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我跪在殿中,抬手坐在首位的是皇后章氏,她一身寶藍色的宮裝,手指輕叩在桌面,一雙細長的眼睛像狐狸一樣靈動,她微眯著眸,讓我想到了家裡二妹養的白貓,「回娘娘,小清中毒已久,怕是無力回天了。」我一驚,整個人耷拉下來,她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怎麼會?「還請娘娘准許我為宮中凡是接觸過那個琉璃樽或者小清的人都把個脈。微臣剛剛細細查驗過,琉璃樽里的香其實是西域的毒藥,名叫,曼沙,此毒本身無色無味,見血封喉,卻對將死之人有奇效,可起死回身,發明此藥之人既想要將此物入藥,又怕引起不必要的傷亡,故在此藥中加了大量的凝香劑,以期此藥不能誤傷別人。」
「這樣狠毒的藥,為何在皇上的御賜之物里?」
「這微臣就不知道了。」
皇后抬起一雙好看的眸,淡淡的掃過我,「是你,帶進宮裡來的?」
「回皇后,不是臣妾。」我一驚,連忙回道。
「本宮知道不是你。」她嘴角勾了個好看的弧度,又看了看屋裡跪著的一眾人等,站起身來「你這宮裡倒是布置的好,你看,這山水圖,就是本宮當年求了皇上都沒得到呢?」她踱步,又道「這東城進貢的大珊瑚,如此完整,全國怕也找不出第二株。」她聲音輕柔,完全不似上位者的威嚴,卻聽得我後背直冒冷汗,「你才剛進宮吧,月貴人。」她站定在我面前,一隻纖纖玉手勾起我的下巴,讓我不得不看向她,「你說,是誰想害你呢?」離得近,我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美麗溫婉的臉上還帶著淺笑,卻每個字都讓我心跳加快,兩世為人,我仍舊沒有習慣這樣的皇權威壓,我低下頭,聲音因為發怒還帶著一絲顫抖:「臣妾不知道是誰想害我,但臣妾知道小清因此而死去了,她才十多歲,她本該花一樣的年紀不該在這裡,以一些看不到的東西而葬送到這裡,臣妾懇請皇后,查明真相,還小清一個真相。」我說道,身體因為憤怒還有些起伏,卻見皇后坐回上首,手裡把玩著食指的戒指,「月貴人倒是心地善良,事出在你的宮裡,人也是你的人,這樣看起來,本宮只得將你這月宮先封起來,再做打算了。」說罷,還未等我回話,就朝著殿外說道:「李央,你帶人封了這裡。」門外一聲尖細的聲音傳來:「喳!」
「我倒是不知,皇后平時就是這樣給朕管理後宮的?」殿門口,皇上站那裡,目光沉靜,波瀾如水,看著他過來,我心緒微平,感覺自己也好似有了依仗,果然呀,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側手微蜷雙膝,皇上卻並不看她,只幾步過來我面前,我正低著頭跪在大殿,一隻大手勿得出現在眼瞼,「跪著不累嗎?」我將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輕輕拽了起來。又一路帶到殿前,他坐下,宮女趕忙斟了茶,他吃了一口,又對我說道:「是今歲新得的雨前龍井,你下午嘗過了嗎?」我看向皇后,交疊的雙手已有些顫抖,聽孫姑姑說皇后年輕的時候傷了腿,於是上前道:「回皇上,皇后......」他吃茶的手一頓,止住了我的話頭,又瞧了瞧皇后,細膩嫩白的臉上已泛起紅暈,想必支撐著有些辛苦。我望過去,只覺這兩人都是面上不顯,實則手段厲害之人,也不知道自己這條小命能不能在這裡多活幾年,誰也不愛能抖得過的樣子。倒是這兩人,相似的人果然不能做夫妻,剛想著,就聽皇上的聲音傳來,「起來吧,皇后。」皇后剛直起身,就向後一個趔趄,還好宮女扶得快,皇上看在眼裡卻只擰眉看著,等她站好,這才悠悠放下手中茶盞,說道:「此事就交由皇后來徹查,從前如何,朕不管,如今,朕不想這月宮看到腌臢事。」
「臣妾領命!」皇后福身又道:「皇上喜愛月貴人,自是貴人之福,只是宮中規矩.....」
「規矩?」座上人輕聲說道。
「臣妾妄言,還請皇上恕罪!」
周圍人烏壓壓跪了一地,我正要起身跪下,卻被身邊人一把拉住,大手輕拍我兩下後,對著皇后道:「皇后,你既然腿疾不便,這兩日就不必出門了。」
「謝皇上關心,臣妾領命。」皇后恭敬行禮後,才得一句退下。
我站在一旁,很想為皇后分辯兩句,可如今這情形,說與不說也沒什麼兩樣了。「你的身體周太醫看過了嗎?可有不妥?」
「沒有不妥,皇上,你對臣妾太好,這樣......」
「我知道,所以原想著三日後再來見你,可我這才一會功夫,就有人要害你性命,星落,我不能失去你兩次。」
兩次?我心中的一點悸動瞬間湮滅,那個留在皇上心裡的人才是被寵愛的,我只是替身,我應該有替身的覺悟。一時間大腦思緒回籠,我行禮鄭重道:「皇上,請你一定還小清一個真相。」皇上看著我,眼裡都是深情,「你在意的,你說過的,我都會幫你辦到。」我微笑的點頭,勸慰道:「皇上今日已經為我勞累多時了,還請早些回去休息。」
他又抬手彈了彈我的額頭,笑道:「我明天再來看你。」我微笑著,一行人目送他離開。
「皇上還和以前一樣喜歡你。」穀雨突然出聲道,
「小主面前,怎說話如此不知分寸?」立夏連忙站出來跪下道,「還請小主恕穀雨失言之罪。」穀雨也跟著跪下來,我看著幾人,心下只覺疲累,便坐到廊下,問道:「穀雨,你真覺得我是你從前的主子?」
「是呀。小主只是忘了而已。」
「穀雨,你閉嘴!」立夏喝斥道。
「那你來說。」我看向立夏,幾個宮女中她處事最為穩重,也是這宮裡的掌事姑姑,「我......我只能說小主你也許覺得離奇,但我們都知道你就是她,雖然你可能一時接受不了自己是另一個人的事實,但真的就是的。」
我的眉擰起來,原以為我只是一個替身,如此看來,事情怕是遠沒有這麼簡單,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如此肯定我是另一個人呢?
「你們怎能確定?因為我們長得一樣嗎?」我想了想穿越劇熟悉的套路,不經意的撫了下自己的臉頰,我的長相中肯評價是雖也清麗,可在這偌大的後宮裡要數第一,怕是不夠看的,就看今天的皇后便知,七分的端莊裡帶著三分的溫柔,一雙狐狸眼卻又透露出風情,我饒是見過很多美人,也覺得好看。
噗嗤!小滿笑出聲來,小滿是幾個人里年歲最小的,當下說起話來,也帶著一絲天真,「小主還說不是姐姐,連你問的話都和姐姐說的一樣。」立夏和穀雨也微勾了唇,立夏笑道:「當初小姐離開的時候就告訴我們了,說小主和我們小姐長得不一樣,但就是小主你,讓我們不要太熱情,免得嚇到你了。」
「既然長相不一樣,你們又是怎麼認定是我的?」
「自是因為小姐的畫像。」小滿答道。
「什麼畫像?在哪?」我疑惑道。
「小主,是奴婢們失言了,小主想知道這些,何不等之後皇上親口告知呢?」立夏站出來,止住了小滿興奮的舉動,我抬頭看向大家,更覺一頭霧水,事事無頭緒,我想了想,看向立夏,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兩個宮女,正了正色,才說道:「本宮既是這月宮的主人,你們也叫我一聲小主,那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了。」我停頓片刻,底下的宮女太監都一水的跪下來:「小主萬安,但聽小主教誨!」我正了正嗓子,饒是在這裡生活了十七載,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還是有些發怵,封建社會害人呀。「我不管你們曾經效忠於誰,是誰的貼身丫鬟,如今到這裡,你們便只有我一個主子,侍奉主上,我第一看重的便是忠心,如果你們做不到便可以早日離去,不要日後又朝秦暮楚,惹彼此不痛快,我如今入這宮中,端的是每一步都跟大家生死相連,今日之事你們也見到了,今後行事,定要小心謹慎,可曾聽懂了?」
「謹遵小主教訓,奴才們記下了。」
我笑了笑,又看向立夏幾人:「你們是皇上指給我的人,我不管過去羈絆幾何,如今請你們看清楚,我,張星落是你們的主子,你們認我,自是留下來一起,想念舊主我亦敬佩,改日便讓皇上給你們指了好去處,你們自己決定吧。」
「可你就是姐姐....」小滿剛張口,便被立夏攔住,她擋在小滿身前,低頭說道:「奴婢幾人只識小主。」
「那你們呢?」我又看向眾人。
「奴才們謹遵小主教誨!」
我故作高深的點頭,這才向身邊的墨香使了眼神,說道:「賞!」
眾人:「謝小主賞賜。」
折騰了一天,本以為為一夜好眠,卻怎得都睡不著,原以為入宮來是但求平安終老,想起自己連種子都帶上了,就希望沒有恩寵時養花為樂,殊不知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我站在後花園的鞦韆上,從這望出去,一輪明月高懸期間,周遭安靜如斯,立夏站在一旁,也隨我看過去。
「立夏,你今年幾歲?」我問道。
「回小主,奴婢今年二十五。」
「那你不是到了出宮的年紀?」
「奴婢不出宮,奴婢陪小主一輩子。」立夏搖搖頭,眼神里都是堅毅。「我知小主擔心什麼,害怕什麼,可也請小主相信,立夏絕不會背棄小主。」
「哪怕你的小姐讓你背棄我呢?」
立夏怔住,良久才道:「小姐不會讓小主背棄我的,小姐已經死了。」一滴淚划過,立夏的神情難過而悲戚。
「你看你們都知道,卻誰都不願承認。」我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來,腳丫子晃蕩著鞦韆。今天一整天從一開始的被寵愛沖昏了頭腦,到後邊小清之死的難過,再到夜間皇后的刁難,我的一切都和另一個名字有關,我看向高高在上的明月,清冷疏離,月光灑下來,她彷佛離我們很近,卻一直離我們很遠。
「小姐叫什麼名字?立夏。」
「小姐閨名月如夢。」
真是個俗氣的小說名字,我哂笑,卻又有一種無力感。
月光搖啊搖,我又憶起那個高樓林立的時代,記憶太久了,我時常都有些混亂,如今這時想起來,真是矯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