頭安撫何初三,「放心吧,全香港都有你六一哥的人,分分鐘找到他們。你想把那小子怎麼樣?浸豬籠還是砌水泥?」

  何初三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不行!千萬不要……」就是擔心夏六一替他暴力出頭,加之夏六一麻煩纏身、自顧不暇,他才遲遲不想找夏六一幫忙。

  夏六一笑了一聲,「逗你的,我知道分寸。不過那小子是該吃點教訓,老子的妹妹也敢招惹。」

  何初三咳了一大聲——崇拜江湖好漢的欣欣要是知道自己多了一個龍頭大佬作阿哥,不知道會作何反應。

  「你那邊情況還好嗎?」他問。

  ——《廉署新秀重拳出擊,黑道大佬行賄落水》的新聞已經走遍香港大街小巷,何阿爸手裡正拿著這樣一份報紙,看得長吁短嘆。

  ——他要是知道報導里的某黑道大佬就是他兒子的男朋友,怕是要心臟病復發。

  「沒什麼,」夏六一平淡道。陸光明和謝家華手裡的證據動搖不了驍騎堂的根本,加上他手底下那群滿嘴跑火車的大律師,最多罰一筆款子,判他三五個月。

  但這三五個月並不會太平,自打他被捕之後,被打壓多時的長老們可算找到了發泄口,下頭有些不安於室的小輩們也開始蠢蠢欲動。如果夏六一被判入獄,崔東東再精明能幹也是不被長老們放在眼裡的「女流之輩」,易生變化。

  「對不起,」何初三歉疚道,「你出事那天,東東姐曾找我做帳,我拒絕了。」

  夏六一沉默了一下,其實崔東東對於查帳早有準備,目前為止都沒被查出什麼問題,他知道崔東東這一招只是想試探何初三的忠誠——她仍對那個來歷不明的監聽器耿耿於懷。

  「這事是她做得不妥,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想你牽扯進任何驍騎堂的事裡。」

  何初三竭力壓抑著此時心裡洶湧的情緒,聲音忍不住大了一些,「你不怪我就好,我……我一直想去找你,但阿爸需要人照顧,吳媽又一直在找阿妹……我很想你……」

  「想你就去啊!」何阿爸在病房裡頭虛弱地喊,他前頭的話沒聽見,模糊不清地就聽見一句很想你,「你阿爸都病成這樣了,沒幾天活頭了!你還不把老婆仔牽醫院來給我看看!」

  「阿爸,醫生說你過了危險期,已經沒事了。還有你需要休息,少說話,別激動。」何初三捂著話筒轉頭哄道。


  何阿爸憤憤地一拍報紙,躺下去了。

  何初三鬆開話筒,偷偷走得離阿爸更遠了一些。夏六一在那邊笑道,「要不是出不去,我還真想去看望看望你阿爸。他現在沒法拔牙了吧?」

  何初三一陣悶笑,覺得他六一哥就像一隻平素張牙舞爪的大灰狼,但只要何阿爸這隻老綿羊提著牙鑽「咩~~」一聲,他就要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我得掛電話了,」何初三看見來換藥檢查的醫生走了過來,「等阿爸情況穩定一些,我就來看你。」

  「不准來!」夏六一語氣一沉,「你不准跟我這邊任何人聯繫,小馬也不行。你阿妹要是有消息,我會派人通知你。」

  何初三輕輕「嗯」了一聲。

  夏六一知道他委屈,自己心裡也酸得厲害,憋了又憋,他還是忍不住柔聲哄道,「乖,好好照顧阿爸,在家等我。六一哥回來給你補過兒童節。」

  何初三笑了,捂住發燙的臉頰,輕聲道,「好啊,我等你回來過兒童節。」

  「行了,掛了。」

  「等一下,」何初三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阿爸和醫生,飛快地、悄悄地在話筒上「啵!」了一口,壓低聲道,「親一個。」

  「咳!親個屁!肉麻!」

  何初三在那邊委屈地喚了一聲,「六一哥……」尾音拖得又長又黏糊,無限期待。

  「好了好了,閉嘴!」

  夏六一別過頭,警覺地掃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

  「啵!」

  掛斷電話,他看著床腳發了一陣呆,眼底的笑意和暖意漸漸褪去。徐徐地嘆出一口氣,他往後一仰,長手長腳地攤在了床上。


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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