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24-08-22 10:12:49 作者: 弱水千流
  周易住單身公寓,余兮兮常來,所以這屋鞋櫃裡有她的拖鞋,盥洗台有她的牙刷,臥室里甚至還放了些她的護膚品。

  她們是大學室友,相識六年,關係一直親密。

  和余兮兮的其它朋友不同,周易小康家庭出生,不算大富大貴,但她為人正派性格直爽,個人能力也強。大二開始接觸電商自主創業,小有積蓄,畢業之後跟家裡借了些錢,擁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寵物店,兼做動物美容。

  余兮兮有時很羨慕她。

  洗完澡已經是凌晨四點,透過窗戶往外看,天上的烏雲散開了,月光更濃。兩個姑娘四仰八叉地倒床上聊天,毫無形象可言。

  「誒,」周易推推她,「你被扣派出所的事兒,你那軍哥哥怎麼知道?」

  余兮兮皺眉,拿光腳丫子踹她一下,「夠了啊,別我家我家的。」翻身面朝里側,邊打哈欠邊含混不清道:「余凌跟他說的。」

  「你姐?」

  「嗯。」

  周易奇了怪了,「你姐又怎麼知道的?」

  余兮兮滿不在乎地聳肩,「她人脈廣唄。」

  周易點頭:「也是。你被抓上警車的時候,MiuZ外頭圍了幾圈兒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嫖娼被捕呢。」

  「……」

  余兮兮翻了個白眼,扯被子準備睡覺。

  周易在後頭戳她背,語氣里沒了之前的戲謔,低聲:「看來,這次你爸動真格了,兮兮,你還準備接著鬧麼?」

  她眼睛都沒睜,嗤道:「慫個球。」

  「打算找你姐幫忙?」

  「不打算。」

  從昨晚到現在,余凌打了七通電話過來,全被余兮兮掐了。她語氣隨意,道,「我姐和他們穿一條褲子,我找她,那跟向我爸低頭有什麼區別?」

  話音落地,周易沒說什麼,掀被子下床,從床頭抽屜里拿出一張卡,隨手遞過去,「拿著。」

  余兮兮睜開眼,皺眉,「幹什麼?」

  周易:「錢不多,但應該夠你應急。算我借給你的。」

  她一陣失笑,伸手把那張卡推回去,表情別提有多無語:「大姐,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一無是處麼,沒錢了只會伸手求人?」

  周易神色微變:「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耐煩地擺手,被子蒙住頭,聲音嗡嗡傳出:「天都要亮了,你明天不開門賣狗啦?趕緊睡覺,這事兒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別瞎操心。」

  周易不死心,眉頭越皺越緊,「想辦法?你想什麼辦法?」

  被子底下傳出個聲音,懶洋洋的:「找工作。」

  周易眉挑高,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找工作。」

  「什麼工作?」

  被子底下的人靜片刻,忽然勾了勾唇。

  余兮兮畢業後的這兩年,家裡人全都極力反對她從事本專業的相關工作。在她爸眼中,遠赴巴黎深造,成為一名高級調香師,才是她的光明正途。她心中鬱悶,索性破罐子破摔,故意遊手好閒惹是生非,樣樣和余衛國對著幹。


  看來這次離家出走是走對了。

  早該這樣。

  她笑:「姐們兒好歹也是華中動醫畢業,找份工作能有多難?」

  余兮兮是溫室里養大的花,鮮艷美麗,千嬌萬寵。和大部分家境殷實的姑娘一樣,她驕縱,任性,心高氣傲,也沒怎麼吃過苦。

  可找工作這件事,顯然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

  一連三天過去,余兮兮投出的簡歷就猶如沉入大海的石子兒,沒激起一絲浪花。她惘惘的,終於意識到生活不易——離開了余衛國,離開了余家,自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往屆畢業生,沒有工作經驗,競爭力低。

  坦白說,她有點沮喪。

  今天寵物店的生意不錯,不少雇客帶著自家的貓貓狗狗來做美容。周易正在給一隻小貴賓吹造型,問:「還是沒醫院邀請你面試?」

  余兮兮又在逗那隻荷蘭豬,有氣無力,「對啊。」

  周易嘆氣,「找工作都是這樣的,你也別著急,要是去不了那些動物醫院,你乾脆上養殖場干?」

  「養殖場?」

  她眸光一跳:「干獸醫嗎?」

  周易貼過去,沉聲:「黑豬飼養員。我有那個廠長的聯繫方式,要不幫你聯繫一下?」

  余兮兮被口水給嗆住了,扶額,「不用……」

  「別跟我客氣。」

  「……我沒客氣。」

  五月中的雲城,午後天朗氣清,陽光晴好,等候區的椅子上坐了一排抱寵物美容的人,有男有女,小動物們動來動去,喵喵汪汪的叫聲不絕於耳。

  一個中年阿姨在旁邊聽著,忽然問:「小妹妹,你是獸醫啊?」

  余兮兮一愣,左右看看,發現是在跟她說話,只好笑笑說,「我是學獸醫專業的。」

  「在找工作?」

  「哦,是的。」

  阿姨是個熱心人,臉上笑盈盈的,「巧了,我正好知道有一個地方在招人,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那種工作。」

  余兮兮聽了心頭一喜,「真的?」

  「當然了,我騙你做什麼。」

  她興沖沖的,眼睛亮起來:「什麼工作啊?」

  阿姨伸手給懷裡的泰迪狗撓痒痒,說,「飼養員。」

  「……」合著又是去養豬?

  余兮兮嘴角一抽,眼底火光瞬間熄滅,只能擠出個乾巴巴的笑,沒什麼興趣的樣子:「謝謝你了阿姨,我不太喜歡養殖場。」

  阿姨眉心擰成個川字:「誰跟你說是養殖場?」

  「那……」

  「是贍養基地,退役軍犬贍養基地。」

  余家從余衛國一代起開始從商,往上數兩輩,余兮兮的爺爺和曾爺爺,全是鐵骨錚錚的軍人。她對部隊的事了解不多,但關於退役軍犬的安置,還是略有耳聞。

  軍犬和軍人一樣,入伍便有軍籍,退役之後,普通軍犬會被送入指定犬場養老,而能被送入「退役軍犬贍養基地」的,只有特種部隊的軍犬。

  當晚,客人走完,余兮兮和周易一起給寵物店打掃衛生。


  她彎腰撿起幾個逗貓球,撲撲手,接著便聽見周易問:「你去應聘麼?那個贍養基地。」

  余兮兮無所謂的樣子,「你猜。」

  周易目光篤定,「我猜,你肯定會去。」

  她笑笑,嘴裡沒答話,只顧拿拖把拖地。

  次日清晨,雲城的霧霾出奇嚴重,人坐車裡,透過擋風玻璃看前方,視野模糊,能見度低得可憐。余兮兮駕車沿著國道筆直向前,長捲髮綁成馬尾,整個人看起來青春陽光。

  依照中年阿姨之前說的地址,一個半小時後,法拉利到了基地附近,老遠便聽見陣陣犬吠聲。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也沒有停車場,余兮兮咬了咬嘴唇,把車開向大門,然後下車。

  她客氣道:「同志,聽說你們這兒招獸醫?」

  站崗的哨兵看她一眼,「請問你有什麼事麼?」

  余兮兮抬手指自己,笑道:「我來應聘的,請問你能讓我進去麼?」

  哨兵面無表情,沉聲說,「出示一下你的介紹信。」

  她皺起眉,「……必須要有介紹信才能來這兒應聘麼?」

  「對。」

  「……那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說完,余兮兮大失所望,只能悻悻地轉身往回走,心頭無語:道聽途說的消息果然不靠譜。

  退役特種軍犬贍養基地是什麼地方,用腳趾頭想也需要介紹信啊!

  蠢死了。

  余兮兮邊走邊煩躁地咬嘴皮,站定了,手剛碰到車門,身後一陣汽車引擎聲傳來。

  她無意識地轉頭,只見遠方白霧迷濛,一輛黑色吉普的車頭平緩顯現,隨著距離漸近,整個車身駛入她視野。

  一束目光從車窗戶的另頭掃過來,鷹一樣,具有穿透性。

  余兮兮認識這輛車。

  她知道車裡的人是誰了。

  ……真是猿糞一樣的緣分。

  「又是你。」沒有起伏的陳述句,嗓音低而穩,音色沉沉,聽不出多餘情緒。

  余兮兮伸手捋馬尾,輕鬆淡定的樣子,「是哦,挺巧的對吧,呵。」

  她逆光站著,朝陽的光影嵌在身體四周,柔軟雪白,像在晃眼地發光。秦崢眯了眯眼,往下看才注意到她和以往不同:白衛衣,牛仔褲,腳下的運動鞋粉藍相間。

  明明更隨意,卻像專門倒騰過。

  秦崢視線回到她臉上,照舊一副不冷不熱的腔調:「又路過呢。」

  余兮兮垂眸,手指無意識地絞下衣擺,然後點頭:「嗯。」

  他盯著她,良久,往前抬抬下巴,「想進去?」

  「……」

  余兮兮皺皺眉,胸口的火氣隱又有往上冒的趨勢。這人幾個意思?說起話來自相矛盾,成心逗她玩兒麼,而且已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沒等她發作,那把低沉嗓音又響起了,說,「上來,我帶你。」

  她抬頭,看他的眼神驚疑不定,帶著防備和困惑。

  這時才回過神來——她來應聘,那他呢?他怎麼會來這兒?


  糾結再三,余兮兮還是拉開車門坐進了那輛車。這回待遇大不相同,之前那個年輕哨兵顯然認得人,面容仍嚴肅,卻敬了個軍禮,抬手示意放行。

  犬吠聲更大,余兮兮轉頭看,訓練場寬闊廣袤,車行駛在水泥路上,遠處成排軍犬的影子便越拉越遠,昆明犬,拉布多拉犬,高加索犬,黑背犬,種類繁多。

  再往前,整整齊齊的磚瓦房映入眼中。

  她定睛看,標牌上幾個大字:軍犬生活區。

  車平穩停下。

  一個穿迷彩服的士兵小跑過來,站定敬禮,「秦營長!」

  余兮兮從車上跳下來,注意到那個士兵個子不算高,膚色黝黑,看上去敦敦厚厚。環境太陌生,她有些拘謹地站在旁邊,看幾步外的兩個男人說話。

  秦崢關上車門,表情和語氣都挺淡,「知道我要來?」

  「可不是。」士兵咧開嘴,臉黑,於是襯得牙齒更白,「每年這時候您都來看山狼,大家都知道。」

  山狼是蘭城軍區特種大隊的退役軍犬,士兵是它現在的飼養員。

  一晃三年了。

  秦崢表情冷峻,目光穿過層層枝葉落在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士兵接著說,「這個點兒,該給山狼餵食了,正好。營長您跟我來吧。」

  他點頭。

  士兵笑盈盈地轉身,餘光不經意掃見余兮兮,頓時愣了下,「這位小姐是……」

  余兮兮清嗓子,怕這人把自己當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員,於是說,「哦,我跟秦營長一起來的。」

  「哦……」小士兵一副了悟的樣子,看看她,看看秦崢,然後笑盈盈地轉身往軍犬生活區去了。

  余兮兮跟在後頭小步走,想想不對勁,轉頭,輕輕「誒」了聲。

  秦崢轉頭。

  「我覺得……」她湊近點兒,抬手指指前面的背影,帶著說人壞話的小心翼翼,低聲:「這個小同志好像有點兒誤會。」

  他垂眸,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她衛衣領口,鎖骨纖細,皮膚白花花的,雪一樣,上頭一個心形寶石吊墜,小小巧巧,幾相襯托更妖冶得驚心動魄。

  周圍空氣變得有點兒燥。

  秦崢眸色微暗,食指無意識摩挲火機浮雕,「什麼誤會」

  「……」

  他盯著她,有意無意貼近一些,嗓音更低:「嗯?什麼誤會。」

  好像離得太近了,男人呼出的熱氣鑽進她耳窩裡,絲絲的癢。

  余兮兮下意識地縮脖子,閃開半步,退出自認為的安全距離。囁嚅下,雙頰微紅,白皙齒尖輕輕咬嘴唇,似乎懊惱:「……算了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說完加快腳步,兔子似的躥前邊兒去了。

  秦崢兩手插褲兜,目光追著她背影掃過去,肆無忌憚。

  半晌一彎唇。

  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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