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燁不是會輕易下九霄之人,九霄上的天地靈氣他尚嫌不夠純淨濃厚,更莫說九霄之下,以這位上神高傲的性子,寧願費十倍的功夫去開冥路之門直達九霄,也不會紆尊降貴去那烏煙瘴氣之地。
所以燭焱覺得,上神可能是想讓他多帶些人去。
然而,他揣著手在旁邊等了半晌,也沒等來離燁的手令。
「上神?」他疑惑。
「你先回去吧。」面前這人背過身,略為不適地動了動肩,「下丁宮也堆了不少雜事。」
嗯?下辛宮冗務繁雜不假,可眼下冥路大門顯然是頭等要事,若不派他去,還有何人能勝任?
燭焱神色複雜地看了他片刻,也不敢多問,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心想上神該不是有了別的心腹吧。
離燁自然是沒有別的心腹的,他在上丙宮已經待了好多天,除了燭焱誰也沒見過。
他只是覺得,燭焱太弱了,這麼重要的事情,還是他親自來比較好,穩妥又省事。
九霄離太和仙門不遠,離燁的行雲眨眼就到,並且落地姿勢十分優雅,沒有也絕不可能像某個人一樣半途失力墜下去。
雲靴踩上仙門前地上的枯葉,離燁側眸,嫌棄地抬袖拂了拂面前的空氣,繡著金烏花紋的衣擺掃過金色的防禦結界,一點也沒驚動各處地就跨了進去。
太和一閉關,這凡人仙門裡的仙氣就薄弱得可憐,四下之人都是肉體凡胎,一捏就死。
靄色的眼眸緩緩地動著將這些人掃了個遍,他不屑,抬步往人多的地方走。
原以為找到太和閉關之地還需要費些功夫,可太和危在旦夕,這些沒見識的門人都慌了手腳,愁眉苦臉地往一個方向趕,輕巧地就暴露了關口。
離燁慢悠悠地踩著地上的枯葉往前走。
孟晚正慶幸仙師的氣息終於平靜了,冷不防卻聽見了一道詭異的腳步聲。
沙,沙,沙。
在一眾急匆匆趕路的門客中,這道聲音格外明顯,聽得他莫名背後發涼,下意識就抽回守關的仙力,拔出長劍。
「師兄?」旁邊的人吃力地皺眉。
「有客人來了。」神色凝重,孟晚道,「你們守好,我去迎客。」
最裡頭的魂不在身的爾爾耳朵動了動。
孟晚沒察覺,提劍行至半山腰,便見一群人神情戒備地圍著一抹紅色的影子,而那影子似乎沒什麼戰意,還在優哉游哉地踩著青石板往山上走。
「上神留步。」他上前拱手,「家師在此修煉,不便見客。」
離燁抬眸看了他一眼。
還未飛升,修為卻已至化境,倒比其他人瞧著舒服。
於是他停下步子,嗓音低沉地問:「若我非要見他,當如何。」
此話一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霎時壓頂,孟晚有些喘不過氣。
來者不善,這等強大的仙力,憑他自己絕對攔不住。
但是,他還是捏了捏劍柄,往前踏了半步。
離燁輕笑,似乎在嘲諷他這架勢,一雙手懶散地揣著,連訣也懶得捏,九天神火便平地而起,化出一條蛟龍。
遠處洞穴上空遊蕩著的六條神尾魚突然像是嗅到了什麼美味一般,透明的紅尾一搖,紛紛躥來了蛟龍身側,貪婪地吸食上頭的妖魔之氣。
「這……」顏茶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法器,「這到底是神是魔?」
「神。」孟晚篤定地答。
但可惜,這位上神自甘墮落,修了魔道。也就意味著,他沒有神的慈悲,今日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騰飛的蛟龍突然將最近的一條神尾魚咬住,透紅的魚猛烈掙扎,發出悽慘的嘯叫,火龍從容地將其吃掉,周身盤旋的黑氣突然更濃郁了兩分。
在場的門人都看得白了臉。
離燁漫不經心地抬步繼續往前,所有人都被他嚇得跟著後退,只有孟晚深吸一口氣,提劍迎了上去。
「得罪。」他拱手,然後出招。
清絕的仙氣化開劍形,一柄雪白的冰劍奪空而出,呼嘯著橫攔於火龍之前。
離燁沒出手,只繼續往前走,身後的火龍卻是長嘯一聲,毫不留情地將冰劍從中間咬斷。
咔地一聲脆響,天上落下無數冰棱。
顏茶上前兩步扶住孟晚,焦急地低聲道:「攔不住,快退開。」
這人都留了情面還如此恐怖,再硬扛下去,師兄非得折在此處不可。
孟晚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的修為與這人相比便是螢火與日月。可是,他若退了,仙師怎麼辦?師弟師妹怎麼辦?
咬牙撐了一口氣,他持劍對準了離燁的肉身。
離燁沒看他,打算隨手一揮將他扔去不周山。
然而,他的袖風剛起,後頭就突然躥上來一道影子,猛地將孟晚推開。
「快跑!」
火紅的衣袖窒在半空,離燁怔愣片刻,看向來人,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爾爾聽見火龍的嘯叫就知道大事不妙,儘管還有一魄困在洞穴之中,她也還是沖了出來。
只是,少一魄讓她的五感不甚清晰,眼前仿佛蒙了一層霧,只能隱約看見幾個身形,也是完全憑著小動物對危險的直覺推開了大師兄。
捂著心口喘氣,她抬頭看向那抹紅色:「離燁上神怎麼來這兒了。」
她笑,「有事您吩咐就是,與咱們這些晚輩計較什麼。」
咱們,晚輩。
離燁十分不爽地想,這是在嘲諷他活得久,是個老人家了是嗎。
雖然重點不該是這個,但大佬很不高興,步子緩緩落到她面前,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依舊笑得傻裡傻氣的臉:「我為何會來,你不清楚?」
一開始是不清楚的,但方才太和仙師說她身上仙力特殊,爾爾才想起那熟悉的死怨和離燁的關係。
她能幫上仙師的忙,多半是託了離燁的福。
只是,眼下大佬看起來太危險,她哪能承認,只能裝傻恍然道:「小仙明白了,上神以前常聽小仙說太和仙門美不勝收,眼下定是有了空閒,特來一觀。」
仿佛兩人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爾爾伸手往前,東摸西摸地找到他的手臂,熟稔地一抱:「來者是客,上神既然想看美景,小仙自當作陪。」
瞥一眼她沒有焦距的雙眸,離燁皺眉,很想當即甩開她,告訴她他們倆早就恩斷義絕了,誰允許她還這麼摟摟抱抱的。
可是,她的懷抱又溫暖又軟和,往他手臂上一貼,沉甸甸的,像是把他從無邊的冷清天際拽回了踏實的地面。
離燁嘴角動了動,皺眉瞪她半晌,終於還是輕哼一聲別開頭:「用不著你作陪。」
她分明怕他怕得要死,整個身子都在輕顫,哪裡像是想陪他的樣子。
能不顫嗎,就是他把自己傷得五臟六腑到現在還疼,也是他差點把自己扔下九霄,要不是仙門危在旦夕,爾爾一定躲他躲個十萬八千里。
可是眼下,感受著四周籠罩著的殺氣,她還是十分識時務地道:「這裡地勢複雜,上神難免走茬,還請隨小仙來。」
說著,拽著他的胳膊就想離開這座山。
然而,拽了一下,沒拽動。
心裡咯噔一聲,爾爾僵硬了身子。
她太自以為是了,離燁來此定是想殺太和仙師、開冥路大門,她憑什麼覺得自己隨便三言兩語就能打消他這個念頭?
想起他那強大的仙力和毫無人性的殺戮欲望,爾爾顫得更厲害了,連帶著身子也冰涼了兩分。
離燁是想繼續上山的,可身邊抱著他的這個人抖得實在厲害,本來就瘦弱,眼下更像沒了根的蘆葦,隨時都能折過去似的。
眉峰高攏,他伸手將她攏過來,按住她顫抖的肩,沉聲道:「你們仙門沒給你吃飽飯?」
「吃,吃飽了呀。」
「那你抖什麼?冷?」
「不不不冷,我沒沒沒抖。」她滿是驚恐地擺手,想掙開他。
離燁垂眸,白她一眼,冷聲道:「這裡看起來也不像你說的那麼風景宜人。」
???
!!!
察覺到大佬話語裡的鬆動,爾爾立馬表情一亮,又拽了他一把:「這兒當然不好看了,您要去西側峰。」
帶著試探的力道,輕巧地拽動了離燁的步子。
爾爾快要喜極而泣了,背在身後的小手瘋狂朝師兄師姐打手勢,然後吃力地拽著大佬轉身,往山下走。
四周人都看傻了。
那位上神明顯是有殺心的,竟就被小師妹這麼糊弄走了?
孟晚直起身,十分不安地看向顏茶,後者茫然地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不過,只要這位上神不上山,給他們一些時間,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離燁也知道,做事若不果決,必節外生枝,若是燭焱這般行事,定要被他掛在荊棘林上痛罵。
可是。
大佬想,老子是最厲害的,沒有人能把老子掛上荊棘林。
那散散步也無妨。
他還是很討厭這個小東西,沒有半點要原諒她的意思,是她先無恥地抱上來的,與他沒什麼關係。
這麼一想就舒坦多了。
鬆了眉宇,他斜眼看向自己的胳膊:「你還打算抱到什麼時候?」
爾爾正在走神,冷不防被他一提醒,立馬鬆開了手。
山風卷過來,方才溫暖的地方眨眼就被吹涼。
垂墜感消失,離燁煩躁地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