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當趙峋到時, 清涼苑中還是靜悄悄。記住本站域名
他沒讓人通傳,放輕了腳步聲走到了安置阿妧和珠珠的廂房。
青玉得知趙峋到了, 先迎了出來。
「皇上, 小郡主夜裡醒了幾次,睡得不大安穩,這會兒還沒醒。」
她壓低了聲音, 解釋道:「阿妧許諾了要給小郡主做奶糕, 這會兒正在小廚房,奴婢讓她過來?」
以阿妧的性子, 既是答應了珠珠做便不會假手他人, 因不想她來回折騰, 趙峋擺了擺手, 道:「朕先去看珠珠。」
青玉輕聲應下, 引著趙峋進去。
在淺粉色的帳幔里,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睡得正熟。
趙峋輕輕的走過去,看著她圓鼓鼓的小臉兒,他比趙崢小, 自是沒見過幼年的趙崢, 不過小姑娘的鼻子和眉眼隱約間能看出皇兄的影子。
想不到皇兄不聲不響竟已有了妻女, 當真是讓人嫉妒。
趙峋雖是心裡酸溜溜的, 可望向珠珠的目光卻很溫柔。
看她還睡著, 趙峋本想起身去找阿妧,忽然發現珠珠的眼皮動了動, 緊接著她濃密而卷翹的睫毛眨了眨, 竟緩緩睜開了眼。
想到昨日珠珠對他的不喜, 趙峋怕又招惹她哭,手忙腳亂的想要叫人。
然而珠珠睜開了眼, 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透著才醒的朦朧和茫然,她看到趙峋竟張開了雙臂,奶聲奶氣的道:「爹爹,抱——」
趙峋愕然,一時間忘了動作。
片刻後他才回過神來,猜到是珠珠將他認作了皇兄,剛睡醒時認錯了人。
見趙峋遲遲沒動作,珠珠扁著嘴,就要哭。
「爹爹,爹爹……」
雖是有青玉等人在,可珠珠不肯讓別人抱,只要趙峋。
實在沒辦法,趙峋只得在青玉的指點下,動作生疏的抱起了珠珠。
他還是頭一次抱這樣小的孩子。
她小小軟軟的身子趴在他懷中,還透著奶香味,趙峋感覺渾身都僵住了,生怕自己動作重了弄疼了珠珠。
「爹爹,珠珠好想爹爹。」
她伸出小手摟著趙峋的脖子,童聲軟糯。
「娘說爹爹是很厲害的將軍,要去保家衛國,不能常來看珠珠。」
「爹爹,這次能多陪珠珠幾日嗎?」
明明是最尋常的幾句話,趙峋卻聽得心中發澀。
「當然。」
一時他沒忍心戳破,下意識的答應了她。
自己這話也不算作假,皇兄即將回京,那時便立刻安排柳姑娘的身份,為他們賜婚,讓他們一家團圓。
珠珠聽見趙峋答應,高興的跳了起來。
「爹爹還給珠珠買糖葫蘆!」
她在趙峋懷中撒嬌,擺著白嫩嫩的手指數道:「珠珠還要糖人,買點心,買大福娃娃……」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趙峋默默在心中記下,回去後就安排人出宮買。
「好好,爹爹都給你買。」
他唇角微翹,小心的抱著珠珠不讓她掉下去,順便感受了次當爹的感覺。
有個小娃娃奶聲奶氣的叫他「爹爹」,這滋味竟也不錯。
他專心哄著珠珠,忽然見到簾外一道人影快速的離開。
阿妧把奶糕放到了高几上,悄悄轉身。
她從帘子的縫隙處見到唇畔含笑,眉眼溫柔,皇上目光寵愛的望著珠珠,神色鬆弛,這般神情她還從未見到過。
原來她沒猜錯,珠珠就是皇上的女兒。
阿妧用力的眨了眨眼,步伐又輕又快的走出去。
聽到趙峋親口承認,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是皇家密辛,既是皇上沒有親口對她說,想來是不想讓知道,那她自然該知趣。
「方才是誰在外頭?」
趙峋側過臉,問道。
青玉忙出去看,剛好看到阿妧的背影和高几上的奶糕。
「皇上,是阿妧。」
趙峋聞言,心中咯噔一聲。
莫非是阿妧聽到了方才自己自稱是珠珠的「爹爹」,別是誤會了罷?
想到這兒,趙峋便急著去找阿妧解釋,見珠珠這會兒被哄高興,耐著性子說了句「珠珠乖,爹爹還有些事,等等再來。」
珠珠得到「爹爹」的許諾,便也不吵不鬧的乖乖點頭。
趙峋讓青玉照看珠珠,自己大步流星的追了出去。
只見阿妧正在廂房外的草地上,她蹲在地上,肩膀仿佛還一聳一聳的,似是在抽泣。
趙峋在心疼的同時,還有一絲不足為人道的竊喜。
既是阿妧在意這件事,大概心中也是有他的罷?
「阿妧,你別哭。」
趙峋放輕了腳步走近她,柔聲道:「方才是誤會,珠珠並不是朕的……」
他話音未落,只見阿妧連忙起身。
她動作急了些,險些踉蹌著摔倒,趙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這時趙峋才發現,阿妧面色如常,連眼圈都沒紅,臉上沒有半點淚痕。
「臣女見過皇上。」
阿妧舉起手中的花草,福身行禮道:「臣女看著外頭的花不錯,給小郡主編個花環玩。」
趙峋向來冷峻沉穩、威儀不凡的神色中有了倒裂痕,他訕訕的鬆開了阿妧的手。
「很好。」
他略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讓阿妧平身。
阿妧想要告退離開,卻被趙峋叫住。
這件事阿妧遲早都要知道的,他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誤會。
直到此時,想起那場噩夢他仍然心有餘悸。
斷不能將阿妧推得更遠。
「阿妧,她們喚珠珠為郡主,你就不好奇珠珠的身份麼?」
趙峋存了一絲試探,賣了個關子。
不料阿妧搖了搖頭,低眉順目的道:「事關皇家密辛,臣女不敢好奇。」
明明她的做法讓人挑剔不出半點錯處,趙峋卻感覺被噎得說不出話。
阿妧按照他設想的路子走,他只能自己來。
「珠珠不是朕的女兒,她是瑞王兄的女兒。」
趙峋這次開門見山的解釋。
阿妧愕然,頓時杏眸睜圓。
「臣女記得瑞王殿下並未娶妻……」話說到一半,阿妧發現自己的話欠妥。
並未娶妻,不代表沒有愛人,還是說珠珠是流落在外的,瑞王事先不知道?
「瑞王兄和珠珠娘親的事情一兩句說不清,總之他們快要苦盡甘來了。」
趙峋言簡意賅的道:「阿妧,朕不想你誤會。」
一時間阿妧還想著瑞王和瑞王妃的事,沒留意到趙峋特意強調的後一句。
趙峋頗有些挫敗。
「阿妧,你這花環編錯了罷?」
他目光落在阿妧手中的花環上,最後索性拿了過來。
「這裡,這裡都不對。」
原先在清和宮時,阿妧便喜歡做這些,也時常玩趙峋的書房中帶,當做裝飾。
倒不是趙峋精於此道,只是他從未見過阿妧編得如此潦草粗糙——
難道阿妧方才還是亂了心神的?
留意到這件事,趙峋對阿妧方才的滿不在乎,不由將信將疑。
只是此處不適合跟阿妧表白心意,趙峋正想讓阿妧跟他回去時,卻見宮人來通傳,說是馮太后請皇上過去。
聽到說馮太后找趙峋,阿妧本能的蹙起了眉。
打發走了來人,趙峋看到阿妧擔憂的神色,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被戳中,抬手像揉了揉她的頭,溫聲道:「沒事的。」
阿妧一瞬間也恍惚起來,幾乎脫口而出「殿下」。
「先去陪珠珠罷,別離開清涼苑。」
趙峋叮囑了一句,便帶著崔海青離開。
***
永壽宮。
王牧英那裡雖是還沒送回消息,可正因為如此,馮太后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尤其當她聽說皇上接了位帶著冪籬的女子入宮,還帶著個孩子,她幾乎認定了是皇上接回了柳氏母女,還藏到了清涼苑中。
別處倒也罷了,清涼苑是她無法插手的地方。
思及此,馮太后手中的佛珠越轉越慢,眼神也變得凝重。
「娘娘,皇上到了——」張嬤嬤快步走了進來,在馮太后耳邊低聲道:「皇上是從清涼苑來的。」
馮太后也在宮中經營多年,掌握這些風吹草動並不是難事。
等到趙峋進來時,馮太后已經帶上了那副「慈愛」的面具,仿若最和善的長輩。
「見過母后。」
趙峋神色從容的緩步進來,不見半分異常。
「皇上來了,坐罷。」
她招呼趙峋坐下,溫聲道:「哀家知道皇上忙,本不想打擾。
只是有些流言在宮中傳開,哀家覺得不是很妥當,才特意請了皇上過來問問。」
趙峋神色坦蕩的道:「母后請講。」
「皇上可是接了位女子入宮,還帶著個小孩子?」
馮太后開門見山的問。
本以為趙峋會遮掩一番,誰知他大大方方的道:「沒錯。」
「皇上如今的後宮還空著,若是有合意的人,盡可以接到宮中。」
馮太后面上做出寬宏大度的態度,實則只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
「那位姑娘,入了皇上的眼罷?」
「正是。」
趙峋痛快的承認了。
「她是朕的心上人。」
趙峋如此直白,倒讓馮太后有些施展不開。
若是柳氏,皇上沒道理認了瑞王的人。
「那個孩子,可是皇上的骨肉?」
她只好直接問了出來。
這次趙峋搖了搖頭,道:「不是。」
若沒有劫持瑞王妻女的前提,馮太后幾乎以為皇上看上了哪家的夫人,為了討美人歡心,連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肯接進宮中。
馮太后問一句他答一句,並不多言,只有在承認阿妧的身份時,多說了一句。
從他口中馮太后並未打探到更多的消息,看趙峋的態度,並不準備多說,盤算著讓人去尋王牧英等人。
「皇上既是心中有數,哀家便放心了。」
馮太后見好就收,她溫聲道:「若是那姑娘身份不顯,皇上只管來告訴哀家,哀家下懿旨便是。」
馮太后最後還不忘了試探他。
趙峋微微一笑,與馮太后共同演母慈子孝這折子戲。
「多謝母后關心。」
既是她這麼問,也暴露了她還不知道具體消息的事。
若王牧英送信回來是明家大姑娘帶走了珠珠,那麼馮太后就一定會猜到是阿妧。
由此看來,馮太后的實力已經被削弱了不少,接下來的事便好辦了許多。
趙峋心情不錯的離開了永壽宮,馮太后待他走後,臉色愈發凝重。
她叫來了張嬤嬤,低聲密語了幾句。
趙峋葫蘆里賣了什麼藥,她要想辦法弄清楚。
***
「皇上,珠珠才睡著,只怕睡得不安穩。」
阿妧有些不自在的搓著衣角,跟趙峋獨處讓她有些緊張,「臣女想回去陪著她。」
午後阿妧才哄睡了粘著她的珠珠,便聽青玉說皇上讓她去正殿。
本以為皇上是問她珠珠的事,可當她到時,書房中只有皇上在,連崔總管等人都在外頭候著。
「有青玉陪著,不妨事的。」
趙峋不由她躲閃逃避,他招了招手,讓阿妧上前。
可阿妧只肯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阿妧,當初朕教你讀書,你跟朕可不是這樣生疏的。」
趙峋微微嘆了口氣,神色似是有幾分失落。
這會兒阿妧才意識到,此情此景與六年前在清和宮的書房何其相似。
那時趙峋教她讀書寫字,每日裡都有一個時辰,趙峋忙公事,她坐在趙峋對面,也占據書案的一角,時而練字,時而默默背誦。
等著趙峋忙完,來檢查她的功課。
若是閒來無事,趙峋還教她畫畫。
平日裡她練完字時,輕易就能發現其中無處不透著趙峋對她的影響。
那段時日,溫馨平淡,對她彌足珍貴。
往日情景歷歷在目,生硬拒絕的話她說不出口,不由往前挪了兩步。
趙峋見自己的計謀奏效,愈發放下了平日裡對外的冷硬強勢。
坐擁天下的天子,此時仿佛是個失意人,甚至他還嘆了口氣。
「皇上待臣女的好,臣女謹記在心。」
阿妧下意識的解釋。
趙峋微微頷首,順勢起身。
「那朕便考考你的字,看你這些年可曾懈怠過?」
他讓出了位置,讓阿妧坐下,將手中的筆遞給了阿妧。
阿妧依言坐下,她一直都有練字,不怕趙峋考她。
只見趙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隨意翻了一頁,看也不看就放到了阿妧面前。
當看清上面的字時,阿妧感覺自己的心猛烈的跳動起來。
這本書是《詩經》,皇上翻到的剛好是關雎篇。
她抬頭望向趙峋,一時沒能下筆。
「朕是隨手翻的,大概是天意。
即是如此,你就抄罷。」
趙峋見狀低頭湊過去看,他已和阿妧離得極近,低頭就能聞到她身上淡雅清甜的香氣。
趙峋心中微動,但他目光清正,神色坦然,迎向了阿妧的質疑。
若是再糾結,反而像是她心中有鬼似的。
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
這一篇不長,阿妧沒用多久就寫完了,遞給了趙峋。
趙峋讚許的點點頭,卻並不評判,反而把這首膾炙人口的詩讀了一遍。
聽到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緩緩讀出「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一次他並不看手中的紙,而是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阿妧。
阿妧兩頰發燙,不敢與他對視,後知後覺意識到趙峋讀串行了。
「阿妧,朕心悅你。」
趙峋上前一步,握住了阿妧的手腕。
雖還未到夏日,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可她仍是感覺到握著她手的掌心炙熱。
就是這雙手,將她從絕望中救了上來。
從此這炙熱的溫度,溫暖了她的一生。
可是——
阿妧垂了眸子,從他掌中掙脫出來。
她輕聲道:「皇上,容臣女僭越,臣女向來將您視作兄長般尊敬。」
在趙峋錯愕的目光中,阿妧揚起小臉兒,柔柔的笑了。
「多謝您的抬愛,可臣女已有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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