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的手段的確驚人,一天不到的功夫,裴天宇就在自己宅中服毒自盡了!
當然,江家大小姐也死了!
武安侯只說了聲晦氣,連屍體都沒看一眼,便讓人抬了出去。
初雲回來時,江雲憶已坐上了出幽雲城的馬車。
「放心吧沈姑娘,主子都為大小姐安頓好了。」
沈柔點頭,默默地回到自己屋中。
她把早就準備好的三炷香點燃,沖她母親故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娘,女兒送害死你的人下去見您了,您若在天有靈,就保佑女兒能順利出了這武安侯府,與弟妹團聚,也能順利回到京城,替父親鳴冤。」
三柱清煙裊裊直上,沈柔又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今日江漓沒出府,她得過去伺候。
江漓正在書房看著剛送過來的軍報,也不知那上面寫了什麼,他眉頭緊皺,身上的殺氣都隱隱透出幾分。
沈柔進去時,他頭也沒抬的說道:「過來幫我研墨。」
細細的水線落於硯堂之中,沈柔一手端著瓷碗,一手拿著墨條,快慢適中的磨著。
「將軍用的是松煙墨?」
江漓沒想到她還懂墨,輕輕嗯了一聲。
沈柔在心裡腹誹,看來這人只是對她摳門,她在他身邊伺候這麼久了,就沒得過他半個銅板的賞,可自己連墨都用最好的,這松煙墨僅一方怕就要半兩銀子。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江漓又說道:「我寫的都是軍中信件,有些要送去很遠的地方,普通的墨容易誤事。」
「哦!這墨倒是和將軍很配。」
江漓不再說話,只是認真的在紙上寫著字,寫完後便立即讓外面候著的人送出去,一封又一封。
直寫到午膳時間,沈柔磨墨的手都酸了,他才停筆。
見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江漓問道:「累了麼?」
「手酸!」
「過來,我給你揉揉!」
沈柔乾笑:「哪敢勞煩將軍,奴婢自己揉揉就好。」
江漓將她藏到身後的小手捉出來,耐心的給她揉著。
「過幾日我要離開幽雲城一段日子,你哪也不許去,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我會把初雨留給你,若是挨欺負了,還像上次一樣打回去,放心,我護的住你。」
「將軍要離開很久麼?」
「許是一個月,許是半年,說不準!」
沈柔又淡淡回了個「哦」字。
江漓清冷的眸子審視著她:「就不想我留下?」
「怎會不想,將軍對奴婢這般好,您一走奴婢肯定捨不得。」
「真心話?」
「比真金還真!」
「那還想法子從我這院子離開?」
沈柔趕緊表忠心:「都是誤會,能伺候在將軍身邊是奴婢最大的幸運。」
江漓在她臉上盯了一會,最後才說道:「沈柔,別耍花樣,等我回來!」
沈柔是在江漓離開的三個月後攢夠銀子的!
初雨不知去辦何事,這幾天也都不在府上,這正好給了沈柔為自己贖身的機會。
年過五旬的老管家看著她手中沉甸甸的銀子先是愣了好一會,然後不確定的問:「你真有五十兩銀子?」
沈柔點頭,將那銀子一股腦給了他。
老管家數了三遍,確定一文不差。
他又查了沈柔在府上的身份,看那白紙上赫然寫著三等丫鬟,老管家便哪哪都不好了!
自他在這府上當管家,還沒有一個三等丫鬟能為自己贖身呢!這丫頭到底哪弄來這麼多銀子?
沈柔也看出他的疑惑,便主動將銀子的來處說清楚了。
「這十兩銀子是老夫人賞的,她院中的管事都有記錄,這三兩是我給白姨娘看診,白姨娘賞的,這二兩是三小姐賞的,還有這二兩是····剩下的這十八兩,還有些碎銀子,是我賣藥囊所掙,每一筆都能對上帳,江管家若不信大可差人去問。」
沈柔的醫術這幾個月在各房裡出了名,後宅的姨娘小姐們哪裡有個不舒服都找她,這個江福也略有耳聞。
只是沒想到她賣藥囊能掙那麼多錢,但這是人家的本事,他也羨慕不來。
按說一個三等丫鬟贖身,江福完全做得了主。
可這丫鬟畢竟是三爺院裡的,如今三爺又不在,他便犯了難。
這時翠竹急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她跑的氣喘吁吁,額頭上都是汗。
「還好趕上了,老太太怕你已經出府了,這是她給姑娘的一點心意,姑娘出府用的著。」
沈柔打開一看,竟是白花花的十兩銀子。
她來這前去跟老夫人告了別,她要贖身出府的事江老太太也早就知道。
見她不接,翠竹急道:「姑娘快拿著吧,老夫人再不濟也不缺這十兩銀子,你以後若真開了醫館,多看幾個義診便是,權當給她老人家增福報了。」
她又從腰間摸出一兩銀子。
「沈姑娘,這銀子,你也收著。」
沈柔趕緊推拒:「翠竹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翠竹按住她的手說:「這銀子不是給你的,我前段日子隨老夫人出府,見街上滿是幾歲討飯的小花子,有的太小要不到東西,餓的奄奄一息倒在路邊,看著實在可憐,我不能隨意出府,你替我買些餅子分給他們吧!」
一聽是因為此事,沈柔忙點頭:「翠竹姐姐放心,我一定辦到。」
因為有了翠竹的到來,江總管沒再難為沈柔,他略一翻找,便把她的身契找了出來。
「沈姑娘,在這按個手印就可以換回身契了。」
沈柔自己在那張紙上看了看,見沒什麼不妥,便按下了手印。
在拿到身契的那一刻,她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她連做夢都不敢想,這件事竟真的讓她辦成了。
踏出侯府那一刻,沈柔抬頭看著碧藍碧藍的天,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原來是這般可貴。
她去江家族學接沈墨,幾個月不見,小傢伙長高不少。
沈墨穿了一身童子服,竟規規矩矩沖她行了個禮。
「長姐,你怎麼來了?」
他笑的很燦爛,一點沒有沈柔想像中受虐待的樣子。
「小弟,你在這可好?」
沈墨開心的點頭:「很好,這裡的先生特別有學問,他們會講許多我不知道的道理。」
「可有人欺負你?」
沈墨搖頭:「他們都對我很好,我剛來時有幾個人欺負我,後來江漓哥哥讓我打回去,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沈柔一噎:「將軍來看過你?」
「是啊,我剛來的時候他總來,他說長姐忙,他替你來看我,還說我長大了,以後就是家裡的男人,不能總依賴長姐,要保護姐姐們。」
說到這沈墨又有幾分失落:「可是最近江漓哥哥許久沒來看我了,我還怪想他的。」
沈柔在心裡算算,江漓這一走差不多快三個月了!
雖說沈墨在這沒受虐待,但沈柔也不可能讓弟弟繼續留在江家族學了。
因為他們必須馬上離開幽雲城才行,一定要趕在江漓回來之前消失的無影無蹤,否則她相信,自己和家人下場一定會很慘。
好在他們來這已滿一年,她又按照朝廷要求服了奴役,如今再出來,全家便能脫了奴籍,成為和別人一樣的普通百姓。
這樣即使他們要離開幽雲城,也不會有人攔著。
沈柔沒有急著回家,而是拉著沈墨在大街上給那些小乞丐買餅子。
讓她頗為不解的是,如今街上賣餅子的人為什麼那麼少,而且餅子的價格還貴了許多,以前一個銅板便能買一個,如今要八個銅板。
她想買幾個白面饅頭給沈佳和沈昭,一問價下巴都快要驚掉了。
竟要二十個銅板一個?
那她這一兩銀子就能買五十個白面饅頭,這是什麼價?
沈柔不死心,又拉著沈墨問了幾個攤子,價位竟出奇的一致。
「老伯,我記得這饅頭不是三個銅板一個麼?怎麼漲了這麼多?」
那賣饅頭的老人上下打量著沈柔,見她氣質端莊,便猜測她應是養在閨中的小姐。
於是耐心說道:「姑娘怕是好幾個月沒出門了吧,如今這世道不比從前了,姑娘難道不知道,外面已經打起來了,據說天齊國聯合北歷國從北邊向京城打呢,皇上怕了,把咱們的守城將軍都調去了。」
「姑娘別看這現在沒打仗,但糧食運不進來,已經漲得不像話了,若再這麼打下去,怕是有銀子也難買到糧嘍!」
沈柔確實好幾個月沒出武安侯府了,她一直待在深宅里,那裡的丫鬟婆子扯的最多的就是誰誰又爬了主子的床,誰家誰家的姑娘又定了門好親事,至於外邊的天變得如何了,她們完全不關心,也不知道!
難怪侯夫人去京城這麼久沒回來,原來是被隔在了那裡。
而江漓這次竟是被皇上派去退外敵了,一想到戰場上的兇險,沈柔的心沒來由的亂跳起來。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不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付了一串錢,買了五個白面饅頭就帶沈墨回了八角巷。
家裡連油燈都沒點,沈佳和沈昭正摸黑吃飯。
她們面前只有一個碗,那碗裡是半碗清粥,稀得幾乎不見米粒。
沈柔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沈佳和沈昭更是抱著她和沈墨痛哭,兄弟姐妹見面,雖有萬千話要說,可此時卻只剩下眼淚。
良久,沈佳才抽抽噎噎道:「長姐,你怎麼回來了?可還去麼?」
沈柔搖頭:「不去了!我給自己贖了身。」
沈佳激動得跟什麼似的,邊哭邊說:「長姐,你快掐我一下,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沈昭也哭:「長姐也掐我一下,我怕夢醒了長姐又不見了···嗚嗚嗚····」
「二姐三姐,你們怎麼不點燈?」
聽沈墨如此問,沈佳尷尬的說:「家裡沒油燈了,好在今天月亮大,幹什麼都不妨事的。」
「二妹,我不是每個月都讓人給你們送銀子麼?怎會還過得這樣苦?」
沈佳囁嚅道:「長姐,現在糧食的價太貴了···」
沈柔一下便明白了,她給的錢,若按以前算,她們應能吃飽,如今便只能喝粥了。
其實這僅是暴雨前的平靜,當三日後,半兩銀子才能換三斤糙米時,整個幽雲城沸騰了。
這樣的糧價意味著將會有不少人被活活餓死。
當務之急,是要屯糧,能屯多少便屯多少。
還好他們手中還有江老夫人給的十兩銀子,有了銀錢,心裡的慌亂便減了幾分,沈柔叮囑沈昭和沈墨看家,自己和沈佳出去買糧了。
可剛一到街上,她們便懵了!
以前治安極好的幽雲城,現在當街就出現了搶糧的現象,更奇怪的是,偌大的街面上竟一個當兵的都看不到。
沈柔當即打消了買糧的念頭,她們兩個弱女子,就算真買到糧,也拿不到家。
這世道看來是真要亂了!
還沒等她們往回走,迎面就慌慌張張跑過來一群人,還邊跑邊喊:「快跑啊,東凌人打過來了!」
沈柔拉住一人問:「大哥,東凌人已經打進城了麼?咱們的守兵呢?」
那人悲戚的說道:「姑娘還是快回家躲起來吧,守城將軍帶著六萬士兵奉皇命去支援京城了,如今幽雲城只有兩萬守兵,瑞王殿下體弱,根本不會打仗,城破怕是早晚的事。」
「東凌國打過來,皇上總會派援兵吧,再不濟也會讓鎮南將軍帶兵回來呀?」
「姑娘想的還真是天真,棄卒保車聽過麼?幽雲城在將軍被調走的那一刻便已經是棄子了!」
說完那人頭也不回的向前跑,沈柔被後面跑過來的人撞倒,沈佳趕緊將她拽起來。
「長姐,咱們現在怎麼辦?」
沈柔看看灰濛濛的天,還有亂糟糟的人群,咬牙說道:「沈佳,沒有吃的,咱們現在回去只能餓死,今天必須買到糧食,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