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殿,北夏皇端坐高台,俯視著殿內肅然無聲的朝臣們,心中翻湧著一股難以抑制的煩躁。
一切得從金公公的一句「無事退朝」說起:
時針指向早朝的結束時刻,金公公高聲宣道:「無事退朝。」
吏部尚書挺身而出,走到大殿中央,平靜的語調中透出一絲迫不及待,「陛下,臣有事啟奏,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北夏皇抬了抬眼皮,目光微冷卻帶著一絲好奇,落在吏部尚書身上。
對於這些朝臣,他心中常常有種難以言喻的煩悶,但又不得不面對他們的奏疏和請求。
程嵐冷不丁小聲道:「左大人一把年紀,還不知道謹言慎行的道理,既不知當講不當講,憋回去不說不就好了。」
北夏皇眉頭一皺,不悅的瞪向程嵐,冷聲道:「你給朕閉嘴。」心底卻十分贊同,「左愛卿既有事,便講吧。」
左雷深吸一口氣,謹慎的開口道:「啟稟陛下,昨日小女聽聞白尚書的女兒從尼姑庵接回來,便前去尚書府上探望昔日蜜友。」
「不巧碰上朝陽郡主以白尚書有通敵嫌疑之罪將白尚書下獄。不僅如此,朝陽郡主還動了私刑,將白尚書打得只剩一口氣。」
北夏皇的眉頭蹙起,臉色越發陰沉,內心焦灼。
早知如此,就不該攔著程嵐。
左雷見皇上未作回應,繼續說道:「天子腳下,秦明雨行事猖狂如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連個證據都拿不出,便將白尚書押入大牢,臣懇請陛下明鑑,秉公處理,還白尚書一個公道。」
北夏皇冷冷的盯著左雷,突然問道:「你可知她另一層身份?」
左雷聽到這句詢問,低下頭不語,裝得更加恭順。
「左雷,你莫要混淆視聽!」楚國公斜睨一眼呆愣的秦雲遮,冷哼一聲,大步上前,鏗鏘有力地反駁道:「以往你們三天兩頭的彈劾郡主,郡主自未曾作理會。」
「可今日左大人千不該萬不該,竟用『狼子野心』來污衊郡主!」
秦哲也急忙走上前,「陛下,說起『狼子野心』,微臣倒是聽說,左大人的妻女經常到不同品級的官員女眷之中去『嘮家常』。」
「可到底是嘮家常,還是替左大人辦事去了,外人誰也不得知。」
秦哲暗自嘆息,早知如此,昨夜他就該寸步不離的守在風月閣外。
秦雲遮這時才迷迷糊糊的反應過來,他調整了一下思緒後,大步流星上前,道:「陛下,朝都人人皆知郡主年幼時與左大人的公子鬧了些不愉快,可那都是孩子之間的玩鬧。」
「通過陛下從中調解,兩家已然和解。如今,臣有理由懷疑左大人因多年前那樁舊事對郡主懷恨在心,左大人所言有存心報復之嫌啊。」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繼續道:「陛下,左大人污衊我兒,臣心意難平,懇請陛下派人將我兒請來,與左大人當堂對峙。」
此言一出,北夏皇便緊皺起眉頭。
秦雲遮看到皇帝的表情,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方才他被左雷的話驚到了,他根本沒想過秦憐會為了他,把白清遠打的只剩一口氣。
思及此,秦雲遮對秦憐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一時腦熱便衝上了前來。
北夏皇頭疼不已,他只覺得左雷著實愚鈍,秦憐乃蓮台之主,又怎麼可能看得上北夏的這點家務事?
左雷的指控簡直是無端生事,平白給他增添煩惱。
「既如此,就按秦相的意思來。」北夏皇吩咐金公公道,「金祿福,去相府請郡主過來。」
左雷聞言開始慌了,「陛下…其實…不.....」
他話還未說完,北夏皇便拍案而起,「左雷,你是在戲弄朕嗎!」
左雷急忙下跪,戰戰兢兢回答:「臣不敢。」
北夏皇冷冷一哼:「那就閉嘴,安心等郡主過來。」
這時左雷才意識到自己把局勢弄得多麼糟糕,他心中萬般悔恨,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
白清遠背後支持九皇子,白清遠被秦憐打得半死不活,他們太子一脈樂見其成。
護國將軍卻憂心秦憐有心扶持程嵐,與秦憐有過節的他,便成了那個出頭鳥。
如今真把秦憐招來,他開始怕了。
半個時辰後,永明殿走進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不過很可惜,並不是秦憐。
來人身著一襲錦緞青衣,腰間佩戴一柄上乘寶劍,神態自若卻目光銳利。
她進入大廳後,先是環視了一下全場,隨後徑直走到北夏皇面前,作揖後道:「陛下,我家爺清晨才睡下。玉姑娘說了,既有要事找我家爺,那便勞煩諸位多等些時候。」
北夏皇還未發話,周圍的朝臣們便已坐不住了,紛紛開口抱怨起來。
「什麼?讓我們等秦明雨睡醒,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一位大臣瞪大了眼睛,極為不滿。
「陛下,臣家中有要事未處理,陛下就讓臣先回去吧。」另一位大臣拱手請辭,作出焦急的模樣。
「陛下......」
北夏皇聽著這些七嘴八舌的講話,猛地一拍龍案,聲如洪鐘:「都閉嘴!」
「在朝陽郡主未來之前,你們便老老實實在這待著。」
「金祿福,給諸愛卿賜座。」
寒鴉不時鳴叫,時間在不安的氛圍中悄然流逝。
又過了半個時辰,眾臣越發不耐,雖敢怒卻不敢言。
一位意氣風發的年輕大臣實在按捺不住,跪下叩首:「陛下,看來今日郡主是不會來了,不如由楚國公和秦相帶左大人去相府對峙如何?」
璇璣似是不屑這般提議,上前乾淨利落的賞了說話之人一腳。
「好大的膽子!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使喚國公爺!」
楚國公見此情景,忙出聲制止:「璇璣,不可造次。」
璇璣立即後退一步,「是。」
永明殿安靜下來,壓抑的氣氛重新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眾臣默默服從,心中無不謹慎小心。唯一能聽到的,只有殿外風聲和心跳的回音,每個人都在暗自祈禱,對峙的時刻能早些到來。
直至午膳前一刻鐘,秦憐才姍姍來遲。
雍容華貴的女人從容的坐在皇帝右側,居高臨下俯瞰跪在地上的左雷。
「聽說你要彈劾本尊?」秦憐緩聲道。
左雷抬起頭,尚未吐出一個字,接到秦憐示意的璇璣擲出一道寒光,一片飛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划過空氣,瞬間抹了左雷的脖子。
左雷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命不久矣,隨即身體一軟,重重倒在地上,鮮血從傷口噴涌而出,將地面染成刺眼的紅色。
朝臣們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眼中的驚恐和不安毫無掩飾的表露出來。
太子反應過來,憤怒之色顯現於臉上,他急步上前質問:「郡主這是何意,難不成就因為吏部尚書要彈劾郡主,郡主便讓下屬在父皇面前殺人嗎?」
左雷可是他麾下得力的幹將,眾目睽睽之下,若不為左雷討一個公道回來,往後還怎麼讓站在他身後的諸位大臣.心甘情願的為他賣命?
秦憐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把玩,鋒利的刃口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秦憐輕喚「玲瓏。」
玲瓏應聲而動,從懷裡掏出一本厚重的冊子遞給秦憐。
秦憐接過冊子,眼神冷峻的掃視一圈朝臣,將冊子用力砸向太子。
冊子擊中太子的胸膛,太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震退幾步,最終不穩的摔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朝臣們的目光在秦憐和太子之間快速游移。
此刻,沒人敢輕易插嘴或者妄動,唯恐成為下一個血濺當場的犧牲品。
「和熙一五五七年,左雷之妻在李家巷買東西時,李家巷的李大海不小心衝撞了她。左夫人異常惱火,隨即動用了權術。」
「她偷偷給了中都督的新妾一筆銀錢,讓那新妾在枕邊吹風。中都督素來貪財好色,便藉此機會隨意給李大海安了一個罪名。」
「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李大海一家十口,上至八十老母,下到十歲稚童全部斬首示眾。」
「和熙一五五九年……」
玲瓏將左雷所犯諸多惡事羅列出來,當著眾朝臣的面揭發了他的罪行。
在秦憐的示意下,玲瓏從容不迫的將事先備好的備份遞給金公公,金公公立即呈給北夏皇。
北夏皇翻看著冊子,面色越來越陰沉,一怒之下將冊子狠狠摔在地上,「朕倒是不知,左雷一個吏部尚書,竟然還能插手衙門之事!」
「朝都縣尉何在?」
朝都縣尉早已嚇得渾身發抖,顫顫巍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道:「陛下,微臣對此事完全不知啊……」
北夏皇聽聞此言,更是怒火中燒,「李大海全家十口被人斬首示眾,你居然說你不知道?你這縣尉究竟是怎麼當的!」
不等朝都縣尉辯解,北夏皇已經不耐煩的揮手頒布旨意:「來人,將朝都縣尉和中都督押入大牢,景王徹查此事!」
而一旁被人攙扶起來的太子,怒目瞪向秦憐,恨不得將其活剮一般。
咬牙切齒說道:「好,左雷和朝都縣尉勾結,郡主殺他有理。」
「但,將白大人打得只剩一口氣,又無憑無據便將人以通敵之罪押入大牢,郡主可認?」
「有這回事嗎?」秦憐思索片刻後,一拍腦袋,「啊…本尊想起來了,那是本尊懷疑差了,等會就讓司寇親自放人。」
太子並不願就此罷休,繼續緊逼道:「白大人一心為國,受了這不白之冤,郡主一句放人就算了嗎?」
秦憐毫不遮掩的諷笑出聲,白清遠雖未通敵,但是這些年他受賄搜颳了多少清官的家產,程灝作為儲君豈能不知。
秦憐毫無回應太子問題的意思,只是緩緩舉起手中把玩的匕首,刀鋒直指太子的眉心。
護國將軍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慌忙勸道:「郡主,太子年幼,郡主大人有大量,切莫和他計較,全當賣我這老傢伙一個面子。」
秦憐冷眼瞥向護國將軍,質疑之色溢於言表,「太子今年二十有五,將軍居然說他年幼,那本尊豈不是個不諳世事的稚童了?」
護國將軍面色尷尬,卻仍苦口婆心道:「郡主,老夫乃是北夏皇朝的護國將軍,兩朝元老,郡主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誰家沒個兩朝元老了,本郡主還是開國功臣之後呢!」秦憐緩緩站起身,語氣中透著一股凌厲,「將軍也說了,你是北夏的護國將軍,本尊看哪門子的佛面。」
太子見外祖如此低聲下氣求人,怒火中燒,氣急敗壞吼道:「秦明雨,我是北夏的儲君!」
「儲你娘的君!若不是程嵐出生晚你幾年,又不稀罕這太子之位,哪裡輪得到你這廢物!」秦憐緊握匕首,刀鋒上的寒光映得她眼中殺意凜然,「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本尊的底線,是想與蓮台開戰嗎!」
北夏皇本不打算出聲,但當他聽到秦憐那句「開戰」時,眉頭緊皺,訓斥太子道:「太子,白清遠是受冤了,但朝陽也送了天材地寶作為賠禮。」
「你咄咄逼人的質問一個女子,哪有一國儲君的樣子。還不快給朝陽賠不是!」
太子咬牙還想說什麼,卻見北夏皇眼中只有無盡的冷意,只得轉頭看向外祖。
護國將軍也不曾說話,默默閉上了眼。
秦憐早已不耐煩,冷聲道:「本尊便看在太子年幼的份上原諒他了,皇帝日後還需多加管教才是。」
秦憐氣定神閒的走向大殿門口,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回過頭來對朝臣道:「諸位大人可把祖墳看好了,萬一做的虧心事太多,祖墳被掘了可怎麼好?」
「往後咱們還是同僚,你們該彈劾彈劾,該罵我罵我,不然往後的日子,本尊豈不是該很無趣?」
大殿內一片寂靜,誰也不敢多言。
秦憐離開後,金公公看向北夏皇,北夏皇輕輕點頭。
接著,金公公那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永明殿:「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