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夢

2024-08-22 13:06:18 作者: 李十七的碗
  「跑!」

  「快跑!!」

  幼知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踩在潮濕的泥地上,踐踏出濕答答的水聲,奔跑中看不見前方的路,幾步一個踉蹌。

  身後傳來許多人叫罵的追趕聲,雷雨聲轟隆作響似更加人膽戰心驚,他的右手被人緊緊的拽著,腳步踉蹌卻不敢摔倒,被拖拽著不停向前奔跑。

  「幼知,快站起來,快跑…」

  他似聽不見了,耳里的嗡鳴占據了整個大腦,呼吸聲像是扎進了頭顱,吵得他無法運轉思考,只依靠著本能在跨步。

  「幼知你在這裡不要出聲,我去引他們走,一定要跑出去知道嗎…」

  「逃出去…」

  「幼知…」

  「……」

  清晨的陽光並不刺眼,從玻璃透進飄窗溜到了枕頭邊上,幼知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蹙,頭部左右的搖晃,右手緊緊的抓著被子的一角,呼吸急促且斷斷續續,隨著額角的汗液流出,他驚呼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驚魂未定,胸口劇烈的起伏,連帶著周身都在顫抖。

  緊接著房間門啪的一聲被打開,走進來一位四十幾歲的婦人,滿臉焦急的走近坐在床沿,伸出去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幼知的頭,看著幼知聲音細微哽咽道:「幼知,是夢,是做夢呢,別怕,媽媽在呢,是夢。」

  幼知被這溫柔的聲音帶回思緒,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婦人,眼眶酸澀緊繃憋得通紅,深呼吸好幾口才穩住心態,緩緩開口:「我沒事。」

  幼知每天都會做這個夢。

  更準確的來說,這不是他的夢,這是他曾經經歷過的真實事件。

  幼知自有記憶開始自己就是個小乞丐,每天都會趴在不同的路口,迎著來來往往不同的人群伸出自己的左手,沒有手掌,醜陋的結疤手腕明晃晃的露出來,在空中搖搖晃晃盡顯可憐姿態,嘴裡不停的重複幾句話。

  「行行好吧,好心人行行好吧…」

  「叔叔阿姨行行好吧…」

  「爺爺奶奶行行好吧…」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早上都會有人把他送到指定的位置,每天晚上都會有人把他接回一個骯髒的地下室,那裡有七八個跟他一樣的人。

  有的沒有手,有的沒有腳,有的甚至沒有下半身。

  回去後有人會清點他討來的錢,如果討得多的話會被揉揉腦袋,換來一頓吃不飽的飯。

  如果討得比較少,就會換來一頓打。

  幼知那時候還小,他以為那就是他所有的生活,與生俱來便該是如此。

  可後來他遇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叫溫予,幼知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身得好看極了,穿著乾淨的衣服,臉很白,眼睛大大的,睫毛也長長的,他皺著眉頭被綁著站在那裡,小小的個子對著一屋子的骯髒凌亂完全不懼,他義正嚴辭的說:「你們是人販子!」

  人販子,是什麼?

  幼知不太明白,但幼知知道這個人要挨打了。

  果不其然,溫予被打了,那身乾淨的衣服被染上了血跡,白白的臉上很快就看不清楚原本的樣子,連著牙齒都被打掉了好幾顆。


  幼知每天乞討回來都能看到溫予身上的新傷,大概持續了半個月,溫予終於學會了不再頂嘴,他吃了剩下的臭飯水,也躺了潮濕骯髒的水泥地。

  溫予換上了乞丐的衣服,被人送到了街上乞討。

  幼知還記得溫予第一次乞討回來,兜里零零碎碎的只有幾個硬幣,大人們打了他一頓,商量著要不要把溫予的手砍了。

  那是幼知第一次有了想求人的衝動,但他不會,諾諾的開口說了句「爸爸,幼知討了很多錢。」

  然後他就被摸頭了,男人對他說「小六乖,一會兒給你獎勵棒棒糖。」

  幼知搖搖頭,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不要砍掉別人的手。幼知還在思考這句話應該怎麼說出來才不會挨打的時候,大人們的話讓他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風聲緊,老田被油條子盯得都不敢動,萬一手砍了止不住血死了,得不償失!」

  「那TM 就這樣?」

  「打一頓出出氣算了,我還不信這金貴的少爺能挺多久,現在不是老老實實當乞丐了嗎?」

  「cao!」

  那一年他六歲,第一次學會了擔心一個人。

  晚上幼知真的得到了一個棒棒糖,他趁著大人們休息的時候把棒棒糖遞給了溫予。

  溫予已經不白了,滿身都是傷。

  幼知小心翼翼的跟他說「這個是棒棒糖,我給你吃。」

  溫予咽了咽口水,問他「你也是被拐來的嗎?」

  幼知被問得有些懵,溫予又問「你的左手,是他們砍的嗎?」

  幼知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哪有什麼左手,手臂連著手腕已經是全部了,跟自己的右手完全不一樣,醜陋得很。

  他縮了縮,又問道「人販子,是什麼?」

  溫予看著他,大大的眼睛裡似也有些疑惑,回答道「就是他們,他們把我們從爸爸媽媽身邊偷過來,傷害我們,逼迫我們,讓我們跟爸爸媽媽再也見不到面,他們販賣我們,就是人販子。」

  幼知抬眼看了看在門口看守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三爸爸,臉上有一道疤,平時打人最疼,還會在他們身上撒尿。

  爸爸?

  幼知不明白。

  溫予問他「你被拐來多久了?」

  幼知搖頭,他自有記憶就在這裡了,他以為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他以為這些人就是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是世界上最壞的詞語。

  因為爸爸媽媽對他很壞很壞。

  溫予再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多少歲了?」

  幼知說「我叫小六,今年…今年五歲。」

  溫予搖頭,他說「這不對的,不對的,應該是你不記得了。」

  幼知又問「那你呢?」

  溫予說「我叫溫予,我的爸爸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們一定會來接我回家的。」

  他們的談話很快就中斷了,在這裡他們是不被允許互相交流的,幼知把棒棒糖藏到了溫予的衣服里,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蜷縮。

  這個地方連窗口都沒有,晚上會很多的蟲蟻在身上爬行,又冷又餓。

  幼知第一次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叫什麼名字?

  他們這裡的人都有一樣的名字,老大,老二,小三小四小五…

  他是小六…

  他有沒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他自己的爸爸媽媽真的會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嗎,會來接他嗎?就像乞討的時候看見的那些人一樣,把他抱在懷裡對他溫柔的笑,然後叫他寶貝嗎?

  房間裡好黑,臭烘烘的,但幼知隱隱約約還是聞到了棒棒糖的味道,很甜,是蘋果味兒的。

  幼知吃過幾次棒棒糖,他特別愛吃,但他不後悔把這個棒棒糖給了溫予,那個漂亮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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