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霓虹閃爍,九、十點鐘的光景,不少商場店鋪都依次打烊。余兮兮繫著圍裙,幫周易收拾東西打掃衛生,動作生疏卻仔細。
未幾,她把一地狗毛掃進簸箕里,倒掉,目光環視一圈兒,「還有什麼要做?」
周易揶揄:「你歇著吧。能讓餘二小姐掃回地,已經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哪兒敢再勞煩你啊。」
余兮兮哂笑著湊過去,捏捏她下巴,動作輕佻:「畢竟要在你家白吃白喝好幾天,怎麼著,我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周易好笑,拍開她的手進裡屋換衣服。
余兮兮等得無聊,於是拖了把椅子坐好,趴椅背上,拿羽毛逗一隻籠子裡的荷蘭香豬。那小傢伙哼哼著,鼻子不停地拱羽毛,模樣很是可愛。
裡間遙遙傳出個聲音,問:「對了兮兮,一會兒咱們去什麼地方?」
「MiuZ。」
周易出來了,身上的卡通T恤工作服換成了背心短褲,很隨性的打扮,落落大方。余兮兮半眯著眼打量她,然後勾勾手,「誒,你過來一下。」
周易踱過去兩步。
她從包里摸出一管口紅扔過去,手托腮,濃密黑捲髮下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小姐姐,出去玩兒呢,化妝是基本禮儀。試試這個色,適合你。」
周易挑眉,端詳一陣兒才發現那口紅沒拆過封,嶄新的一線大牌,最新款。她眼底閃過絲詫異。
余兮兮嘴裡含著棒棒糖,腮幫子鼓起,「送你的,抵未來幾天的房租。」
周易笑,「算盤挺精的。」
余兮兮這次沒再回話,叼著糖,繼續專心致志地逗那荷蘭豬。
大概是因為,六年前她欠了黑風一條命,所以從那以後,她真的很怕再欠人什麼。尤其是,還不起的東西。
收拾完一切,余兮兮開車載著周易直奔MIiuZ。漆黑夜幕下,鑲滿水鑽的法拉利惹眼而招搖,剛一停穩,立刻就有殷勤周到的泊車司機迎上來。
她隨手把車鑰匙扔過去,拿出手機,在微信群里敲字:到了。
帥氣英秀的服務生拉開大門,DJ嗨曲的音樂聲傳出,浮光掠影,觥籌交錯。場中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人影晃動。
周易環顧四周,「你說有人包場?」
「嗯。」
「誰這麼大方?」
余兮兮在吧檯旁邊隨便找個位置坐定,要了兩杯雞尾酒,然後才搖搖頭,「不太清楚。」
周易差點兒給她嗆死,沉聲說:「這都沒弄清楚還來玩兒?」
余兮兮吃了塊水果,「唔,很重要嗎?」
「缺心眼兒。」
「嘻嘻。」
調酒師很快調好兩杯瑪格麗特,余兮兮接過來,一杯遞給周易,然後抿了一口自己杯里的酒,表情滿意:「手藝還不錯。」
話剛說完,幾個端著酒杯的男人就走了過來。
周易瞥見了,挑挑眉毛,「你朋友?」
「……」余兮兮轉頭,那兩人容貌英俊卻很是面生,應該是來搭訕的。她臉色淡淡地擺了擺手,兩人識趣,目光一轉尋找其它目標。
周易淡聲道,「到酒吧里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以約炮為目的。」
「也有純粹來湊熱鬧的。」
說完,余兮兮拇指一翹,指自己:「我啊,我就不約。」說完又喝了一口酒,抱憾的語氣,「主要沒看得上眼的。」
周易說:「之前追你那些,我看不都挺好的麼。」
余兮兮搖頭,尖尖的指甲蓋兒敲那玻璃杯,「得了吧,不是我的菜。我喜歡什麼類型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惜啊,現在那種男的太少了,走大街上一瞧,一水兒的娘炮。」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長夜漫漫,打發時間。沒過多久,周易的目光再次看向余兮兮身後。
她狐疑,「怎麼了?」
周易抬抬下巴:「又有想約的來了。」
「……」余兮兮回頭,看見一個穿休閒西裝的英俊男人,修眉長眼,名牌衣褲名牌表,一身行頭直奔七位數。
這一回倒不是來約炮的。
那人笑容滿面地看著她,嗓音低潤:「余兮兮。」
余兮兮也勾起笑,帶著淡淡疏離,又有點驚訝:「沈銘?你也在啊。」
余家和沈家在生意上的往來較為密切,她自然也認識沈家這位公子:英國留學歸來的青年才俊,高學歷,高智商,年紀輕輕就被雲城的財經雜誌譽為財富新貴。
這回換成沈銘詫異:「今天是我主場,你不知道麼?」
「……」呃。
余兮兮著實尷尬了一下,但又很快回過神,笑道:「啊,剛才沒反應過來。」
沈銘倒也沒在意,未幾,視線微轉看向旁邊的周易,眉頭微蹙,「這位小姐是……」
「哦,這是我朋友,周易。」
沈銘溫文爾雅,舉止談吐都透出翩翩公子的好教養,「我姓沈,周小姐,幸會。」
周易道,「幸會。」
沈銘接著問,「你們只有兩個人?」
余兮兮點頭,「嗯。」
「那乾脆一起玩兒吧兮兮,人多熱鬧。」沈銘指了指一個卡座方向,「我們就坐那兒,都是你認識的人。」
她一陣猶豫,抿抿唇,攪弄杯子裡的酒,斑斕藍色在玻璃另一側中翻滾。
沈銘那幫圈子,她不熟。可轉念一想,自己今晚本就是來解悶兒,凡事圖個樂,管他那麼多呢。
一幫年輕人,喝喝酒酒聊聊天,氣氛還行。酒過三巡,有人提議玩兒遊戲,幾個最活躍的的男女立刻拍手附和。
余兮兮靠在沙發上吃水果,對所謂的「遊戲」興趣不大,掃一眼桌面,酒瓶大半已空,於是她打了個響指,要服務生再來三套洋酒。
沈銘起身給她敬酒,周圍音樂聲太大,他站得稍近,聲量抬高:「兮兮,聽說你下個月要去巴黎進修?」
余兮兮原掛著笑,一聽這話,臉色微微沉下去:「聽說,聽誰說?」
「我聽伯父跟我爸提過。」
她嗤了聲,語氣冷淡:「他和你爸爸開玩笑呢。」
「……」沈銘尷尬,舉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隨便找的話題,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答案,實在失策。
很快,遊戲規則定下,余兮兮聽完,沒什麼興趣。
她不想玩兒又不好直說,乾脆起身笑笑,「我們去一下洗手間,你們玩兒。」說完,和周易一道離開了那個卡座。
夜愈深,酒吧里人愈多,余兮兮繞過舞池往洗手間走,忽然肩上一涼,有酒液冷不丁地灑了上來。
周易低呼一聲,連忙把她往旁邊扯。
「……」余兮兮眉頭擰緊,側目;旁邊是一個高大的外國男人,搖搖晃晃,酒氣衝天,手裡的洋酒杯子空了大半。
毫無疑問,空了的一半全在她衣服上。
外國人醉醺醺的,看她一眼,然後打了個酒嗝就準備離去,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
余兮兮本來就不是善性人,見狀,火氣噌的冒起三丈:「你他媽沒長眼睛呢?」
「……」外國男皺了下眉,目光上下打量她,看她漂亮,咧開個笑,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
余兮兮面無表情地站開一步,靜幾秒,拿起手邊桌上的一杯酒,淡聲道,「我再說一遍,道歉。」
外國男嘴裡嘀咕了句什麼,冷哼著又準備走。
那個詞兒,余兮兮將好聽清了:Bitch。
一剎之間,仿佛所有的火星都在此刻點燃,燒起燎原烈火。
她笑,手一揚,大杯洋酒潑了那人一臉。
「怎麼回事?」後邊兒的沈銘沒搞清楚狀況,撥開人群往裡邊兒擠。
「……」外國男愣了下,滿臉的酒,回過神後暴跳如雷:「Fuck!」接著便要揮拳揍她,旁邊的人津津有味地看熱鬧,見要動手了,終於意思意思地開始勸架。
余兮兮冷笑,外套一脫狠狠扔地上,「心情不爽你還非往槍口上撞,想打架?好啊!」
周易攔住她:「兮兮,你冷靜點!」
余兮兮說,「讓開。」
周易當然不可能讓,「你喝多了?別鬧!」邊說邊伸手拽她。
這時四、五個人高馬大的外國男人圍了過來,明顯是和之前那人一起的;沈銘那幫也來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都喝了酒,幾個脾氣爆的指著對方鼻子就是一通大罵:「你們他媽哪兒來的洋玩意兒,誰的朋友?」
沈銘轉頭吩咐一個服務生,「叫保安,把那幾個外國人趕出去。」
然而服務生前腳剛離開,一個大塊頭就動起了手,幾個二代罵了聲「操」,擼袖子抄瓶子,罵罵咧咧地一擁而上。
凌晨兩點半,區派出所大廳。
白熾燈底下坐了好些穿制服的民警,表情嚴肅,一邊詢問一邊給涉嫌聚眾鬥毆的人錄口供。
「姓名。」
「余兮兮。」
「年齡。」
「24。」
「今晚去少城路的MiuZ酒吧做什麼?」
「玩。」
給余兮兮錄口供的是個女警,身段兒纖瘦,五官秀麗,看上去年齡不大。她拿筆記錄著,又問:「為什麼聚眾鬥毆?」
余兮兮手臂上貼了好幾張創可貼,她坐在椅子上,說:「那個外國人潑了我酒,沒道歉,還罵我婊子。我很生氣,所以也往他身上潑了酒,兩邊朋友看不過,就動手了。」
女警又問了些問題,余兮兮都配合地回答。
一旁,不停有人往家裡打電話,然後又不停有家長把自家闖了禍的少爺小姐保釋接走。短短半小時,原本吵鬧的大廳只剩下兩個人還在錄口供。
一個余兮兮,一個周易。
又捱了十分鐘,余兮兮終於坐不住了,抿著嘴唇遲疑片刻,從包里摸出手機——自己倒沒什麼,但這種情形下,總不能連累朋友一起受罪。
她點開通訊錄,指尖下的聯繫人姓名:余衛國。
算了,沒骨氣就沒骨氣吧。
周易看了她一眼,道,「你要不想打就別打。」
余兮兮自嘲地勾起嘴角,準備撥號。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漠然響起:「余兮兮,有人來接你了。」
「……」余兮兮驚愕。
電話都還沒往外撥,哪個好心人這麼給力?她一頭霧水,轉頭朝周易道,「別急,我先出去看看是誰,馬上回來找你。」說完起身,又驚又疑地走出了大廳。
夜幕垂得矮矮的,沒星沒月,少了點夏夜應有的趣味。
余兮兮抱肩走出大門,抬頭看,派出所門前的空地上停了輛黑色吉普,一個高大背影站在車門旁。
她喜歡穿高跟鞋,細細鞋跟兒踩在水泥地上,彈出一串跳躍音符。那人聞聲回頭,看見夜幕下站著個姑娘,皮膚很白,穿裙子,娃娃領上頭是兩道凸出鎖骨,形狀美好,細弱得勾人。
看見他後似乎太過驚訝,晶亮的眼瞪大,紅唇微張。
「……」怎麼是他?
余兮兮覺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秦崢站姿隨意,一手插褲袋一手夾煙,盯著她,眸光冷而靜,形成無形壓迫。
她摸鼻頭,目光亂飛看別處,莫名像見了教導主任的小學生。
僵持小片刻,余兮兮看見他面無表情地走近幾步,夾煙的手微抬,指指一個地方,像是示意她看。
於是她狐疑地抬眼;夜風中,一條長長的橫幅赫然掛在兩棵大樹中間,紅底黃字的民警溫馨提示,很是醒目:
莫打架,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余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