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安靜,何剛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余兮兮也能聽得清,三兩句說明來意後,她緊著的心終於緩緩放鬆。
半刻,秦崢電話掛斷,她目光沒從那張冷峻的側臉上離開過,輕聲問:「何隊讓我們去他家吃飯?」
「嗯。」他把菸頭丟進手邊的菸灰缸,淡聲道,「還有隊裡的其他同事一起。」
余兮兮垂下眸子回想,腦海中很快浮現出好幾張人臉,說:「就是之前,我在審訊室外面見到的那些人?」
秦崢點頭。
她面上浮起一絲靦腆的笑,有些難為情,「上回……我情緒太差,見了面也沒跟他們打聲招呼,挺沒禮貌的。」
這時地址發來了,秦崢掃了一眼後把手機扔開,打方向盤,黑色吉普在前方掉頭。他開著車隨口接道:「別瞎想。那幫小子頭腦簡單心眼兒實在,誰跟小姑娘介意。」
余兮兮嘴唇微嘟,「人家不介意是人家大度嘛,不代表我沒做錯……不管怎麼說,今晚吃飯,我爭取跟他們都搞好關係。」
「搞好關係做什麼?」
「那些都是你的同事。」她晶亮的眸子目光認真,正色道:「你是從拂曉大隊借調過去的,人生地不熟,我對他們好一些,他們肯定就會多照顧你呀。」稍頓,再開口時聲音略略小了些,嬌嗔抱怨,「平時忙起來就不休息不吃飯,你自己糙覺得無所謂,但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話還沒說完,秦崢猛轉頭看向她,漆黑的眸沉潭一般見不了底,精銳如狼。
「……」余兮兮被他盯得呼吸吃緊,心臟砰砰亂,連手掌心兒都沁出一絲汗,嘴唇囁嚅了下,說:「你看著我幹嘛?開車呢,看路。」
須臾,秦崢收回目光呼出一口氣,眉心微擰,隱忍而克制。
她稍稍把腦袋探近幾分,小聲試探道:「老公,你怎麼啦?」
他靜了靜,終於恢復面無表情,「沒事兒。」
「不對,」余兮兮有時候缺心眼兒,好奇心唆使,越不該問的越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剛才表情不對,肯定有事兒。」
「沒有。」
她貼更近,目光仔細地打量,絲毫沒發覺兩團柔軟已挨上他硬邦邦的臂肌,聲音輕柔透出關切:「說嘛,到底怎麼了?」
秦崢忍無可忍,終於咬著後槽牙擠出句話來,「不想車震就給我坐好。你他媽有能耐,一句話就勾得老子想上你。」
「……」
何剛家住雲城禁毒總隊的宿舍區,離辦公大院近,地方也好找,秦崢熟路,抄近道過去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
小區是近幾年新修的,很大,環境也不錯,電梯公寓,樓房之間空隙寬敞綠化優美,有好些空置的車位。兩人停好車,按照何剛發來的單元號問路,保安是個熱心腸的大爺,兩句說不清,乾脆直接帶他們過去。
何剛早已等在單元樓門口。
「何隊長,這是你朋友啊?」保安大爺說一口金杭味兒的普通話,笑呵呵的,慈眉善目。
「是我同事跟他媳婦兒。」何剛咬著煙笑,散過去一根煙,「辛苦你了老劉。」
「這有什麼?」劉大爺把煙別耳朵上,擺擺手,「你們是人民警.察,我們老百姓給你們服務也光榮。」
「謝了啊,改天我請你喝酒。」何剛拍一把劉大爺的肩,兩人道別。
余兮兮這才有機會打招呼,眉眼彎彎的:「何隊好。」
「你好。」何剛笑應,然後側頭看向秦崢,眉一挑,揶揄打趣兒的口吻:「稀客稀客,能請動秦少校,我這小廟今兒可算來真佛了。」
秦崢由他侃,嘴角的弧度寡淡而隨意,淡淡的,「其它人都來了?」
「可不。」何剛側身讓兩人先走,「你嫂子早就把菜擺上桌了,有肉有酒有海鮮,就等你們倆。走走走,十九樓,門號兒是1905。」
三人前後走進電梯。
出來一看,1905室的房門大開,還在過道上便聽見裡頭的笑聲說話聲。何剛走在最前頭,到玄關位置邊換鞋邊吆喝:「李琴,人都齊了,讓大家洗手吃飯。」
「人齊了啊?」裡頭傳出道嗓音,底氣足,清亮又悅耳。
余兮兮忍不住抬眼,一抹高挑纖瘦的人影兒映入視野,系圍裙,趿拖鞋,三十五上下,容貌算不上漂亮,但鼻樑高挺眉眼間有英氣,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家庭婦女。
何剛笑著介紹:「這是李琴,我媳婦兒,以前在連海那邊兒搞緝毒,現在在雲城公安廳幹辦公室工作。」
秦崢淡淡點了下頭,「嫂子。」
余兮兮跟著喊:「嫂子好。」
李琴是警花,性格直率爽利,言行舉止半點兒也不扭捏,和那冷峻筆挺的男人開玩笑,說:「喲,這不是老虎團里威名赫赫的秦營長麼?好幾年不見,您還真是越長越帥了。」說完視線一轉,注意到站在秦崢身旁的女人。
那姑娘個頭在一六五左右,身段兒窈窕,凹凸有致,五官長得精緻嬌艷,皮膚白得像雪,幾乎能看清淺色脈絡。男人寬肩高大,手臂在她腰上輕攏,她雙頰微紅依偎在側,柔弱而嬌美,再沒比這更登對和諧的畫面。
李琴勾著嘴角朝她走近,笑說:「這就是弟妹吧?」
她說,「嫂子叫我兮兮就行。」
「長得真是招人疼。」李琴點頭,笑意越來越濃,「兮兮,走,跟嫂子進屋裡,咱們吃著飯聊。」說完就大喇喇去拉她的手。
余兮兮支吾了下,「我還沒換鞋……」
李琴隨意擺手:「不用換,反正都被那幫臭小子踩髒了,沒事兒,你們直接進就行。」
話音剛落地,飯廳方向便嚎來一嗓子,委屈得很:「琴姐,明明是你先讓我們不換鞋的,現在地板髒了,怎麼又怪我們頭上了?」
李琴笑罵:「魏梟你還敢說!就你這小子鞋底最髒,下河摸魚去了你?」
笑鬧一陣兒,余兮兮洗了手走進飯廳,抬眼看,大圓桌圍得滿滿當當,全是些熟面孔。她嘴角上揚左右看看,覺得所有人都臉熟,但卻叫不出名兒。
可她不認識其他人,其他人卻都認得她。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圓臉隊員招招手,沖她笑:「崢嫂你看什麼呢,過來啊,坐崢哥和海燕中間。」說完夾了一筷子涼拌白肉到嘴裡,起身騰位子。
「謝謝你啊……」余兮兮笑著坐過去,頓了下,有點尷尬地補充,「同志。」
「不謝。」圓臉隊員坐何剛旁邊去了。
桌上菜餚豐盛,除了尋常的雞肉魚肉外還有好幾樣海鮮,剖開拿蒜蓉蒸,清香味兒飄得滿屋都是。李琴隨手解了圍裙扔一邊兒,笑說:「該吃吃該喝喝,別客氣。這些龍蝦生蚝都是我從連海空運過來的,新鮮得很,先說好,今天不吃光,誰都不許走。」
大家落座,何剛在桌上掃了一圈兒,目光落在余兮兮身上,笑著說,「弟妹,上次見面匆忙,沒來得及……」筷子點了點之前給她讓位的圓臉漢子,說,「這小伙子叫趙虎,隊裡,大家都管他叫虎子。」
起了頭,後面一桌子人便紛紛自我介紹。
「我譚同。特好記,就比歷史名人譚嗣同少個嗣字兒。」
「我叫靳建飛,有點兒繞口,崢嫂就跟大家一起喊我大飛吧。」
「我叫劉奇。」
「你好,我是塗安遠。」
「嫂子,我們之前在陸軍醫院見過的。」魏梟端著酒杯,伸手把頭髮往後頭一抹,故作鎮定道:「我叫魏梟。相信崢嫂也看出來了,沒錯,我就是整個兒雲城禁毒大隊的顏值擔當。」
其他人捂著心口惡:「嘔!」
魏梟黑了臉,作勢揮拳要揍人。
余兮兮給他們逗笑,「噗」一聲,然後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喝水掩飾。
然後是她身邊的高個兒美女,「兮兮你好,我叫江海燕。」
虎子支起身,不怕死地接話:「嫂子,海燕你知道吧?就、就高爾基那個……」故意扯出一副朗誦腔,抑揚頓挫:「在--蒼茫的--大海上……」
江海燕照著他的腦門兒就是一巴掌。
「我去!」虎子吃痛,齜牙咧嘴說:「你一姑娘家手勁兒怎麼這麼大!懂不懂『溫柔』倆字兒怎麼寫!」
「這算輕的,再取笑我一個字,看我不把你嘴撕爛。」
譚同拿手肘撞魏梟,壓低嗓子:「海燕這麼凶,你這身板兒估計扛不住她幾拳頭……要不,咱考慮換個對象?」
江海燕白皙的臉頰瞬間泛紅,氣急敗壞:「喂,譚嗣同你胡說什麼呢!誰是他對象!」
一桌子歡聲笑語鬧鬧哄哄,別提多樂。
何剛笑著斥:「行了行了,都給我消停點兒。」邊說邊舉起酒杯,道,「咱們平時工作忙,任務重,難得抽空聚一回。今天這頓飯,一,慶祝咱們隊首戰告捷;二,秦少校借調過來好些天了,咱們也沒正式給他整個歡迎宴,補上;三……三就先不說了,乾杯!」
「乾杯!」
一頓飯整完五瓶白的,等下桌,幾個年輕隊員都有些暈,癱沙發的癱沙發,抱馬桶的抱馬桶,鬧騰得洋相百出。江海燕收拾魏梟去了,李琴從冰箱裡拿出滿滿一袋車厘子,去廚房裡洗。
余兮兮起身跟上去,「我幫你吧琴姐。」說完便把袖子挽胳膊上,擰開水龍頭。
車厘子個大飽滿,色澤鮮紅,兩個女人邊洗邊聊天,很快籃子裡便堆起一座小山丘。李琴扭頭看她,道,「想不到你還挺勤快的。平時在家,你和秦崢都誰做家務?」
「……他在家的話一般就不准我做家務。」余兮兮雙頰微熱,柔聲道,「而且我會做的家務本來也不多。」
李琴點頭,「看得出來。」
「……什麼?」
「看得出來秦崢那小子疼你。」
余兮兮乾巴巴地笑,「呵,是嗎。」
「你不信?真看得出來。」李琴微挑眉,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剛才吃飯的時候,秦崢可一直盯著你,眼睛都不帶眨的。」
余兮兮咬唇瓣兒,直接從臉紅到耳朵根。
李琴側頭在她臉上端詳,半刻,笑著感慨:「你們小兩口感情還真好。」
「嫂子跟何隊感情也好呀。」
「我跟他?」李琴噴笑,「得了吧。老夫老妻,兒子都幾歲了。」
余兮兮:「在上幼兒園?」
「九月開學就一年級了。」李琴笑了下,眼底柔和,「我到時候還得抽空回連海,答應了要送他進學校的。」
余兮兮眉頭微皺,「他沒和你們待一塊兒?」
「我和他爸爸工作太忙,怕照顧不好,所以就給送外公外婆那兒去了……」李琴低嘆,「干我們這行,註定得犧牲很多東西。沒辦法。」
她靜默,心情忽然就沉重了幾分。
接著又聽見李琴聲音微低,「見不了兒子其實都算好的,我就怕哪天,兒子回家之後也看不見他爸……算了算了,今天是好日子,不說這些。」她抬手隨便抹了把臉,語氣鬆快不少,「對了兮兮,聽說你和秦崢還沒辦婚禮?」
余兮兮彎嘴角,「嗯。他爸媽後天回來,到時候應該就能把婚期給定下。」
「那敢情好。就沖咱們和秦崢的交情,你倆結婚,我肯定得送份兒大禮。」
「先謝謝嫂子了。」她笑,轉身又從袋子裡撈出一把車厘子,放水龍頭底下,邊洗邊說,「琴姐,你跟何隊認識秦崢很久了吧?」
李琴想了想,道:「其實也不算長,三年多吧。那時候我跟何剛在金三角查一個跨國販毒案,秦崢又剛好在金三角剿毒,就那麼認識的。」
余兮兮眸光微閃,「三年前……他什麼樣兒?」
「就那樣兒。」李琴聳肩,「和現在沒多大差別,又高又帥,不愛說話不愛笑,對誰都挺冷。打架格鬥是個好手……哦,那時候他有個挺要好的兄弟。」
「好兄弟?」
「嗯,也是個特種兵。那孩子年齡更小,好像才二十出頭,人活潑,成天都樂呵呵的,還養著一隻昆明犬,特威武。」李琴回憶著,仿佛就看見了那張年輕鮮活的臉,隨後目光暗下去,「只是後來……」
「……後來,他們跟毒販交火,那個孩子犧牲了?」
「對。」李琴的笑容泛起一絲極淡的悲涼,「是最後一個窩點。所有人出發的時候都興高采烈,因為等任務完成,他們當晚就可以回國,回家……那場戰役太慘烈了,好些人都沒能回來,秦崢是行動組的組長,他很自責。」
余兮兮抬起眸子看窗外,靜默,沒有多問。
年輕的特種兵是陳安國,昆明犬是山狼,這番話寥寥數字,卻已經概括完三年前的全部。
而這些年來秦崢一直沒能放下。
又怎麼放得下呢?
這是金三角欠中**人的債,必須還。
今晚酒喝太多,秦崢微醺,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吹著冷風抽菸。夜色消寂,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顆星。
身後,年輕隊員們還在客廳里嬉笑玩鬧,他臉色平淡,有種置身事外的冷靜。
第三根抽完,何剛也出來了,問他:「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
「涼快。」
「……你小子,走哪兒都合不了群。」何剛說著,自覺從他的煙盒裡摸出一根,塞嘴裡點火,「過些天去金三角的事兒,跟你家小姑娘說沒?」
秦崢沒吭聲,舌尖在腮肉上滾了一圈兒。
何剛:「不打算告訴她?」
秦崢:「她也沒知道的必要。」
何剛一聽頓時皺眉,「余兮兮是你媳婦兒,這種事怎麼能瞞?行動是個什麼性質你也清楚,不說明白,要真是……出現最壞的情況,家人沒有心理準備,怎麼接受?」
秦崢看他一眼,「有心理準備就能接受了?」
何剛:「但……」
「別說了。」秦崢冷聲打斷,手裡的菸頭同時掐滅。他聽見了一陣熟悉腳步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輕輕盈盈。
「你一個人在外邊兒干什……」余兮兮推開陽台門後大眼微瞪,乾笑,「啊,何隊您也在呀?」手裡的幾顆車厘子往前一遞,「吃水果。」
何剛比她還尷尬,抽著煙擺手,「我就出來透透氣,你們玩兒。」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崢一眼,拍拍他的肩,提步離去。
陽台門關上了。
余兮兮有點兒狐疑,「你們剛在說什麼呢?」
秦崢沒答話,低眸看她,風裡有涼意,她雪白的臉頰和鼻尖兒都微紅,耳旁的碎發被吹得輕拂,大眼晶亮,左邊腮幫子微鼓。
沒由來的,他酒勁有點兒上頭,環住她的腰,俯身去嗅她的頸窩。香氣甜而清淡,被她體溫一蒸,帶上幾許暖意。他貪婪吸取,高挺的鼻樑拱了拱,又用唇細吻。
余兮兮嚇了一跳,回頭看,好在客廳里吵吵鬧鬧,沒人注意她腳下這塊地兒。卻還是紅著臉輕輕推他,小聲緊張說:「你幹嘛?好多人呢。」
他低笑,下巴蹭她嬌紅的臉蛋,「寶貝兒剛才做什麼去了?」
「……洗車厘子啊。」余兮兮把一塊兒小果子舉起來,大眼亮晶晶的,「吃嗎?」
秦崢盯著她,黑眸深不見底,「你吃。」
「不用,我剛剛才吃了一顆糖,還沒化。」
他淡淡嗯了聲,「那我也吃糖。」
「……」余兮兮愣住,還沒回過神,下巴就被他勾著抬起來。
她瞪眼,他的唇重重壓下,舌靈活鑽入,一下兒把她的糖捲走,目的明確,乾淨利落,出來時甚至還逗了逗那根明顯呆愣的小舌頭,嗓音啞得可怕:「你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