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之後,離燁臉色難看地找到了坎氏的大門結界。
爾爾縮著脖子跟在他身側,察覺到大佬心情不佳,沒膽子開口戲謔,只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般,仰頭感慨:「坎氏仙門好生威風。」
白玉石雕的雙龍柱矗立兩側,一眼望去,全是著深淺不同的藍袍進出的仙人,乳白的霧氣繚繞仙門之中,划過仙人的衣擺,溫柔又繾綣。
離燁看得膈應極了。
他最討厭坎氏這股子拖拖沓沓的形態,一點也不乾脆。
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的火翎戰袍,離燁忍了忍,閉著眼伸手一划。
烈烈的殷紅化為了一片藍色,與那些坎氏小仙看起來差不多。
他滿意地點頭,駕著行雲就要進結界。
爾爾連忙拽住了他。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離燁跟看傻子似的,下頷微抬:「說人話。」
「師父,這樣穿是不行的。」爾爾吐了口氣,伸手與他比劃,「普通小仙肩上不會有上古翎羽,藍色的也不行,您且別動。」
說罷,小手就朝他伸了過來。
離燁很想躲,但她的動作飛快,蘭花指一拈,他那一身利落的藍衣就化了一襲水藍繡雲的長袍,肩上翎羽悉數收進香囊懸於腰間,束髮的金冠也變成了一支碧綠的玉簪。
上下打量,爾爾毫不吝嗇地誇讚:「師父平日裡眉藏火電,威嚴攝人,沒想到換一身行頭,卻也能當個『行止月在懷,動搖風滿袖』的翩翩士人,妙極妙極。」
「……」這小仙別的什麼都不行,就這眼光,屬實是不錯。
離燁輕哼,也懶得再計較這袍子的制式,只斜眼打量她。
女兒家的心思就是這麼淺顯易懂,給他變了一身水藍衣袍,給自己便是一套水藍的衣裙,和著發間的玉簪,往他身邊一站,當真是相稱得很。
真是,太明目張胆了,也不知道含蓄著些。
離燁別開眼,嘆息著搖了搖頭。
爾爾渾然未覺,她打量著遠處那些坎氏的小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大佬的裝扮,覺得沒什麼差別了,才歡喜地將大佬拉下行雲,徒步走進結界。
坎氏失了坎澤,氣氛實在算不上輕鬆,但百年一次的甘霖節將至,街上小仙還是不少,離燁收斂了神識走在其中,倒也未曾被人發現不對。
這裡比上丙宮可有人情味多了,或者說,這才是仙宮該有的模樣。
爾爾一邊走一邊打量。
仙宮矗立在最高處的山巔,山路無數,皆開闢成了集市仙館,小仙們如凡間百姓一般生活,只是買賣往來,多用仙露。
仙露從哪兒來呢?爾爾看了看重傷未愈的自己,頓了頓,十分期盼地看向了旁邊。
離燁沒看她,只伸手甩出一枚瓷瓶。
「嘶。」爾爾雙手捧著接過,瞪圓了眼,「這麼多?」
一滴就能買一套上好的仙衣,大佬一出手就是一瓶。
她果然沒有跟錯人。
又是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離燁不屑,翻手便又甩給她一瓶:「隨手可得的玩意兒,有什麼稀奇。」
身邊果然又傳來一聲驚呼,接著這小東西就雙手抱住了他的腿。
「師父也太厲害了,我在人間見過那麼多闊綽之人,也沒有師父這般爽快,咱們能用這些直接買個小宅子了,師父喜歡竹木宅子還是磚瓦宅子?」
離燁費勁地抬著腿,面目表情地往前走:「又不在此地長住,要什麼宅子。」
「師父有所不知,自己的宅子住著,定是比客棧舒服。咱們為何要當神仙呢,神仙不就為了活著更舒坦麼,所以衣食住行,一樣也不能虧了自己。」爾爾振振有詞。
這貪圖享逸的性子,能修成正果才怪。離燁聽得直搖頭,修仙哪裡是為了舒坦,分明是為了比別人更強,更強之後,捏死別人需要的力氣也就更少,花的力氣少了,那就能捏死更多的人。
如此循環,方是大道所在。
離燁覺得,這麼簡單的道法這小仙都參悟不了,實在可憐。
既然都這麼可憐了,那還是給她買處宅子吧。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離燁站在了一處青瓦小宅里。
宅子的主人千恩萬謝地領著仙露走了,那小仙還抱著他的腿沒肯松。
離燁輕哼,垂眼道:「還沒抱夠?」
爾爾含含糊糊地應著,手一松,呱唧一聲就滾到了地上。
身子軟綿綿的,癱成一團。
離燁一怔,倏地低下身子探了探。
路上耽誤的時辰有些長,這小東西內傷嚴重,沒頂住,到底是發起了高熱。
離燁身邊已經幾萬年沒有出現過這麼脆弱的生命了,乍然見著,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扔著不管吧,畢竟是自己的徒弟,可要管,這小東西又麻煩得緊。
伸手將她攬起來,想掐著她的腰讓她站穩,可腦袋裡划過上丙宮溫泉里那白膩腰肢上的青痕,離燁頓了頓,不情不願地放輕了力道。
爾爾嘟囔了一聲,下巴磕在他的肩窩裡,像貓似的蹭了蹭。
身子微僵,離燁毫不留情地將她往床上一扔。
誰家神仙這麼嬌氣,不管了,就這麼扔著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可沒那個閒心照顧這種低等小仙。
離燁坐去了旁邊的茶座上,冷漠地開始飲茶。
片刻之後。
大佬嫌棄地看了看床上那陳舊的被褥,伸手給變成了緞面錦被。
又過了片刻。
簡陋的燭台化成了宮燈,層層疊疊的紗帳從梨木床架上垂下。
再過了片刻,床帳里多了個人。
在離燁的想法裡,受了傷自己調息幾日就該痊癒了,所以他瞪眼看著這個面色蒼白的小仙,完全不能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弱。
還要睡多久才能醒?嘶,額頭為什麼更燙了?
他擰眉,伸手在虛空里一擰,揪出一本泛黃的書冊,猶豫許久,還是嘩啦嘩啦地翻看起來。
爾爾燒得迷糊,一直在做夢。
她夢見離燁胸口被一柄蛇尾刀貫穿,嫣紅的血浸透了水藍色的長袍。四周都是人,悉悉索索地說著話,沒一個願意上前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