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揉著「嗶嗶」跳痛的額角,一籌莫展地坐在花廳一角的圈椅上。還能有什麼辦法?等著吧,救星應該就要到了!錢媽媽嘆了口氣,自己拿這三個祖宗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丁冬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朝錢媽媽點點頭,她瞬間覺得如釋重負。後面月洞門處終於閃出一個胖胖的身軀,呼哧帶喘地走過來。
錢媽媽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我的三位好小姐誒,快別吵了,鍾嬤嬤都給你們吵來了!」
幾乎要掀了屋頂的吵鬧聲在丁冬高喊「鍾嬤嬤來了!」的一聲里戛然而止。
三姐妹互相瞪了一眼,一起文靜溫婉地慢慢轉身,臉上掛上端穩的笑意,朝著進來的人,儀態萬方的欠身福了福,「嬤嬤日安。」
鍾嬤嬤扭著肥胖的身軀,對三姐妹的請安稍欠了下身子,沉聲道:「請三位小姐安!」
花廳里黑漆螺鈿圓桌上堆疊的衣料已被扯得亂七八糟,還有與之相配的首飾花鈿散了一地。鍾嬤嬤蹙著眉頭,一語不發地環視一圈,三姐妹被她看得不禁縮了縮脖子。
錢媽媽熱情地招呼鍾嬤嬤坐下,親自奉上熱茶,嘴裡張羅著,「這大太陽天的,還勞動您老人家跑一趟,實在是過意不去!」
鍾嬤嬤沒搭理她,「你們是小姐們的乳母,平日該規勸些各自的主子。盡由著她們鬧騰,這要是傳出去,刺史和夫人的面子上也無光。」
錢媽媽、何媽媽、孫媽媽被教訓得低下頭。
那三個小祖宗正骨碌碌瞪著大眼看熱鬧,不防鍾嬤嬤突然話鋒一轉,「我說三位小姐唉,你們今日這般鬧騰,若是傳到夫人耳朵里,那得多傷她的心哦……」。又開始了!三姐妹對視一眼,今日招來這尊大佛,耳朵要遭殃了,沒一個時辰的訓誡是不會放了她們的!
果然,鍾嬤嬤從女子該嫻靜知恥到貞靜守禮再說到言辭需溫婉、儀容需端莊,總之女子「四德」反覆耳提面命,只差讓她們當面再背誦一遍了。就在三姐妹耳朵要起繭子的時候,大丫鬟春草來請,說夫人有事要問鍾嬤嬤。
鍾嬤嬤說得口乾舌燥,熱茶都飲了三盞。起身前方才想起問這姐仨,到底因何爭吵。
倆小的有些膽怯,害怕嬤嬤告訴母親她們沒有遵長幼之序與長姐爭執,吶吶不敢言聲。
倒是大小姐杜峻岭脆著聲說道:「嬤嬤,您速去娘親那忙去吧。我們姐妹間也沒什麼大事,待會自己商量著就行了。」兩小的隨後忙不迭點頭。
鍾嬤嬤狐疑地看著她們,姐妹三人齊齊擁著她將她送出花廳。
待鍾嬤嬤圓滾的身軀消失在月洞門之後,三人方鬆了口氣。
杜峻岭挑起眉頭望向丁冬,小丫鬟忙搖著手拿眼睛睇向錢媽媽。
峻岭無奈地說道:「媽媽,能不能不要什麼事情都去告訴鍾嬤嬤!您瞧,我們被數落,您幾人也跟著吃了掛落不是!」
錢媽媽、何媽媽、孫媽媽分別是三位小姐的乳母。這三位小姐可是她們奶大的,在各自心裡既是主子又是親閨女般存在的。
人面上是一家子,關起門來各自護著各自的崽。但鍾嬤嬤就不同,她可是夫人的乳娘,無論是歲數還是輩分都比她們長了一輩,所以在她面前,三人還是異常恭敬的。
錢媽媽呢,因服侍大小姐,平日裡另外兩位媽媽也對她多有謙讓。可再有一月就是大公子娶親,誰不想自己奶大的小姐那日在前來道賀的官員和親戚面前一展風采呢!
府君大人剛得了三種顏色花型的蜀錦,送來給姐妹三人裁製新衣。本以為三人定會歡喜異常,誰知在選料上三人爭執起來。
本來二三小姐來得早些,二小姐玉瓊挑了杏黃色荔枝紋的,三小姐玉瑤選了粉色海棠折枝花蝶紋樣的。等大小姐峻岭來的時候,桌上也只剩明藍色燈籠錦了。
這燈籠錦本就亮眼,日光下藍色與黃色熠熠生彩,年紀小的兩位小姐確實也不適合,想必大人送來時也是衝著給大小姐的。
誰知當峻岭把它披在身上的時候,頓時閃了眾人的眼,那明麗的顏色更襯得她膚色細膩如雪,眉眼深濃,唇紅如櫻。兩小的一看就不幹了,偏要和姐姐爭搶。
要是往日峻岭也不當回事,偏偏今日自己的「常勝將軍」鐵頭蛐蛐敗給了威武郡郡守家那個病殃兒子的「永勝太歲」,心裡正窩著火還沒發,就被錢媽媽捉回來選衣料。再遇見這倆煩人的小丫頭,就想捉弄她們一回。
錢媽媽沖身旁兩位媽媽遞個眼色,走過來笑著道:「其實玉瓊小姐還是穿杏色的好看,玉瑤小姐穿粉色的更好看,」說著提起桌上的面料往兩位小主子身上比劃,「讓兩位小姐的媽媽們也幫著相看相看,看奴說得對不對?」
兩位媽媽也怕被夫人責怪,一起附和著點頭。
孫媽媽在玉瑤身邊左右打量說道:「三小姐,您瞧瞧,還是這粉色更合適您,襯得小姐像那三月的桃花似的水靈。」玉瑤站在銅鏡前,來回扭動幾下:「真的嗎?難道媽媽不覺得藍色更好看?」
孫媽媽拿起藍色蜀錦比在她身上,玉瑤有些疑惑地嘀咕,「好像襯得人黑了不少!為什麼姐姐穿就顯得白,我穿顯黑呢?」
玉瓊聽她這麼一說,也把藍色蜀錦披在自己身上,好像是顯得人黑!剛才光顧著看峻岭披在身上好看,都沒想到在自己身上比一比,早知道就不和姐姐爭執了,也省得鍾嬤嬤好一頓說教。
那雙生子姐妹歡歡喜喜地拿著各自選好的衣料首飾配飾離開了。一時間人走屋空,剛才的熱鬧勁霎時冷清下來。峻岭頓覺意興闌珊起來。她沒精打采地往椅子上一崴,手托著下頜,呆看著錢媽媽和丁冬收拾桌上的東西。
丁當從外面回來。錢媽媽覷了眼峻岭又沖丁當努努嘴。
峻岭平日裡只要一睜眼,便似那牛犢子一樣精力旺盛四處蹦躂,又有府君大人護著,就連夫人都很難拘住她。
現在這副霜打茄子的模樣著實少見。錢媽媽一時困惑不解,不知今兒外面是哪尊大神惹了這個祖宗了。
丁當「唉」了聲,悄悄把今日鬥蛐蛐的賽事向錢媽媽描述一番。
錢媽媽聽完以手扶額好半天沒說出話來,這可怎麼辦哦!老天爺白白賜給自家小姐一副好相貌,怎的心性不跟著年紀長呢?成日裡和宋副將家的大公子玩在一處,整個一個野小子樣!
峻岭小姐眼看著十四歲了,等十五歲及笄就要定人家,很快到了十六七歲就要嫁人生孩子。以後還要掌著夫家一府的中饋,若一直這個性子,到了夫家,郞婿婆母可不要嫌棄嘛!
到時再碰到個有心機的妾室,大小姐怎能斗得過她們。縱是自己跟著陪嫁過去,到底也是下人,畢竟管不了郞婿的後院之事。
錢媽媽瞅著兀自出神的峻岭,幾乎要愁白了頭。
丁當將手中的陶罐放在架子上,撣了撣身上的浮灰。峻岭瞅那架子一眼,嘴裡嘟囔著:「還把它拿回來幹什麼?看著鬧心!不如把它放了,也落個自在。這次這個不爭氣的敗了,已經嚇破了膽,下次還敢再戰嗎?」
「大小姐放心,元沛公子早替您把『常勝將軍』放了,他可不就是擔心您見了鬧心嘛!」
「什麼?」峻岭「噌」地站起來,風火火地衝到架子上,打開陶罐果然裡面空空如也,「討厭的元沛,這麼好的蛐蛐,怎麼說放就給我放了!不行,我要他將『黃麻頭』賠給我。」
說完就要往外走,錢媽媽趕緊拽住,「我的好祖宗誒,這都什麼時辰了。待會就要往柳家送禮了。您可別添亂。安生的歇在院子裡。不然招了夫人,定要挨罰的。」
主僕二人正拉扯間,刺史宋向輝走進來。
他嗓門洪亮地笑道:「嘿嘿,九丫兒,聽說你的常勝將軍今兒敗了!
杜向輝有著典型的武將外貌,身高腿長體格健壯,常年征戰沙場加上邊城的風吹日曬,臉膛黑紅皮膚粗糙。說起話來更是聲若洪鐘,既有著武將的豪邁與殺伐決斷又有著邊城男子的率直與爽朗。
錢媽媽覺得自家大小姐那性子簡直是妥妥的隨了爹,也只有在睡著安靜的時候才能依稀從眉眼處找出夫人的影子。
「爹爹,今兒不是要給嫂嫂家送禮嗎?還有一個月才大婚,怎麼那個威武郡守就帶著他討厭的兒子來吃喜酒了?是想在這兒呆一個月嗎?他們是想吃窮咱們?」
「瞧我閨女都會過日子了!這都算到客人要吃喝多少上了。嘿嘿!」杜向輝揶揄著「嘿嘿」笑了起來。
「要不是那個病秧子帶來的蛐蛐,我的常勝將軍怎麼會敗呢?哼,他從哪踅摸的蟹殼青,頭大,項粗,腿長還健壯。一放出來,就把我的常勝將軍嚇傻了,只會往後縮,一副沒出息的樣子。真是太丟人了!」峻岭跺著腳恨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