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成物質的份子總是在不斷逸散,物體相互接觸的同時分子同樣在相互滲透。
此前小灰天天在左吳身邊晃悠,連帶著她的機群也在四處亂竄,或多或少,如此微小的東西有不少鑽入了左吳的身體。
更何況後來,小灰本身還物理意義上的在左吳體內「七進七出」,有不少機群便停留在了他體內,再也沒被收回。
殘留在左吳體內的機群雖是納米層面的細節,卻也被燃蘿在劇本中完完全全的還原。
由此,今天。
左吳只是將小灰擬態而成的鋼板握於手心,便讓自己體內殘留的機群同她有了微妙的共鳴。
與最高人格取得了聯繫的機群開始交換信息,同步記憶——只是左吳體內的機群被燃蘿當做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從小灰腦袋中同步過來的信息也在映入他的腦子。
旋即。
左吳只覺得手中捂著的鋼板儘是驚疑,信息的交換被小灰生生切斷。
而後她便發現這驚疑也是一種信息的交換。
小灰有些惶急,馬上讓自己變得無口無面又無心,在左吳手裡物理意義上閉縮成了一團,鋼板開始發褶,變團,最終揉彎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球。
閉縮成一團的小灰讓左吳有些想笑,他又閉眼,細細解讀剛才經由機群間的共鳴所得到的那些信息。
只是幾秒,便發現從小灰記憶的絕大多數竟是大片大片的荒蕪。
……也對,寂寥才是小灰整個人生的主旨。她可以遺忘一切,遺忘許多。卻唯獨唯獨,無法忘卻占據了她生命的大部分空白。
就是隔著朦朧的記憶遙望,左吳都覺得這荒蕪與寂寥是如此觸目驚心。而閱讀之中,一個長久困擾左吳的問題竟然在這時得到了解答——
就是小灰身為堂堂天災造物,連仁聯都把她當做戰略兵器。
擬態成實驗室便可包辦各種物理實驗,平日若不是顧忌自己的顏面而裝得嬌憨,其聰慧能讓自己麾下任意一個科學家都自慚形穢的她又怎麼會被一個荒蕪的行星困住?
難道困住她的地方極其特殊?
說不通的。燎原能在幾百年前遠未有如今發達時就發現燎原的灰風,光明星海找到小灰時也沒有太過興盛。
若是那地方特殊到小灰都無從逃離,這些尚且稚嫩的文明又怎麼能打破困死她的外殼?
其實答案很簡單,小灰一人空耗無數光陰的地方,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有些遺世獨立的行星而已。
大象天生會使用它們的長鼻子嗎?
不是的,大象幼年是需要和它的鼻子進行不間斷的「鬥爭」,時而踩到自己的鼻子被絆倒,時而不知把它放到什麼位置。
直到有了不間斷的刻苦練習,還有象群長輩有意無意的點撥和教導,小象們才能在平均一兩歲時,將各自的鼻子使得如臂使指。
對小灰也是一樣。
小灰天生會使用她的機群嗎?也不是。小灰不是「灰蠱」這個整體的第一個最高人格,她自己也不清楚「灰蠱」究竟歷經了多少歲月。
只知道上一個最高人格在自我摧毀時,也把其記憶刪得乾乾淨淨。不說操縱機群的方法了,甚至沒給小灰留下絲毫生活上的常識。
在小灰還沒被任何人發現的彼時,她在一片荒蕪中甦醒後。
她花了不少光陰才學會思考,才學會把機群匯聚一道,凝成實體,學會在一片荒蕪中行走。她有天賦,學的很快,這個過程只花了幾萬年。
然後在剩下的幾十萬年,她學會了何為「寂寞」。
牛頓是被蘋果砸到腦袋才悟到了萬有引力,可小灰面對的卻是一片荒蕪。
亦如幾千年前的華夏人的智慧不比其他任何人種差,可科學和工業偏偏沒在那片大地上率先開花結果一樣。
連思考和走路都是靠後天習得的她最終沒能靠自己頓悟物理,眼前只有一片無盡荒蕪的她只知永不停歇的一步一步前進。
直到踏遍這片荒蕪的每個邊邊角角,嘗試過了每種走路的姿勢。
每種走路姿勢,自然也包括數學意義上的優雅。體態這種東西和物理不一樣,是能靠一遍又一遍的練練習貼合美麗的。
在某段時日,小灰自信她走路的姿勢比任何生靈都要優雅、簡潔,富有韻律。無論那種生物是雙足行走、單腳跳躍,還是百足百手。
可惜無人欣賞。
那抹被動學會的寂寞越發茁壯,幾乎要把她的身體撐破,優雅在寂寞面前不堪一擊,既然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自己一個活物,那優雅又有什麼意義?
彼時的小灰依舊在荒蕪中行走,一刻不停,身體越來越扭曲,成了荒野中彳亍行進的怪物。
可以說,現在的小灰就像雛鳥,只要是個會動的東西出現在她眼前,就能輕易把她撿走。
直到光明星海的科研星艦來了。左吳在小灰的記憶中讀到了一抹慶幸和豁然開朗——
彼時,小灰只看了那艘抵近的科研星艦一眼,便是直透內心的豁然開朗。
幾十萬年間,自己最多是擬態成果一些零碎的岩石和單質的金屬,而今目睹複雜造物的出現,才赫然發現天空可以如此廣袤。
就像從黑暗中破開的一扇窗,科研星艦的架構和箇中奧妙,小灰一看就會。還有社會、語言,等等等等。有了藍圖有了參考,幾十萬年的寥寥思考是剎那間融會貫通。
至於那慶幸,便是小灰慶幸彼時光明星海沒有第一時間朝自己開火——
長久的彳亍獨行,讓小灰像深海中那些因為沒人去看而隨便長長的奇形怪狀的魚類一樣,是活脫脫的扭曲爬行著的怪物,形象讓她根本不忍回憶。
而美麗和醜陋間的分別,往往是物種間相遇第一面時決定是敵意還是友善的關鍵。
流浪貓兒身上的病菌不比老鼠少多少,可前者喵喵幾聲還能討得同情和投喂,後者就真的是人人喊打了。
若光明星海彼時沒有保持克制,而是第一時間攻擊了他們所撞見的「怪物」,自然也不會再開啟後來的故事。
對一個看上去可怖無比的怪物還保持克制,友善。
如此美好的過往,純潔到會讓人以為它永遠不會變質。所以小灰才同燎原的灰風有了賭約,去賭光明星海不會像燎原一樣漸漸成長、腐朽。
左吳抿嘴。
小灰的記憶中,她輸了一次又一次。哪裡出了問題?還是她昔年所經歷的美好是被自己上了一層濾鏡?
她想從根源去尋找原因,想看看自己的出現對光明星海是不是一個變量。
不惜讓自己再經歷一次令人發瘋的寂寥,只想去等待這劇本中的光明星海再發現她的一天。
結果左吳就來了,不知燃蘿是否是故意,她把左吳的銀河同光芒星海連接在一起的時間,恰恰放在了小灰原定被發現的前一天。
探知一片新銀河的重要性自然超過探知一個看似空空如也的行星。
那艘原本要發現小灰的星艦被抽調,開始全力偵察左吳的銀河。
小灰還在一人寂寥的逛街,因長久的等待遺忘了太多事情的她壓根沒想到天那邊已經打了個天翻地覆。
也難怪左吳這邊對光明星海可以摧枯拉朽,因為他壓根是在和幾百年前的光明星海敵對,幾百年的代差,對星際文明來說,就只有一邊碾壓另一邊的結果。
直到小灰終於發現不對味兒,終於憑著幾百萬年輕朦朦朧朧的印象,終於在一無所有的荒蕪中一個人重新歸納出了物理學,顫顫巍巍的離開星球,前往外界時。
才發現印象中朦朦朧朧白月光一樣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夢碎了。
她能做的只能化為孤身一人的刺客,去刺殺毀掉一切的魔王。
結果被魔王輕易擒住。
還聽左吳說要把一切還給自己。還,怎麼還?
……這可是自己等待了的幾百萬年啊。
最後的最後,左吳只感知到小灰那抹哀莫大於心死的輕嘲。手中縮成一團的小球再也沒有一絲神念和情緒發出。
左吳不在意。
只是把小球拿在手中一掂一掂,同時回頭側望。巨構的頂端杵再灰衣人的亭驛衛星之旁。
冠絕銀河的隱匿手段之下,亭驛衛星不知和列維娜的高維之眼虬結成了什麼模樣。
艾山山和列維娜共同乘坐的星艦姍姍來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