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招嗎?」
一個陰寒的嗓音,如來自地獄一般,在她耳後突兀的響起。
她低頭,卻發現腳下竟是看不見底的深淵,而深淵內布滿了流動的黑色霧氣,隱約有噝噝聲自深淵下傳來。
她瞳孔猛地一縮,一雙幽綠色的眼睛出現在了黑霧之中,緊接著,無數雙眼睛,同時睜開,驟然浮現在了黑霧之上。
蛇……下面,竟全都是蛇!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一隻手,卻扶在了她的後背上。
「此地名為萬蛇窟,這下面的毒蛇,不說上千條,幾百條還是有的,且,都是劇毒之物。」
「它們現在可是餓的狠了,你說,若是把你扔下去,結果會如何呢?」
她再次朝窟底看去。
這次,她徹底看清了。
成千上萬條毒蛇交疊纏繞著擠在坑底,它們在同伴身上緩慢的蠕動著,口中吐出猩紅的蛇信,聲音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她只覺渾身發寒,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說不出話。
身後那人冷笑一聲,突地,他伸手一推,便將她推入了窟底。
窟底的毒蛇瞬間纏了上來,單薄的身體被冰冷濕滑的蛇身完全纏繞,尖牙刺入血肉,她大腦感到一陣暈眩,轉眼間,她便被拖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呼……呼……」
棣棠猛地睜開眼睛,呼吸聲急促,白皙纖長的手指下意識攥緊腿上的喜袍,鮮艷的紅蓋頭下,冷汗涔涔而下,很快將鮮紅的衣襟打濕。
又做噩夢了。
自從被扔進蛇窟後,她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夢到當日的場景。
仿佛一場永不消散的夢魘。
花轎外,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高亢嘹亮的嗩吶聲以及噼里啪啦炸響的鞭炮聲,同時闖進了她無比脆弱的耳膜。
但這樣歡快熱鬧的聲音,此刻卻更像是救贖。
棣棠繃的發白的手指微松,緊繃的心弦也略有鬆動。
她深吸口氣,將蓋頭掀開,又撩開花轎帘子的一角,眼睛望向了外面。
十里長街,此刻卻被圍觀的百姓擠的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人頭攢動,即便是帝王出行,恐怕都沒有眼前這般盛景。
棣棠目光移轉,看向花轎前方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身下騎的是高頭大馬,脊背挺的筆直,身著紅色喜袍,金線繡成的蟒紋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他一隻手牽著馬韁,另一隻手自然垂下,寬大的袖袍迎風而鼓。
棣棠默默地注視著他喜服後背的那條金色巨蟒,張牙舞爪,面目猙獰,仿佛下一秒就能破衣而出,朝她撲來。
棣棠心中悚然一驚。
再一想此人的身份,棣棠更是心神緊繃。
此人,非尋常普通之人,而是手掌天下權柄,權傾朝野,孤冷高傲,手段狠辣的祁王——楚冽。
當今小皇帝登基時不過八歲,年歲尚幼,先帝下旨,由其兄長祁王暫攝攝政王之位,輔佐朝政。
此後,這天下大事,皆歸攝政王做主。
今日乃祁王大婚,而嫁給祁王的女子,本應是趙家嫡女趙婉儀,半年前,趙婉儀在回京途中失蹤,所以,便臨時替換成了她。她乃孤兒出身,無父無母,卻自小被羅剎殿收養,並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將她培養成了羅剎殿冷血無情的殺手。
此行,她的任務有二:一,代替趙婉儀嫁給祁王;二,想辦法殺了祁王。
對棣棠而言,殺死祁王這個任務,十死九生。
羅剎殿有個地方,叫秘閣,裡面存放著從羅剎殿成立至今,所有執行過的暗殺任務。「刺殺祁王」的任務,在七年前便已發布,那時,祁王尚是皇子,但這麼多年過去,殺手換了一波又一波,但無一例外,全都以失敗告終。
數年前,她也曾參與過一次「刺殺祁王」的任務,結果自是失敗。失敗後,所有參與此次暗殺計劃的殺手,都被逮捕,有些當場自裁。那時她年紀還小,經驗不足,下手慢了,於是祁王下令,將他們這些還活著的人,關起來嚴加審訊。
刑訊者對她使用了重刑逼供,但卻無法從她嘴裡撬出一點有用的信息,於是,刑訊者將她帶到了萬蛇窟。
那個地方,陰冷潮濕,本應是暗無天日,但牆上燃有一盞微弱的燭火,使得此處有了些微的螢火之光。
就是那螢火之光,得以叫她看清蛇窟里的千百條毒蛇,相互纏繞攀爬,將坑底擠的密密麻麻。
刑訊者問了她好幾遍,肯不肯招。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窟底的毒蛇,沒有說話。
刑訊者見她死不肯招,於是將她從上面扔了下去。
那個時候,她以為,她會死。
其實這樣的結局,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哪怕是最厲害的殺手,也不能保證每次出任務都能成功,失敗之後,最好的結局就是自戕,最差的,便是她這樣的了,先是受盡皮肉之苦,但最後也難逃一死。
後來,她的屍體被扔進了亂葬崗。
可是那時,她沒有死,而是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之後又被殿主救了回去。
重新回到羅剎殿,殿主讓大夫替她診斷,發現她身中數種劇毒,大夫已無力回天,且告知她,滿打滿算,她也不過才有五年的活頭。
知道自己最終會死是一回事,掰著指頭數著等死,卻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願再過刀口舔血的生活,她想離開羅剎殿,想過普通人的日子。
但羅剎殿殿規森嚴,這種地方,大多是活著進來,死了抬出去。
她想離開,除非變成一具屍體。
為了離開羅剎殿,她和殿主做了一筆交易。
她可以替趙婉儀嫁給祁王,為期一年,若此番刺殺祁王能夠成功,殿主將同意她離開羅剎殿,從此恢復自由之身。
這將是她唯一能離開的機會。
如此想著,她將帘子放下。
花轎停在王府門前,她低垂著眸,通過蓋頭的縫隙,看見祁王那雙錦緞金絲繡紋的喜靴,便站在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她緩緩抬起纖白柔嫩的素手,一手搭上喜婆的手腕,另一隻手,則抓在了祁王遞過來的紅繡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