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自原本的鏡弗同圓環簽訂了契約後,這個文明便與「未來」有了極強的關連。甚至如今教宗還能動彈,都是仰仗了其對未來科技的窺伺。
今次,教宗算是孤身一人,帶著一艘孤零零的星艦,便向燎原的陣地進行了孤獨的突襲。
雖然他一度占據上風,可今次之後,若還有人能復盤,便一定會驚呼於這番行動的魯莽。
魯莽和勇猛,或許只是差的只是結果的評說,還有實施者本人在實施時的把握而已。
教宗這次的行動是他不得不去做。事實也證明燎原的神靈已經有了啟用的條件,他再不出手,便萬事皆休。
他的「把握」也全是建立在那些未來科技上,他帶來了最為便攜,也是威力最大的幾個傢伙。
一個是左吳此前見識過的金色之雨,全部儲存在教宗今次帶來的星艦中。
為金色雨點澆淋的東西會被賦予生命,雨滴濃度高些,暴走的狷狂生命便會將物質本身自其內部直接瓦解。
另一樣便是教宗披在身上的引力,和以它為代表的各種運用引力的手段。
你相信引力麼?
引力是空間的翹曲。
只要存在於這個世界,能被空間所容納的東西,都無可避免的會受到引力的影響,包括本體降於世間的神靈。
會被引力影響,則說明無法做到真正的超然。
或許無論是織褸還是圓環,強大到無可懷疑的祂們不願真正將本體降臨,就是因為三維世界裡,令人厭惡的引力無處不在。
連喰煞也是這樣,之前在仁聯的世界,祂已經站在空間裂隙前,只要一步就能真正降臨了。但祂依舊不願,只是將二公主簽成了自己的契約者。
在虛空中,神靈們就是引力源,只有祂們影響別人的份。而在左吳所生活的滿是引力的三維世界,祂們就有被影響的風險。
事實上,就有在三維世界沉沉浮浮的弱小神祇被影響的先例——
勾逸亡就是這樣,祂無法改變陶沃姆滅亡的命運,渾渾噩噩過了這麼多年,其間有不少文明和政權都意識到了其特別,軟的、硬的,對祂做了不少實驗。
未來的新帝聯無疑是取得的成果最耀眼的一家。
勾逸亡在左吳這裡完成了夙願,至少同祂的孩子最後道了別。然後便在左吳這裡蹭吃蹭喝。對科研團隊的好奇的目光也從不加以制止。
所以。
「神靈學」是未來的新帝聯中,最引以為榮的研究瑰寶。
勾逸亡弱小,連所掌握的權柄都模稜兩可,卻是個老油條。
渾渾噩噩的歲月中,祂被各路政權切過片洗過腦,最終還是好端端的活著,甚至活得更好,生命力更旺盛了。
旺盛到讓未來的新帝聯科研團隊都有些為難,因為種種對團隊來說已經相當激烈的研究手段,對勾逸亡來說根本就是撓痒痒。
但這激烈放在燃蘿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燃蘿雖生來強大,直接與「過去」和「停滯」的權柄綁在了一起,卻因為新生的稚嫩而脆弱無比。
加之燃蘿的降生已經被擾亂,按燎原的計劃,祂本該是在培育艙中成熟後,便直接被投入到虛空中,以此規避脆弱,以及被引力環繞的三維世界俘獲、影響的可能。
就是陰差陽錯。
燃蘿最終還是呆在了現實,被人類的外型所鉗制,新生的祂甚至可能被左吳扭斷脖子而死。
很難說教宗和鏡弗的「未來」,究竟有沒有窺伺到如今這番局勢。
但他身上披著的確實是足以影響神靈的引力。
以及這引力中包裹的科技,也確實是新帝聯的科研團隊將在神靈這個課題上所摘得的桂冠,教宗就是恰好帶上了他。
一切,一切。
鏡弗的未來,自己的願望,那所有世人都有確信的來世的世界,那經由隨機而讓所有人都會為了銀河的昂揚而主動拼搏的系統……
教宗把一切都賭在了剛才自己的這麼一伸手。
他抽離了支撐自己已成為空殼的身體的引力,竭盡全力,最終凝成了一把鑰匙,像匕首一樣的鑰匙,指望它刺入燃蘿的軀體中,開啟嶄新的未來。
鑰匙前遞的過程會有什麼阻礙?是左吳會突然克服凝滯轉頭,還是黛拉會於心不忍最後拉住自己的衣擺?
教宗全部考慮了,卻悲哀的發現無論哪種阻礙,自己都沒有餘力再去解決,只能祈禱順利,祈禱命運垂青。
……鏡弗祈禱運氣,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因為這個文明向來是命運的棄子,教宗剛誕生時,腦海中就一直有個聲音,可能是原本的鏡弗科學家所留,說要自己拼盡一切,洗刷鏡弗文明作為命運棄子的印記。
……無聊。
為一個文明正名,有什麼意義?教宗馬上摒棄了這個聲音,讓自己餘生為了一個文明鬥爭?與之相比,為銀河謀劃萬世不是更加宏偉?
結果到了今天。
教宗有些自嘲,自己一向不屑的「命運棄子」好像真的追上了自己,黛拉真的抓起了自己的衣擺,左吳的脖子也好像真的克服了僵硬。
而燎原的灰風卻搶在他倆有所動作前,擋在了燃蘿身邊。
教宗垂目,朝燎原灰風輕笑:「……結果是你挺身而出,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說著,教宗鬆手,那枚由他竭盡全力凝結出的漆黑鑰匙,就這麼留在了燎原灰風的胸口裡。
此時小灰還在嘗試按住燎原灰風。她忽然覺得,對方的機群好像一瞬間陷入了群龍無首。
只要自己揮一揮手,燎原灰風的機群就會全部受到自己的號召,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只有失去了最高人格操控的機群,才會變得無主認領,被自己輕易篡奪。
燎原灰風茫然的摸了摸胸口上的漆黑鑰匙。
小灰一時不知道心裡湧上了什麼酸甜苦辣,只是勃然回頭:「鏡弗的教宗!你這鑰匙會把她怎麼樣?!」
「……它的功能是以引力雕刻神靈,如果你們灰蠱所擬態的身體能比神靈更堅韌,就不會怎麼樣,」
教宗呼氣,他也在凝視自己的胸口,他的身體也在坍塌:「否則,大概就相當於在燎原灰風的身體裡開了個小型黑洞吧。」
小型黑洞?
哈,哈哈,小灰笑起,眼睛瞪向燎原灰風的傷口:「不怕,光明星海曾經開發過抵抗黑洞的造物,我這就把設計圖傳給你,給,快接收!」
燎原的灰風輕笑,她把凝視著燃蘿的視線收回,卻是將手指擬態成刀,緩緩朝小灰划去。
小灰愣住。
因為最後的最後,燎原灰風的刀子最終沒落下,而是在半空發生改變——成了氣態包裹的手指,不上不下的半腐骨肉。
「你……小灰,你願意給我看看你在光明星海的記憶麼?你被重視著的,那些快快樂樂的記憶。」她問。
小灰不假思索點頭:「要給你傳設計圖,當然要給你看記憶……你為什麼這麼問?」
燎原灰風似乎本是想用她那污濁的氣體與半腐的骨肉相夾雜的手來摸摸小灰的臉,可就在手指接觸的剎那,她忽然覺得自己不配。
不配去觸碰作為完完全全人類的小灰。
所以,燎原灰風把手收回,只給她自己看,看得眼裡厭惡浮現,即便胸口的機群在飛速坍縮也不管不顧:
「小灰,我說了我很羨慕你。」
「我也想像你一樣,對將我從孤寂里解救出來的人一眼萬年,我也想忠誠,專一,這些是多麼美好的詞彙。」
「從而,不像現在的我一樣,三心二意,盡給自己找理由,因為同燎原遇到了『七年之癢』,就費勁心思給自己找理由想出軌的……賤人一樣。」
燎原灰風握緊了氣體和血肉交融的拳頭:
「所以小灰,我多想成為你……如果我看到了你同光明星海的記憶,我會不會藉由你曾感受過的幸福,學到你的萬分之一?」
「噗,哈哈哈哈。小灰你不是找到規避左吳離體的細胞,一定會被他的眷顧吸走氣運麼?讓我學學,我說不定也能正常的喜歡上……我的孩子呢?」
小灰沉默,咬牙,低聲嘶吼:「你想成為我?說什麼鬼話,我是個……保護不了我光明星海的可恥失敗者。那段幸福,現在留給我的只有仇恨和痛苦;」
「我每想起來他們一次,就恨不得把心臟挖出來一次,因為會揪在一起,疼的令人髮指!」
「你想成為每每被夢魘折磨的我?!」
燎原灰風忽然意識到什麼,她伸手,手指這次真的搭上了小灰的臉頰:「唔嗯,小灰,你覺得對一個政權,一個家園三心二意的賤人該被懲罰嗎?」
「……什麼意思?」小灰眉毛擰緊。
「我是覺得,被仇恨和痛苦折磨的該是我才對,這是我應得的,這是我所渴望的懲罰。哈哈哈,原來讓我們兩個同時解脫的方法這麼簡單,哈哈哈——」
燎原灰風忽然起身,死死按住小灰的肩膀:
「讓我成為你,讓你成為我!讓渴望被懲罰的我承擔你的仇恨;讓一向專一的你染上我的輕浮和三心二意,由此讓你擁抱新的生活,新的開始!」
「原來這麼簡單!」
小灰一時沒反應過來。
卻只看見燎原灰風緊緊的擁抱了自己。
——
另一邊。
燃蘿也在傾聽燎原灰風的傾訴,祂覺得自己媽媽的話有大半是對自己所說。
祂忽然對左吳輕聲:「你的願望,是讓所有人擁抱一個美好結局,對麼?」
左吳回過神來:「對。」
「哪怕我告訴你,艾山山和列維娜在虛空中凶多吉少,姬稚也是一樣。還有在外面指揮軍隊的鈍子,金棉,她們都一樣,你也這麼堅持麼?」
燃蘿問。
一個個名字在左吳心上反覆敲打,燃蘿的每次咬字讓他覺得心臟在被一下下洞穿。
「……是。」左吳還是這麼說。
「好,我答應你,」燃蘿點頭:「我會盡我所能。」
下一剎那。
左吳覺得無限神機盛開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