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途

2024-08-22 10:00:29 作者: 暴走金絲雀Saya
  2018年的5月,我結束了我長達五年的金三角臥底生涯。大其力和景棟的椰風蕉雨伴隨著潑水節的祝福逐漸離我遠去,當我乘坐專車離開那個地方時,我終於真正地鬆了口氣。

  車子穿過邊境線一道道鐵絲網,通過一個個崗哨,等到看見熟悉卻陌生的漢字,我才有了回家的實感。負責接應我的同事和我講了很多這五年發生的故事,他作為我的定向聯絡員,在臥底期間只會發送重要指示,根本不會和我聊天。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也可以好好地和我講起他的故事。

  他一路上和我說起他的女兒多麼可愛,他的老婆很兇經常要求他辭職或者換一個不危險的工作。雖然他吐槽家人們,但他的表情始終是帶著笑意。能看出來,這些年他過得很幸福。

  我的父親呢?我想,他知道我回來,會是什麼反應?

  我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熱帶林木,想起了五年前,我即將成為暗線的那天。

  那時我尚且年少輕狂,不知青天高黃地厚,滿心想著立功受獎,卻從未考慮過父親的心情。我母親早逝,父親一個人當爹當媽把我拉扯大,對我有多寶貝是所有親朋好友人盡皆知的。他自己就是個刑警,後來當了局長才遠離一線,深知這個職業的苦和累。但我當時就是個倔脾氣,八頭驢都拉不回來那種,非要考公安大學,畢業後去當了警察,還主動申請去做臥底。

  我坐上飛機之前因為和父親賭氣沒去見他,還是我的上級告訴我,父親他一夜沒睡,一個菸癮不重的人在警局的天台抽了半包煙。

  我當時沒有什麼感覺,但後來我成為金三角毒梟吳加陵的小弟,每天拼盡全力想著怎麼從他手下救人的時候,看著那些被拐騙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同胞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父親在擔心什麼。

  幾年下來,見多了血腥場面的我已經不會在去刑訊室的時候噁心想吐,也可以在他們殺人時無動於衷。我徹底變成了一個冷血動物,人世的情感仿佛離我遠去,異化悄然發生。

  後來加陵和他的靠山成功被我們擊斃,他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我的工作完成了,我可以回去見我的父親了。

  這麼多年,每當除夕那天,我都會在熱帶的土地上思念家鄉的大雪和冬季。沒有雪的年算不上年,沒有家人的除夕,也不是除夕。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了。見慣了生死,自然更懂得珍惜親人。我無比渴望能夠回到父親身邊,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這些年,是我錯了。臥底是個需要覺悟和犧牲的偉大職業,而我並沒有為天下犧牲的覺悟,冒然涉足危險只會徒增痛苦。

  車來到市區,看到繁華的街道,安逸的人民,我心中洋溢的幸福和滿足讓我嘴角上揚。同事這時候才想起來:

  「忘記告訴你了,你瞧瞧我這記性,就光顧著說我了。你述職完之後,飛機票別買去寧江的。」

  我納悶:「為什麼?我家就住在寧江啊?我爸怎麼了?他出事了?」

  同事搖搖頭:「沒有,你爸升職了,他老人家調去九龍當市公安局長了,你買票買九龍的,千萬記住啊。」

  「啊?」

  我有點不敢相信。從前我爸曾經對我表示過,他對升職沒有什麼興趣,覺得一輩子在寧江省雲河市的市局就不錯了,他從沒想過離開老家那一畝三分地。至於調任九龍?開什麼玩笑!他真的能適應那地方的潮濕嗎?

  同事見我懷疑,拿出手機搜出九龍市局的官網遞到我面前:「喏,看這個,官方發布,市局局長沈瑛,你爹,實打實的。」

  我覺得這五年沒怎麼用電子設備著實是個錯誤,與世隔絕太久,出來之後仿佛成了外星人。

  下車後我在單位安排的酒店住了一晚,次日有人接我去滇城述職、做心理評估,寫完報告之後我見了老領導,他看見我完好無損地回來熱淚盈眶,擁抱了三分鐘才撒手。寒暄半天后,他開始問我接下來的安排。

  「千尋,」老領導語氣有點激動,「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我們可以給你提供幾個不錯的去處,比如九龍就不錯,正好你爸在那兒……」

  我看了一下他們給結束臥底人員安排的工作,仍然還是在公安系統中。但經過近十年警察生涯的洗禮,我對這種經常要接觸犯罪分子的工作產生了厭煩。

  我想找一個和正常人接觸的工作。再這麼下去,我懷疑自己和犯罪分子沒什麼區別。現在我這副尊容活脫脫一個進獄系:滿背的紋身、社會的氣質、滿嘴黑道行話,仿佛刑滿釋放人員,走到街上都得被巡警盤問是不是殺人了。


  所以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領導啊。」我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打算辭職不幹了。」

  領導愣住:「辭職?那你要幹啥去?」

  我說:「不知道。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再說。」

  「你都快三十了,這些年臥底沒談對象,你爹肯定著急,現在你放著鐵飯碗不要,辭職去?你還能找到對象嗎?你再大一點就沒人娶了!」

  我苦笑一聲,「領導,那你看我這模樣,估計這輩子也告別男朋友了。我想開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挺好不是嗎?」

  領導勸了我很久,後來見我不聽還說要給我爸告狀去。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我辭職,等到一個月後差不多可以徹底辦完離職手續。

  我坐上去九龍的飛機,渾身輕鬆。

  五年雖短,卻可以改變很多,比如我走的時候大家用的還是按鍵手機,現在的時髦年輕人都用全觸屏了。這些年我對電子產品的更新換代並不怎麼了解,倒是對各種武器的升級了如指掌。在克欽和撣邦的時候,加陵對手下的電子產品使用管得很嚴,打個電話都得申請,更別提上網打遊戲,我是靠書籍才撐過那些無聊夜晚的。GG牌和電視上當初我熟悉的明星也一個個退出舞台,換了一大批新面孔,我看了一圈後發現這些年人們的審美也發生了很多變化。

  九龍依舊繁華得讓人頭暈目眩,我上一次來這裡是十年前,那時這座城市還沒有如此先進,但也比其他小城市強上不少。飛機落地後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絲毫不像是和孩子分別多年的父親。他告訴我他的住址,他現在休假,我直接回去就行了。

  我打車到他的公寓,敲了敲三樓的門。在敲門的時候,我有一種奇異的夢幻感,好像我之前失去過的東西忽然回來了。

  父親打開了門。我發現他的頭髮灰白了不少,整張臉也長了許多皺紋。我愣愣地站在門口,父女相顧無言。

  我看見了他眼角閃過的淚水。

  那天,我和他談了很久。我對他道歉,又講了未來的規劃。父親默默聽著,他並沒有像從前一樣和我發脾氣,即使他聽到我辭職也沒有什麼反應。可能是五年的領導生涯改變了他太多,到最後,他拍拍我的肩膀,說:

  「千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老爹永遠支持你。」

  我一個沒忍住,直接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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