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眼中的驚恐越來越盛,她捏緊湯匙,忽然站了起來,跪到了太后面前。Google搜索
「太后娘娘,奴婢一定聽您的話,絕沒任何非分之想!」她面上早失了才來時的得意,粉嫩的小臉兒已褪去血色,變得慘白。「求求您,別讓奴婢喝!」
她似是已經完全亂了心神,連稱呼都下意識用回了原來的。
馮太后只是望著她,溫和道:「傻孩子,你想到那兒去了,這並不是傷你性命。」
「奴婢,奴婢會聽您的話。」阿妧再抬頭時,已經完全失了體面,淚水漣漣的哀求道:「奴婢不知哪裡做錯了,還請太后娘娘指點,奴婢一定改!」
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馮太后並不覺得意外。
一個身份低微的人才嘗到榮華富貴的滋味,是斷斷捨不得死的。
馮太后給張嬤嬤使了個眼色,張嬤嬤上前扶起了阿妧。「熙貴人,您想到哪兒去了。這真是一味極好的補藥,只是您會吃些苦頭罷了。」
「可不也有句老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張嬤嬤面上帶著笑意道:「您是有前程的。」
阿妧被張嬤嬤強行架了起來,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面前的湯藥還是溫熱的,阿妧顫抖著將湯匙放了進去。
馮太后和張嬤嬤沒有再逼迫她,殿中落針可聞,安靜得令人害怕。
阿妧垂了眸子,死死地盯住湯藥。
特意挑了皇上出宮的時候,賜她一碗毒藥,只能半個月服用一次解藥,才能抑制毒發。這樣,她就永遠都在太后的掌控中,一旦背叛,性命不保。
她做完了方才的舉動,讓她們欣賞夠了她無用的垂死掙扎。人性中的貪婪和懦弱顯露無疑,太后應該放心了罷。
阿妧最後一次望向馮太后,馮太后望著一副慈祥的面龐,實則態度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若她不肯喝,怕就是要張嬤嬤硬灌了。
阿妧在心中笑笑。
只見她不顧儀態的丟下了湯匙,顫顫巍巍端起了碗。
誠如馮太后所言,這藥果然苦澀至極。
阿妧才喝了一口,就覺得格外噁心,她強忍著想要吐出來的衝動,一口口往下咽。
直到一碗湯藥全部喝完,露出了碗底的粉彩折枝花卉,阿妧臉色蒼白的將碗放到一旁,眼中的奕奕神采不見了。
張嬤嬤適時的遞上了一碟子果脯。
「真是個乖孩子,以後再服藥就沒這麼痛苦了。」馮太后愛憐的道:「哀家是為了你好,你要體諒哀家的苦心。」
阿妧神色麻木的站了起來,蹲身行禮的動作全憑本能。「妾身,謝太后娘娘栽培。」
「讓她們進來罷。」馮太后沒讓阿妧立刻就回去,想來是怕她把藥全吐出去。
張嬤嬤應了一聲,她打開了門,只見素英和素心帶著小宮女,手中捧著托盤進來。
「你是哀家宮中出去的,自然不能落了哀家的面子。」馮太后仿佛只是個慈祥的長輩,她命人將東西遞到阿妧面前。「正是好年華,也該好好打扮,別耽誤了才是。」
說著,宮人打開了托盤上的匣子。
碧璽、紅寶石、金剛石……各色寶石琳琅滿目,光芒璀璨,幾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有些首飾過於華貴了,阿妧的目光落在兩支鳳釵上,以她的位份,並不能用這樣的首飾。
「太后娘娘,這,這些太貴重了。」她似乎緩過神來,有些惶恐的道:「多謝您疼愛妾身,可妾身用著怕是不妥。」
她若敢戴出去,怕是立刻就會有僭越之名傳出去,鄭貴妃正愁沒有她的把柄。
馮太后意味深長的笑笑,「先收著罷,哀家相信你很快用得上的那日。」
這是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麼?
阿妧眼中亮了亮,柔聲應是。
馮太后所賜下來的不僅是各色首飾,還有料子和一些珍玩,甚至連金銀都有。
這番威懾和賞賜,分明是告誡她,她的榮華富貴和身家性命,不僅在皇上的一念之間,更在太后的掌控中。
太后的手段,果然厲害。
估摸著藥效該發作了,太后讓阿妧回去了。
張嬤嬤親自送阿妧出去,貼心的叮囑她這藥可能會發作些時候,並無大礙,讓她好好在自己宮中休息。
阿妧面上閃過一抹恐懼之色,末了還是輕輕點頭。
她來時只帶著朱蕊和茉香,離開時因太后賞了許多東西,還有四個小宮女、兩個小內侍隨她一起回去。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在宮中,格外顯眼。
她幾乎能想到後宮該如何議論她。
阿妧在心裡苦笑一聲,或許這正是太后想要的。
***
凝汐閣。
阿妧回去後,吩咐海棠拿碎銀子打賞跟來的宮女內侍。
這次馮太后賞賜是花了心思,下了重本的。若不計較那碗湯藥,她收穫頗豐。
「全部登記好,放入庫房中。」阿妧神色懨懨的,似是沒什麼力氣。
朱蕊和茉香是隨她去了永壽宮的,有段時間只有貴人自己在太后跟前,連太后身邊的大宮女都出去了。
她們並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可看主子的臉色,怕不是什麼好事。
「主子,這布老虎奴婢們已經剪好線頭,收拾好了。」紫菀拿著布老虎過來,遞到阿妧面前。
阿妧接過來,才想夸一句,忽然一陣尖銳的疼痛自小腹處傳來。她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布老虎,纖細的手指繃緊,似乎要將手中之物捏碎。
「先收起來,今日不去重華宮。」阿妧咬著牙,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對抗疼痛。「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要歇一歇。」
朱蕊和茉香見狀,忙扶著阿妧起身回房。
只來得及替阿妧脫下外衣,身子連髮鬢都未曾散開,阿妧便踉蹌的走到了床前。
太疼了,她沒想到會是這麼疼——
不,她該想到的,太后能用來讓她記住,讓她時時刻刻警醒的,哪裡只能是一碗苦澀的湯藥?
阿妧蜷縮著身子,手指緊緊扣進掌中。
「主子,主子您怎麼樣了?」朱蕊嚇了一跳,見阿妧連嘴唇都有些發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奴婢去請太醫罷!」
只是還不等她離開,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
「不,不能去。」阿妧擠出一絲蒼白虛弱的笑容,低聲道:「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
主子說了不能去。
朱蕊立刻想到此時跟太后有關,主子才從永壽宮回來就請太醫,這是在打太后的臉。
縱然眼下主子得寵,太后想拿捏主子還是輕而易舉的,難道皇上還能因為一個小小的貴人跟太后翻臉不成?
她可以不夠得寵,但不能不忠誠——
阿妧見朱蕊面露恍然之色,苦笑一聲。
「你和茉香去外頭守著。」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吩咐完,疲憊的閉上了眼。
朱蕊眼中轉淚,咬牙答應了下來。
帳子被放下,阿妧愈發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抵禦疼痛似的。
有了阿嫣姐姐護著她,她很少受過這樣的苦,平日裡至多只是辛苦些,多做些活。
上一次這樣疼,還是被人往死里打。
那時有人施以援手,將她救了出來,暗中派人給她治病。她還記得那人的目光,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人,望向卑賤的她,卻是溫柔和憐憫的。
阿妧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可她恍惚覺得,那人就是母親的模樣。
她拿出帕子咬緊,斷不能有外傷,被人瞧出來。
這只是開始而已,她必須要堅持下去。
阿妧徒勞的安慰著自己,直到她覺得累極,昏了過去。
***
等到阿妧醒來,已經是華燈初上時。
朱蕊悄悄進來過幾次,見到阿妧雙眼緊閉,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簡直嚇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探阿妧的鼻息,還好只是昏了過去。
想來無論太后如何下毒手,也不會立刻要了主子的命。
見主子整個人陷在被子裡,面露痛苦之色,朱蕊想替她蓋好被子,卻發現主子的小衣已經被冷汗濕透。
她忍著淚,替阿妧拭去額上的汗珠。
「什麼時辰了?」阿妧隱約聽到有抽泣聲,費力的睜開了眼。
朱蕊忙止住了淚,回到:「酉時才過,主子身上可還哪裡不適?」
「無妨了。」阿妧感覺自己恢復了力氣,她扶著朱蕊的手起身,低低的道:「我先去沐浴更衣,讓人取些清粥小菜來,餘下的菜你們分了。」
等到這一番折騰下來,阿妧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晚飯只略動了幾口。
她已經嘗到了毒發的滋味,若沒有太后的解藥,每半個月就會被折磨一次,往後或許更變本加厲。
阿妧想起素月臨走前贈給自己的香囊,她思忖了片刻,終於還是沒去找隗秋平。
「主子,床已經收拾好了,您早些歇著罷。」朱蕊在旁邊小聲道。
阿妧點點頭,扶著她的手從榻上下來。
「朱蕊,不必替我擔心。」阿妧輕聲道:「太后丟了塊絆腳石給我,我要將它變成能往上爬的墊腳石。」
朱蕊心頭微震,明明主子臉色極為蒼白憔悴,可主子眼神中的光亮,卻從未熄滅。
她驀地有種感覺,主子說過的話,一定會辦到。
***
重華宮。
當阿妧去時,一直悶悶不樂的大公主,終於顯出幾分活潑。
「這孩子,本宮拘著她不許出去,就不高興了。」寧昭容無奈的彎了彎唇角,解釋道。
皇上特意囑咐過,為了大公主的安全,她不敢懈怠。
「娘娘對大公主的慈母之心,等到公主大些,便能體會了。」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頭,笑著對寧昭容道。
看著大公主抱著阿妧送的布老虎,寧昭容好奇的問:「這是你做的?」
阿妧含笑點點頭,「技藝不精,讓娘娘見笑了。」
這布老虎憨態可掬,雖說不夠精巧,卻是有心意在裡面的。比起各種娘娘們隨手拿來的冷冰冰的鐲子、項圈,大公主更喜歡阿妧做的小玩意兒。
「果然是個心靈手巧的,難怪皇上喜歡你。」寧昭容笑盈盈的道。
聽到寧昭容的話,阿妧心頭一緊。
大公主並非寧昭容親生,自己經常來,會不會喧賓奪主?可這是皇上臨出宮前的吩咐,她不來也不行。
「娘娘謬讚了。」她低垂了眉眼,神色柔順。
幸而寧昭容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要敲打她的意思,阿妧陪大公主玩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
臨近晌午,御花園中也清靜,阿妧便由朱蕊陪著散心,不緊不慢的往回走。
已是暮春時節,枝頭的淺黃嫩粉色的花在風中舒展,別有種沁人心脾的舒暢。
阿妧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這裡的花倒是開得格外好些。」
「主子,若您喜歡,回去奴婢讓紫菀折些花枝回去插瓶。」朱蕊見狀,笑道:「琢玉宮中也有些花木,只是不及這裡的繁茂。」
兩人說著話,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內侍的聲音。
「讓你偷懶!」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罵罵咧咧的道:「整日裡擺弄些沒用的玩意兒,做活時找不到人!」
阿妧蹙了蹙眉,宮中仗勢欺人的可不少。尤其是宮女內侍中,等級高一些的欺壓手下的新人,全是常見的事。
她亦是從小宮女走過來的,對這些自然清楚。
「我、我沒有偷懶!」小內侍的聲音還有幾分稚嫩,他夾著哭腔道:「他、他們都把活推過來,太多了,我干不完……」
他話音未落,只聽那訓斥他的聲音反而氣惱了些。
「還敢狡辯!」那人道:「挽起袖子,伸出胳膊來!」
許是阿妧茶花粉色衣裙在一片濃綠中格外顯眼,還不得阿妧有動作,那人忽然轉過身來。
「是誰在哪兒?」他嚷嚷道。
這裡著實不是什麼吉利地方,正是九皇子跌落池塘淹死的地方,等閒不會有人過來。
身著藍色內侍衣服的人匆匆走了出來,見到阿妧和朱蕊唬了一跳。
「你竟敢在熙貴人面前無禮。」朱蕊站到了阿妧面前,氣勢十足道:「你叫什麼,在何處當差?」
欺負人時特意選了這個偏僻地方,想來他並不是什麼顯赫的差事。
「奴才福濤給熙貴人請安,奴才是花房中當差的。」他忙換上諂媚的嘴臉,謙卑的跪下。「衝撞了貴人,奴才罪該萬死。」
「當著貴人的面,你還敢大放厥詞。」朱蕊高聲道:「貴人,奴婢就去回稟管事公公,處置了他。」
福濤忙磕頭不迭,說其中有誤會。
阿妧的目光越過他,落到了跪在池塘邊的小內侍身上。
他看起來年齡不大,生得單薄瘦弱,正瑟瑟發抖,目露驚恐之色的看著阿妧,一時竟也忘了給她行禮。
阿妧驀地心中一痛,若是貴太妃的九皇子活著,也是這般年紀。
今日讓她在此處遇到這件事,莫非是天意?
「還不快給熙貴人見禮!」那欺負人的內侍忙呵斥道。
阿妧看到他身前散落的幾個用木頭雕刻的動物木偶,看起來倒有幾分靈動。「這是你做的?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奴才叫夏青。」他語無倫次的道:「是奴才做所。」
朱蕊見阿妧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對福濤道:「念在你並未有意冒犯貴人,貴人可以放你一馬,你也不許再欺負他。貴人喜歡他做的木偶,改日我會讓他過去給貴人做些。」
阿妧自知眼下還無法將夏青帶走,不給福濤留一線活路,夏青也沒好日子過。
不妨暫時保下他,以待來日。
福濤哪裡敢拒絕新得寵的貴人,忙答應下來。
「主子放心,有您出面,那福濤不敢再為難他,起碼到來咱們宮中前,他不敢。」兩人離開後,朱蕊見阿妧似是還有些擔心,解釋道:「奴婢會親自去花房核實的。」
阿妧點點頭。
「主子,今日的事,會不會被吳貴人她們利用?」朱蕊心裡是贊成阿妧幫夏青的,可又覺得隱隱有些不安。
「無妨,若我真的穩重令人挑不出一絲錯處,對我疑心的就不止是鄭貴妃,還有皇后娘娘。」阿妧看得通透,她翹了翹唇角,道:「我恃寵而驕,有些過失並無大礙。」
有不那麼聰明的人,才更容易被拿捏,也更容易讓人放心。
朱蕊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往凝汐閣走,阿妧的心中卻沒那麼平靜。
今日被她撞見,真的是偶然麼?
如果不是,究竟是誰在試探她?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御花園發生的事,到底還是引起了有心人的關注。
「芳儀,那阿妧不過是個貴人,在御花園裡竟敢吆五喝六的教訓人。」曹選侍心中記恨阿妧,在苗芳儀的玉芳齋中來告狀。
苗芳儀向來沉得住氣,她聞言道:「貴人?你別忘了,充媛娘娘也被貶了貴人位份,說話仔細些。」
幸而吳貴人不在,曹選侍自悔失言,忙住了口。
「如今貴妃娘娘不在宮中,上頭有太后,底下有溫昭媛代管,你此時生事,豈不是自尋死路?」苗芳儀淡淡的道:「不要輕舉妄動,你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曹選侍沒多想,回話道:「妾身遇到楊美人,聽她跟身旁的宮女說話……」
「且不說楊美人是敬妃那邊的,她因何被貶了美人,難道你忘記了?」苗芳儀略顯嫌棄的道:「雖是咱們幫不到貴妃娘娘,也不能惹事。」
這時曹選侍才恍然,這大概是楊美人給她下的套。
「罷了,等貴妃娘娘回來,再做定奪。」苗芳儀再次叮囑曹選侍,想到這些日子動不動就發脾氣的吳貴人,不覺一陣頭疼。
待到貴妃回來後,若她心情好倒還罷了,若是不高興,一定會讓自己想辦法讓阿妧不好過。或許這次可以挑撥敬妃的人出手,苗芳儀陷入思索。
曹選侍心中不忿,但自知不如苗芳儀,也不敢多言。
兩人說著話,忽然苗芳儀身邊的大宮女翠喜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低聲道:「芳儀,朝露閣傳來消息,說是衛容華有喜了。」
她話音未落,兩人愣住了。
宮中已有許久沒有喜訊傳出,去年選秀也是為著皇上膝下空虛,太后特意挑了些看起來好生養的世家女。
若衛容華誕下一子半女,不是越級晉封,就是孩子被高品階宮妃抱走。
最後可能的就是由敬妃撫養——這消息竟不是敬妃命人傳出的,偏生在皇上離宮後,才傳了出來。
「聽說太后高興極了,已經親自去了朝露閣看望,溫昭媛和李修儀陪著。」翠喜低聲道。
兩人神色大變。
她們可以想像,鄭貴妃臉色將是如何難看。
「咱們且先不著急。」苗芳儀心中煩亂,叮囑道:「告訴吳貴人一聲,若去朝露閣,一定要等我和曹選侍一同過去。」
翠喜答應著去了。
敬妃雖不能跟鄭貴妃分庭抗禮,可她因著父兄的原因,倒也不曾被真正的冷落。兩人始終都不對付,難以相容。
衛容華沒道理有孕還瞞著敬妃,若敬妃不幫著她,她這胎難以保住。
還是說衛容華連敬妃都不相信,情願求了太后?亦或是說,衛容華沒能瞞住——
猜到這種可能,苗芳儀心中微凜。
***
因著衛容華的喜訊傳來,聖駕早迴鑾一日。
皇上登基三年,宮中都無子嗣出生,對這個孩子,皇上自是極為重視的。
趙峋回到福寧殿更衣,休息片刻後,便帶著人去朝露閣看望衛容華。
得知皇上來,一眾宮妃們都擠到了朝露閣,唯有鄭貴妃藉口疲累,沒有過來。
阿妧和蘇貴人依舊結伴同行,因著這個震驚後宮的喜訊,阿妧在御花園發生的那點子事早就被人遺忘到了腦後。
正五品位份的衛容華,頭一次有機會坐到了皇上身邊。
只見她穿了件寬身廣袖的宮裝,聽說才兩個多月,所以身形還看不出來。
眼下她正含羞帶怯的低著頭,聽著皇上難得關切溫柔的問她身體情況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
一眾宮妃羨慕嫉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灼熱的視線幾乎要將她燒出窟窿來。
「妾身一切都好,多謝皇上記掛。」衛容華柔聲道:「請您放心,妾身一定會照顧好腹中皇嗣。」
趙峋含笑點點頭,冷峻的眉眼似是格外柔和了些。
「衛容華這是頭一胎,敬妃你是一宮主位,要照顧好衛容華母子。」張皇后面上也透著喜色,似是真心實意的替皇上高興。
敬妃聞言,雖是笑著,面上神色卻有些僵硬。「是妾身失察了,竟不知衛容華有孕在身,還是讓李修儀瞧了出來——」
她這樣說著,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原是衛容華去給溫昭媛宮中問安時,遇到了同在的李修儀。衛容華向來小日子不准,見她用點心時犯了噁心,李修儀提議讓太醫來給她診脈。
這就診出了喜脈。
敬妃疑心衛容華是知情不報,怕自己要害她的孩子,故意讓別人知道。
「你未曾生養過,這不怪你。」張皇后寬和大度的道:「只是往後你要多留心些衛容華母子。」
敬妃咬牙答應下來。
衛容華聽出敬妃這話不好,心中添了些惶恐。
不過想到皇上已經知曉,且對皇子期待已久,必然會好生關照。
「衛容華好福氣,定能為皇上誕下皇子。」淑妃在一旁溫婉的笑著,說著吉利話。
賢妃也附和了兩句,底下的宮妃紛紛跟著賀喜。
趙峋笑笑,在衛容華因犯噁心用帕子捂住嘴時,他的目光淡淡望了下來。
滿屋子的鶯鶯燕燕說著言不由衷的道喜,一道清亮的目光吸引了他的視線。
今日阿妧精心打扮了一番,這倒不出奇,所有宮妃都是如此。她頭上特意戴的髮釵,是他誇過好看的。
那日她穿了件湖藍色的宮裝,他隨口說了句配牡丹粉色的裙子好看,她記在了心上,特意穿給他。
「皇后,敬妃,好生照顧衛容華。」趙峋起身,吩咐道:「朕還有些摺子要看,先走了。」
衛容華眼中有淡淡的失望,她原以為皇上會願意陪陪她。
「你好好養胎。」趙峋墨色的眸子泛起些許期待,他溫聲道:「朕很期待這個孩子。」
聽趙峋這麼說,衛容華紅著臉答應下來。
一眾宮妃們忙起身恭送。
皇上一走,大家也都散了。
阿妧隨蘇貴人回到琢玉宮後,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的自認為對皇上有些了解,他方才陪著衛容華時不經意的小動作,分明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這不對,宮中無皇子,衛容華又不是太后的人,皇上不必忌憚。
難道是她看錯了嗎?
***
福寧殿。
趙峋回去後,臉上的喜色如輕煙般散去。
「衛容華有孕,是誰請的脈?」他在書案前坐下,頭也不抬的問。
崔海青大氣也不敢出,低聲回道:「是胡太醫,又經李太醫、吳太醫確認過,不會有錯的。」
兩個多月前,皇上確實去臨幸過衛容華,時間也對得上。
趙峋翻開摺子,淡淡的應了一聲。
「給朝露閣送些補品賞賜過去。」他吩咐道:「鄭貴妃身子不適,也送些過去,比朝露閣的厚些。」
崔海青答應下來。
「朕離開這些日子,後宮可有什麼事情發生?」趙峋漫不經心的問。
崔海青早有準備,回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輪到了阿妧。
「凝汐閣的熙貴人曾去太后宮中請安,聽說是太后叫去的。」崔海青遲疑片刻道:「熙貴人看望大公主回來後,在御花園訓斥了失禮的內侍。」
這本不是大事,隨意訓斥個奴才趙峋不會放在心上。可這話若被有心人傳出去,還不止會歪曲成什麼樣。
崔海青樂意給阿妧賣個好,他總覺得熙貴人是個有前程的,位份定不止於貴人。
太后見阿妧也尋常,她本就是永壽宮出來的人。
見皇上沒什麼表示,崔海青便不再說話,只送上了熱茶,便侍立在一旁。
等趙峋批完積累的摺子,已經是華燈初上時。
崔海青料想皇上無意去後宮,詢問趙峋在何處用膳時,果然趙峋直接讓擺在福寧殿。
他頭一日回宮,若宿在福寧殿倒也罷了,他會去哪裡,整個後宮都盯著。
趙峋用過晚膳,起身松泛了片刻筋骨。
「去凝汐閣。」
***
凝汐閣。
就在阿妧以為皇上會去坤儀宮或是景和宮,最可能的是留宿福寧殿,卻忽然聽到桂平通傳,說是皇上到了。
阿妧已經換了寢衣,聞言忙匆匆套了件外衣,出去迎接。
「妾身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阿妧又驚又喜的望著趙峋,她臉上那點子驚訝倒是真的,她沒想到趙峋會來。
趙峋扶起她,見她的妝扮便知她已經要就寢,溫聲道:「倒是朕打擾熙貴人好夢了?」
阿妧鼓起勇氣,清亮的眸光中透著些許羞怯。「只有皇上來了,才是妾身的好夢呢。」
因著前些時日的恩寵,她似乎更大膽了些。
趙峋執起她的手,兩人一道走了進去。
皇上今夜來了凝汐閣,既不是才有喜的衛容華,也不是因此不快的鄭貴妃——阿妧白日的猜測,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趙峋來時已經過了戌時,他到後宮自然是來享樂的,阿妧替他脫了斗篷,自己也解開了外衣。
「在想什麼,當著朕的面都敢走神?」趙峋挑起她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有些漫不經心的道。
阿妧順勢依偎在他懷中,低聲道:「皇上能來,妾身既高興,又惶恐。」
趙峋挑了挑眉:「你惶恐?在朝露閣里,是誰那般大膽的看著朕,眼裡像藏了兩個鉤子似的。」
她確實是有意讓趙峋發現她,特意挑了裙子和首飾,沒想到趙峋竟真的來了。
「妾身大膽,也是皇上縱容的。」阿妧坐在趙峋身邊,雙手攀上了他的肩,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皇上是要責怪妾身麼?」
先前看慣了她的謙卑柔順,沒想到她竟也有如此嬌俏撩撥人的一面。
見趙峋有片刻的沉默,阿妧有些不安的收回了手。
「繼續。」趙峋揚眉。
阿妧紅著臉,主動服侍趙峋。
一番顛鸞倒鳳,阿妧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醒來時,趙峋還在她身邊沒離開。
見趙峋的目光落在帳上懸著的香囊上,阿妧趴在他身側,柔聲道:「皇上賞妾身的,妾身很喜歡這個香味,一直掛著。」
趙峋微微頷首,神色溫和道:「既是你喜歡,朕讓人再送來些。」
阿妧面露喜色,似是為了趙峋把她放在心上而高興。
雖是沒有今日沒有早朝,趙峋還有積壓的政務要處理,沒在凝汐閣用早膳就離開了。
阿妧梳洗後沒急著用膳,皇后因為昨日宮妃們車馬勞頓,免了大家的請安。
「主子,今日無事,您多歇會兒。」朱蕊給阿妧端來了溫水,有些擔憂的道。
今日是主子該服藥的日子,一大早她去取早膳時,有人將一個小瓷瓶遞到了她手上,說是交給熙貴人的。
阿妧就著溫水服下,身子有些疲累,倒不是很疼。
「昨日皇上來了也好,今日我便能歇一歇。」阿妧笑著安慰朱蕊道:「無妨,服了這解藥就好。」
見周圍沒人,朱蕊想起阿妧之前說過的話,壓低了聲音道:「您的意思,可是要將您服了藥的事,透給皇上知曉?」
阿妧微微勾唇,「當然要讓皇上知道,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她本就是太后的人,被控制也是理所應當,不會讓趙峋心疼她。要在恰當的時機,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朱蕊點點頭,不再多言。
阿妧不願在床上一直躺著,便扶著朱蕊的手出來轉轉。
琢玉宮空著主位,只有她們兩個分別住在偏殿。阿妧正跟朱蕊商議著如何摘些花朵晾乾了做香囊,卻聽到蘇貴人的繡春閣似乎有些動靜。
只見蘇貴人身邊的彩英引著一個醫士模樣的人走了進去,阿妧望去,那人正是隗秋平。
「蘇貴人手上的舊傷有些不好,如今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圍著朝露閣,哪裡顧得上繡春閣。」朱蕊順著阿妧的目光望過去,解釋道:「也只得隨意請了個人來。」
其實隗秋平的醫術,倒比別人都好些,阿妧在心裡想著。
「讓桂平去一趟,等到隗吏目出來時,請他來一趟凝汐閣。」思及從昨日到今早的異樣,阿妧下定了決心,低聲道。
她沒有再停留,扶著朱蕊的手走了回去。
朱蕊識趣的沒有多問,回去便找桂平吩咐。
***
聽到是凝汐閣的熙貴人傳喚,隗秋平沒有耽誤,跟著桂平過來。
「隗吏目有禮。」阿妧笑盈盈的起身,客客氣氣的道。
見到阿妧時,隗秋平著實吃了一驚。原來後宮中新近得寵的熙貴人,竟是那日找他討藥的宮女。
「微臣給熙貴人請安。」隗秋平連忙行禮。
阿妧擺了擺手,請他起來。「您不必多禮。」
此時朱蕊將茉香和海棠等人都分派了事情去做,只有她留在身邊。
只見阿妧摘下了掛在帳中的香囊,小心的拆開後,將裡面的香料拆出些許,遞給了隗秋平。
「請隗吏目幫我瞧瞧,這香料中可有什麼藥材?」
隗秋平在宮中當值,多少聽過些宮闈中的事,見阿妧如此舉動,便猜到了些。
他神情嚴肅的接了過來,對著光線仔細的看了看,又分辨了香味,過了好一會兒,才肯定的道:「回熙貴人的話,這香囊里確實有幾味避子藥物。常佩著此物,是不能有孕的。」
朱蕊微愕,這香囊她記得,是皇上的賞賜!
難道是誰動了手腳不成?
「多謝隗吏目告知,我心中有數了。」阿妧微微笑道。
到底醫者仁心,隗秋平只以為是宮妃間的構陷,他遲疑片刻道,「不若讓微臣替娘娘診脈?」
阿妧搖了搖頭,輕聲道:「無妨。」
她不願此時讓隗秋平牽扯進來,皇上既是無意讓她有孕,她調理了也沒用。
再加上她此時還不願自己服藥的事情暴露,引人懷疑。
「今日的事,事關我的身家性命,還請您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阿妧本就因體內的藥而有些面色發白,她宛若一座精緻而剔透的琉璃娃娃,讓人心疼。
隗秋平心中驀地添了些異樣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請貴人放心,微臣斷不會透露分毫。」他恭聲道。
阿妧讓朱蕊把隗秋平送了出去,此時她心中倒是有了些底。
同樣的香味,她在朝露閣也聞到過。可衛容華竟還是有了身孕,歡歡喜喜的稟告了皇上。
如此一來,便十分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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