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24-08-22 11:10:57 作者: 奶口卡
  暫時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再抬頭天色已經暗了。

  林琛將桌上的文件收納好,見連訣遲遲沒動,想起他一連幾日都沒離開過公司,一再猶豫,還是勸說道:「連總,您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看過小少爺了,小少爺他……挺想念您的,晚上要不還是回去吧。」

  連訣像是這才被他提醒,揉著眉心問了一句:「今天幾號?」

  「八月六號。」林琛猜測到他要問什麼,接著說,「小少爺的學習上個月末舉行了期末考試,返校那天學校開家長會,小少爺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您正在和alex先生視頻通話,是家裡的阿姨去的。」

  連訣對他提到的家長會這件事沒有什麼印象,點了下頭,問:「夏令營是幾號?」

  「稍等。」林琛拿出手機查閱了一下記錄簿,對連訣說,「八月八號,也就是後天。」

  連訣說知道了,又交代林琛讓人去置辦夏令營需要的物品,林琛一一記錄下來。

  車剛開進市區別墅的院子裡,大門就打開了。

  連訣下車,看到康童急匆匆地跑出來,阿姨在後面叫著:「慢點,剛吃完飯別跑那麼快。」

  大概是聽到車聲就跑出來,康童的臉有點紅,呼吸也急促,他站在幾步台階上,臉上難掩激動,大聲叫了一句:「爸爸!」

  「嗯。」連訣走過去,康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開心地說:「爸爸你回來啦!」

  連訣的身體有一刻不太明顯的僵硬,雖然收養了康童近兩個年頭,也在康童生病或睡著的必要時刻抱過他,但他顯然並不適應這樣的親密。

  過了一會兒,才摸了下康童的頭,然後幾不可見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問:「晚餐吃了什麼?」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康童想了想,乖乖回答:「牛肉,蛋羹,土豆泥……」跟著連訣進到屋裡時又想到,「哦對了還有西蘭花。」

  對於他的回家康童表現的意外驚喜,也格外興奮,連訣坐下吃晚餐時,他就坐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講這些日子都碰見了什麼新鮮事兒。

  連訣基本上沒有作出太多回應,只是偶爾應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等康童說得差不多了,他才循規蹈矩地撿了幾個關於成績和學校的問題問康童,康童都認認真真地答了,連訣嗯了一聲,找不到話來說,只叫他好好學習。

  但康童這樣興奮的狀態也只持續了一會兒,就又恢復回原本那樣很乖地待著的狀態。

  他趴在茶几上看書,眼神卻不時瞟著腳邊跑來跳去的小貓,發覺自己一心二用被坐在沙發上看平板的連訣注意到了,又趕緊做回乖乖看書的樣子。

  這間房子比起郊區的別墅要小上很多,平時家裡阿姨和康童都在,現在又多了只貓,理應該是熱熱鬧鬧的。

  但家裡太安靜了,除了小貓撥動毛線球發出的細細簌響,與連訣偶爾划動屏幕的聲音外,就只剩下了掛鍾走針時的滴答流動聲。

  明明是與往日回家沒有兩樣的景象,連訣卻憑白生出一種冷清的感覺。

  「為什麼不開電視。」連訣說。

  康童愣了愣,問:「電視?」

  其實康童偶爾是會看看動畫的,但一般連訣在家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避免做一些可能會影響連訣休息或者工作的事情,阿姨也會下意識提醒他儘量保持安靜。

  康童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去電視櫃前拿了遙控器給連訣送過來:「爸爸給。」

  連訣看了眼他手裡的遙控器,接過來放在旁邊,說繼續看書吧。

  於是客廳里再次陷入了安靜。

  連訣忍不住想到沈庭未,他覺得奇怪,為什麼沈庭未一個人生活還能弄出那樣生機勃勃的氛圍。

  康童重新趴回茶几上,卻仍然沒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書上,而是從偷瞄小貓變成了不時偷瞄他的臉色,讓連訣覺得疲憊。

  連訣板起臉,對他說:「要看書就坐直了好好看。」

  康童趕緊坐直了,怕惹了連訣生氣,又站起來:「我,我回房間看吧……」

  不等連訣說話,就拿著書很快地跑了。

  連訣很多時候感覺自己並不能夠和康童十分自然地相處,甚至察覺到自己會在某些時候刻意迴避正常父子之間的互動,以至於有時候他會思考領養康童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

  心裡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刻意地將天平朝著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傾斜,於是依照著現在的相處模式繼續下去。


  幾年前,康童的親生父親康立軍身患骨癌,但由於家境貧寒病情一拖再拖,最後站不起來送往醫院時已經是晚期了,病情也逐漸加重轉移到腎臟衰竭,只能依靠化療來維持。母親丟下他和年僅六歲的小康童去外地打工,說是打工,其實再沒回來過。

  起初是同一個病房的病人家屬,每天看著當時個子剛過病床高的小康童跑前跑後為康立軍端屎端尿,於心不忍,將事情發布到了網上,後來一下子來了不少記者,將事件曝光至當地新聞,才引起了風決的注意。

  自連訣接手陳家的醫療產業並創立風決後,公司的慈善項目每年都設置有硬性指標,康立軍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他們那年的資助對象。

  但好景不長,康立軍的病情日漸惡化,已經嚴重到了費上再多金錢也無法挽救的程度,哪怕是有風決的財力在背後幫扶著,也只是在病床上多耗了兩年。

  康立軍走的時候,康童還不到八歲,但心智卻要比同齡孩子成熟也敏感得多。

  被連訣收養後,更是一直謹記著連訣的恩情,在家裡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留意惹了連訣生氣。好不容易因為年初上完戶口緩和下來的關係,又因為兩個多月沒有見面而再次冷淡下去。

  連訣手肘杵在沙發扶手上,指節抵了抵太陽穴,有些心煩。

  他放下平板,沒等阿姨把茶煮好,上樓回了房間。

  臨近午餐時間,這間位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黃金地段、按分鐘計費的高端心理診所已經暫時停止接待了。

  助理敲門進來,面色為難:「劉醫生,有位先生找您。」

  劉醫生正皺著眉頭用筷子在外賣餐盒裡來回撥動,聞聲道:「乾飯時間到了,讓他有事下午再來……」話說到一半,她抬起來的目光越過辦公室的玻璃門,望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眼中閃過一抹意外的神色,趕緊叫住助理,「等一下。」

  她把餐盒收好丟進垃圾桶,起身走出辦公室,對等在前台的男人笑笑:「好久不見了。」

  對方禮貌地對她點了下頭:「劉醫生。」

  「請我吃個飯吧。」劉醫生說,「這次就不收你錢了。」

  就餐地點就近選在診所樓下的西餐廳,劉醫生將一塊西冷牛排放進嘴裡,看著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說:「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已經有兩年沒有到我這裡來了。」

  她仍然清晰地記得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到她這裡來的情景,當時她的心理診所還開在二環一個不起眼的寫字樓,那時的男人也還只是個背著書包的少年。

  她之所以記憶深刻,除了少年一眼看上去清秀端正的相貌,還有他推門進來,徑直對她說的那句:「我需要心理干預。」他沒有像很多患者來時那樣,讓醫生判斷他是否有什麼問題,而是直截了當地告訴醫生,我需要治療。

  她的診所只有一個簡陋的診室,少年就陸陸續續地在她的診室里接受了將近十年的心理治療,一直從他讀書到工作,後來少年長成了男人。也許是由於工作的緣故,也或者是已經不需要她了,過來的次數愈發減少,直到她換了新址,這個男人幾乎沒再來過。

  劉醫生仍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對他說過的話,便問他:「我之前的建議,你有嘗試過去做嗎?」

  連訣說「有」,頓了頓,對她說:「我收養了一個孩子。」

  劉醫生送到嘴邊的牛排頓在空中,愣了愣:「收養?」

  「嗯。」連訣說,「我前公司資助的一個病人去世了,我收養了那個孩子。」

  劉醫生對於他錯誤解讀了自己的建議,有片刻失語。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連訣一會兒,依據他再次找到自己的這個行為,猜測道:「效果不好?」

  「……是。」

  「嗯……」劉醫生對他這個回答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問,「這次是遇到了什麼問題?」

  連訣平靜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結婚了。」

  劉醫生聽到這句話後臉上寫滿了詫異,緊接著皺了皺眉,試探性地問他:「也是因為我跟你說……」

  連訣搖搖頭,說:「不是。」

  劉醫生看著他,過了很久才開口,道:「是好事。」

  她問:「對方是怎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讓連訣臉上出現了霎那空白。

  他微微凝起眉,腦子裡浮現出很多有關沈庭未的畫面。


  他有些呆的睡相,像是沒打算讓人聽清楚的低低輕輕的嗓音,想不通事情時皺起的眉頭,總是對一些幼稚的東西情有獨鐘的癖好,以及常常做出的有些愚蠢的事。

  但腦海里最後的畫面卻定格在那天中午的別墅,充沛的陽光,火上滾起的湯,電視劇里的台詞,和那雙在裊裊熱氣中彎起來的眼睛。

  連訣沉默了許久,艱難地從這個場景中提取出一個恰當的詞彙,語氣帶著幾分生硬,道:「……溫暖。」

  「溫暖?」像是從他口中聽到這個詞很不可思議似的,劉醫生睜大了眼睛,接著在連訣明顯不悅的目光下很輕地笑了,「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不太像是會用這種詞來形容別人的人。」

  「但我感覺很不舒服。」連訣皺起眉頭。

  劉醫生問:「是不是感到抗拒?」

  連訣遲疑地點了下頭。

  劉醫生理解他對於突然組建家庭這件事心裡多少還是感到茫然,她沒有很快搭話,在心裡思考如何組織語言。

  「劉醫生。」對面的連訣突然問,「我想知道,別人都是怎麼和——」說到這裡時他話音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問出這句話。

  劉醫生很快順著他的話接道:「別人是怎麼和家人相處的?」

  連訣快速說了一聲「嗯」。

  劉醫生已經十分熟悉他這樣的問話,想了想,回答他:「每個家庭都有自成一派的相處模式,這個我沒辦法和你說,你需要自己去體會……在此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接納,對於你來說可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可以先試著去感受它們,再嘗試著釋放自己。」

  兩個人聊了一餐時間,劉醫生給了他很多建議,又害怕他再次誤解自己的話,逐而強調:「這些都只是輔助作用,最重要的還是你要能夠打開自己的心,先讓自己走出去,才能讓別人走進來。」

  午餐後兩人各自離開,劉醫生回到診所,前台的助理跟上去追問:「劉醫生,剛才那帥哥怎麼了?他看著挺正常的啊。」

  劉醫生嘆了口氣,說:「他患有很嚴重的情感缺失症。」

  「啊。」助理眨了眨眼睛,「好可惜啊,不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他?」

  「他很久沒來了。」劉醫生跟她一起往辦公室走,「我記得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才上高中。那會兒才十幾歲,他養父家的女兒和他一起去爬山,在他面前摔斷了腿,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在旁邊沒有任何反應,直到他妹妹叫他的名字,他才想到要過去幫忙。這件事後他自己找到我,說他有心理問題,讓我對他進行心理干預。」

  助理睜大了眼睛:」高中?那不是已經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他小的時候還曾經因為情感淡漠被領養家庭退養過很多次,我猜測應該是和他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的經歷有關。」劉醫生回憶曾經給連訣做心理治療的日子,「你知道嗎,我很少碰到像他這麼配合的病人,問什麼都說,但是就是感覺沒用。他就像個機器人,我就像個給他編寫程序的,我跟他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我有時候就感覺他根本不是想找我治療任何心理問題,而是想從我這裡學習怎麼做一個正常人。」

  「他說他想做個正常人。」

  「後來我建議他試著給自己建立一些精神上的情感聯繫,他就直接收養了個小孩……不得不說,他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她苦笑,「但是正常人哪裡是學來的。」

  聽完她的話,助理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又耐不住好奇,問她:「那他這次過來找您是想做什麼?」

  劉醫生想了想,說:「想要融入家庭吧。」

  「那您是怎麼說的?」

  劉醫生看了她一眼,眼裡帶著些狡黠的笑意:「我說,讓他先從給家人準備驚喜開始。」

  「驚喜?」助理皺了皺眉頭,「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欸,一下子讓他這樣做,會不會有點矯枉過正了?」

  劉醫生笑著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是啊,他願意學,那就試試唄。反正我也沒收他的錢。」

  「啊,好過分啊劉醫生!」

  她笑了笑,沒說話。

  ——讓他做出一些改變也許不失為一種方法。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