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自流水飄零，枯雪肅肅埋萬古悲哀。
潮濕的被血浸透的被褥粘膩的貼在小腿上，汗與血的粘膩包裹著鄭暮菡，企圖將她拖入陰曹地府。
「噌」
鄭暮菡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潔白光滑的額前掛著密密麻麻的細汗。她轉頭打量四周，發現這裡並不是未央宮。
她掀開被子低頭望去，裡衣穿的整齊，身上也並未有痛感。
「來人。」
外室的侍女聽到聲音後端著藥走進房間，開心笑道：「大小姐您終於醒了，老爺夫人剛走，奴婢現在去請大夫。」
鄭暮菡看清侍女的容貌後，她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你是阿寧？」
阿寧點點頭，見鄭暮菡臉色奇怪，便端著藥眼裡含淚向前走了幾步，她家小姐前日去寺里上香，下山後遇到了劫匪，掉入水中，莫不是失憶了？
可鄭暮菡見阿寧向前走了幾步，竟尖叫出聲，縮在床邊。阿寧也嚇壞了，放下藥碗就要出門找大夫。
少頃，鄭暮菡冷靜了下來，她發現這是自己少女時期的閨房，阿寧也是身著鄭府的衣服。這是白天，鄭暮菡深吸一口氣，走到銅鏡前，看清鏡中的容貌後，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鏡中的女子容貌清麗卻帶著幾分稚氣，一雙眸子眼波流轉，雖被病容遮掩半分，卻能看出是一位清麗脫俗的佳人。
這是14歲時她的樣貌，可她是23歲啊！
她想起她那未滿三歲的大皇子夭折後，她傷心欲絕，謝昀帶她出宮上香，在普渡寺內的慧淨大師曾對她說：「真真假假，皆為因果；今世因果，來世真假。皇后娘娘命格與常人不同，也能擔起常人所不能得遇之事。」
那時的她不懂，如今懂了。她回到了14歲，嫁給謝昀為後的前夕。
鄭暮菡是難產薨逝的。定北王揮兵謀反，小太監故意當著她的面就說了，驚得她暈了過去。那小太監是如妃的宮裡的。謝昀冷落她還出宮漁色，與花樓歌妓的事她也有所耳聞。
憂思過度加上受驚，她還未到八個月便早產。
謝昀趕回來的時候，她還強吊著一口氣。她要讓謝昀愧疚，她要帶著這份恨到陰曹地府。
那天是個雨天，鄭暮菡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謝昀小心翼翼的側耳傾聽她要說什麼，他不敢聽，可不聽就來不及了。
「阿昀，阿昀，我們的——我們的孩子，你要——要——」
「暮菡——」
從回憶中緩過神，阿寧帶著鄭相與夫人還有大夫來了。
大夫把脈後，對鄭相道：「相爺請放心，小姐她只是受驚了，待老朽開幾副藥喝下去便會痊癒了。」
鄭相點點頭，大夫人示意身後的紫琴領大夫下去。
阿寧扶起鄭暮菡，她下床行禮道：「女兒叫父親和母親擔心了。」
大夫人趕緊扶起鄭暮菡，道：「你躺著罷，你昏迷了這兩天給你爹爹擔心壞了，我已經叫廚房燉上參雞湯了，一會都端到你屋子裡。」
鄭暮菡微笑點頭道：「多謝母親。」
鄭相見他這知書達理的女兒，臉上的憂愁不減反增，道：「宮裡聽說了你的事，送來了不少東西，改日得入宮謝恩。」
鄭暮菡道：「女兒明白。」
鄭相又想對她說什麼，卻還是咽了回去。
鄭暮菡喝完藥便坐在書桌旁吃蜜餞，心裡想著幾日後入宮的事。
上一世她落水的消息封鎖住了，所以並沒有多少人知道。與謝昀的婚約還是當今張太皇太后定下來的，謝昀九歲登基，如今十五歲，後宮中只有幾位朝臣送進宮的幾位小姐。
朝堂有權臣，關外有定北王，太皇太后為了權利向皇室傾斜，只能求娶鄭君這個丞相以及一等公爵大臣的女兒鄭暮菡來穩固朝政。
上一世是一紙婚約，這一世呢？
阿寧指揮幾個小廝搬進來三隻大箱子，對鄭暮菡道：「小姐，您的所有珠寶首飾還有夫人留給您的東西都在著，對了，還有一部分在庫房裡，那些得老爺點頭才能拿出來。」
「這些就夠了。」
鄭暮菡伸手拿了裡面的一對月白色的玉釵，掂量了兩下，這是大夫人她那個名義上的母親送給她的兩塊玉璧，被她送到工匠那裡做了兩隻玉釵，也一直沒帶。
鄭暮菡看向阿寧道：「你一會去找一個盒子，與這個玉釵相配一些的。」
「好好。」
還有半個月就是好友林若薇的及笄禮，她在家不受重視，上一世又配了薛銘那樣的紈絝子弟，她遠在深宮，唯一幫助她的一次還是親自下懿旨讓兩個人和離。
箱子裡的珠寶不少，都是放在鄭暮菡自己院裡的東西，她都一一登陸造冊，又拿出許多看起來低調不顯眼的玉釵步搖等。
看著阿寧忙前忙後的樣子，她想到為了救她而死在南朝餘孽手中的慘狀。她絕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
都弄好後，她累的躺在床上。世事變化，皆無定數，她只好見招拆招了。
可是自己死後發生了什麼事呢？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她又該怎麼提醒謝昀。見到謝昀，她又該是愛還是恨呢。
靠在床邊吃藥的時候，門外的使女月兒說林尚書家的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
林若薇一襲粉衣帶著笑容走了進來，手裡還提了食盒，不用猜，一定是鄭暮菡最喜歡的豌豆黃和糖蒸酥酪。
「我就知道你會帶糕點來。」
「上一次我給你帶還怕你不喜歡，沒想到你平時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捧場全吃光了。」
鄭暮菡伸出手與她手拉手，笑道：「哪裡是斯斯文文，只是碰到姐姐的糕點就止不住。」
阿寧與林若薇的侍女綠蔓都退到門外了。
林若薇換下剛才打趣輕鬆的模樣，擔憂道：「暮菡，你可知那伙強盜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知道你的行蹤？」
「這事不是意外，現在朝堂上每日風起雲湧，我爹雖官居高位，卻也架不住明槍暗箭。」鄭暮菡怎麼會不知道是誰，只是現在一切不好發作。
「我爹前兩年給我定了親，是薛家的公子，那日我聽見我爹與我嫡母說待我下個月及笄之後便將我嫁過去。」
聽到這話，鄭暮菡握著林若薇的手一緊，失態道：「不能嫁！」
「菡兒，你怎麼了？」
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鄭暮菡望向林若薇關切探尋的眼神，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柔弱卻帶著份不服輸的堅強，上一世薛銘對她動輒打罵，連她懷孕都動手，導致她流產。當時朝堂上與定北王互通信件的不少，薛家便是一部分小圈子的領頭羊。鄭暮菡想替林若薇做主反倒被謝昀禁足宮中，還是她拔出侍衛佩劍架在自己脖子上，謝昀才同意她只能下和離的懿旨，而不能傷薛銘分毫。
她出宮親自去接林若薇，可她早已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而她的第二個孩子也因為母親傷心的緣故，意外流產了。
謝昀向她承諾會殺了薛銘，她心裡明白謝昀的謀劃，可還是沒等到，她便死在了謀反的消息中。
鄭暮菡搖搖頭，恢復平常的神態道：「我聽說薛家公子是個紈絝子弟不務正業，伯父怎麼捨得把你嫁給這種人。」
林若薇道：「朝中局勢不穩，南朝又日漸強盛，大臣們拉幫結派，我的兩個姐姐雖嫁入公侯伯爵家中，卻也是我爹為了鞏固勢力。我又有什麼兩樣呢。」
「暮菡，你與我交好，我便也免不得多說幾句，我這樣的人家父母都要這樣考慮，你也要當心才是。伯父身居高位明哲保身，我希望你能嫁個如意郎君，再不濟安穩一生也是好的。」
鄭暮菡知道林若薇的眼界不只拘泥於一片小天地，她不該是那樣的結局，自己也不該是。
傍晚，大夫人身邊的紫琴來請鄭暮菡去大夫人房中吃飯。
「姑娘要更衣，紫琴姐姐等一等。」
「不急不急，太太也說了，不急於一時片刻。」
鄭暮菡被伺候著穿了件鵝黃色的衣裙，隨便挽了挽頭髮，披上繡娘新繡的荷花瓣的披風便出門了。
到了華棲院裡面燈火通明，還隱隱能聞到飯菜香。
鄭暮菡來到裡屋，發現二小姐鄭宜冰和三小姐鄭宜珍已經坐好了，見她來了齊齊起身行禮道：「大姐姐好。」
「二妹妹好，三妹妹好。」鄭暮菡又對段春芳屈膝行禮道：「母親。」
「把披風脫了快些坐下吧。」
阿寧伺候鄭暮菡脫下披風，鄭宜冰誇讚道：「大姐披風上的花瓣繡的真好看。」
鄭暮菡笑道：「是荷花，昨日我舅母送的。」
鄭宜珍努努嘴沒有說話，雖然羨慕也沒表現得很明顯。
她們三姐妹年紀差不多，鄭暮菡是鄭君的第一位夫人戚燕存所生，戚燕存的父親是太守，外任做官，身體不好早逝；趙宜冰是二姨娘沐琳所生，二姨娘是縣令之女，愛舞刀弄槍的，曾救過鄭君一命；趙宜珍是繼夫人段春芳的女兒，段春芳是侯府嫡女，對一家子子女都一視同仁，鄭暮菡對段春芳也是尊重多一些。
「暮菡，後日我陪你入宮謝恩，進宮不比別的地方，你一向知書達理，我放心。」
「知道了母親。」
「還有十日後燕王妃要辦賞花宴，燕王府引起南方那邊的荷花開了不少，花匠們培育了不少芙蓉菡萏，王妃請了你們三個，那日我給你們安排馬車去。」
「好。」
相比於鄭暮菡的淡定，鄭宜冰和鄭宜珍顯著有些開心，嘴角一直沒放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