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咦～」
「啊～啊～啊～啊～」
青磚的大院兒里，十來個小孩兒正在院兒里練功，幾位老師傅執著木刀，考校著功課。
關師傅穿著灰色長衫來回遛著，突然停在了一個清俊儒雅的青年面前。
他揮了揮手中的木刀，突兀的喊了一嗓子
「醉酒」
青年似是條件反射一般，一聲叫板「擺駕……」
關師傅眯了眯眼。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姮娥離月宮」
關師傅眯著眼微微頷首，又是一句「甘露寺，勸千歲」
青年不假思索開口：「勸千歲殺字休出口……將計就計結鸞儔」
關師傅眯著眼點點頭。
「伸手」
他伸出左手，關師傅舉起木刀狀似狠狠落下，打到他手上時力道卻沒剩下幾分。
關師傅輕咳一聲，訓道：
「不錯，記住了，以後還得是這樣」
說完拎著木刀繼續抽查。
「小石頭，別姬」
那青年右側，一個頑皮伶俐的男孩兒應聲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時不利兮……」
關師傅瞪了眼挑了眉，舉起木刀狠狠打下
「雎不逝！
多少遍了還背不下來！
就這麼兩句都背不下來！
天天就知道偷懶！
就只會玩兒，什麼都不行！
什麼都不會！
猴！猴！
你就一輩子在天橋上演個猴！
我讓你玩兒！
我讓你背不下來！
天天飯都吃狗肚子去了……」
頑皮小子被打的疼了，大哭求饒：
「師父我不敢了，我錯了，我不敢了」
「背，背不下來，午飯就不用吃了」說完轉身又考起其他徒弟。
關師傅所在的班社叫餘慶戲班，曾幾何時，也是四九城裡有名的大班社，傳承了近百年。
關師傅的祖父輩是這四九城裡的名角兒，便是那王府皇宮也是常客。
可惜到了關師傅這裡，幾經波折動盪，戲班人才凋敝，再不復昔日輝煌。
關師傅年幼時嗓音清亮，本是個好苗子。可惜後來一場傷寒倒了倉，再也成不了個好角兒。
關師傅江湖浮沉了十數年，不曾娶妻，沒有子嗣，唯一的念想就是教出個名角兒，再現餘慶戲班舊日的榮光。
所幸十多年前收了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兒，十來歲的孩子卻已識字通文，身條勻稱，根骨俱佳，一瞧就是個頂好的苗子，雖然年歲大了點兒，但也瑕不掩瑜。
那男孩兒是個孤兒，從小被個老翁拉扯長大。前幾日老翁也故去了。
老翁臨走時說讓他來餘慶，老班主之前欠那老翁個人情。關師傅便將他帶回了戲班，收做了義子，也是關師傅的第一個徒弟。
小孩兒乳名叫阿澤。
阿澤天生聰慧，關師傅教戲從不需說上第二遍，日日裡練功吊嗓，從沒說過一個苦字，身上乾淨利落，又是一副天生的好嗓子，簡直是祖師爺把飯餵到了嘴邊兒上。
練了些時日，到了分行的時候，挑了小段兒給他試戲，生旦淨末丑竟全能拿得起。
關師傅捨不得浪費了好苗子，一直猶豫不定分哪一行，索性就多教一些，想著日後萬一倒倉，總能多條路。
關師傅將滿腔的希望盡數寄托在小阿澤的身上。
阿澤也不負重託，短短几年便將戲班一眾師父的本事學了十之七八，成了一眾學徒口中的大師哥。可是關師傅總想著讓他多打磨幾年，也就一直沒放出去。
關師傅對他最喜愛，十幾個徒弟里唯獨是他，捨不得下手打罵。
阿澤做了幾年學徒，又在園子裡唱配磨了幾年，如今關師傅總算鬆口讓他挑大樑了。
其實這些年關師傅一直在猶豫，到底也沒定下要阿澤唱那一行。實在是哪一行都太好，怎麼選都可惜。
直到寫水牌子，下午就要登台演出了。
還是阿澤自己有主意，提筆落了出《失空斬》，才算定了主唱老生。
關師傅斟酌了半天，給阿澤取了個藝名，叫關夢澤。
「行了，今兒就到這兒，都散了吧，阿澤留下」
關師傅放下木刀，轉身回進堂屋坐下，喝口水舒了口氣，抬頭望向跟進來的阿澤
「今兒個那出失空斬好好唱，雖然沒什麼大人物捧場，但總還是有幾個老主顧衝著餘慶這塊兒牌子來的。」
關師傅磕了磕手裡的菸袋。
「這些年壓著你，是希望你把本事磨出來，你學的多，就更得練的精才行。
如今出來了，踏踏實實的，慢慢熬幾年，遲早能成角兒。可要是偷工減料，觀眾眼裡可不揉沙子。」
關師傅緊緊盯著阿澤，提高了聲調。
「自己上點心，別叫人攆下台，到時候砸的是咱祖師爺的牌匾。」
「是，師父放心」
青年的聲音清潤，如幽谷清泉，全不見半點尖細滯澀。果然一把好嗓子。
關師傅點點頭
「回去歇會兒吧，吃了午飯就去後台準備去。仔細著別出了岔子。」
阿澤應了聲，回了自己屋子。
戲班子人不少，學徒都擠在偏房，睡的是大通鋪。
獨青年因著年歲大，又早就上過台，即便是龍套，到底與小學徒不同。
阿澤是大師兄，又是關師傅義子，這才在偏房旁邊獨占了一間小屋。
今兒個是阿澤頭一回挑大樑。第一次的意義總是不同些。關師傅不免多囑咐了幾句。
到了下午戲園子裡雖說不上滿坑滿谷，也坐了有半數。
文武場一響大幕拉開，這戲也就開唱了。
阿澤一身玄色八卦衣，台口亮相。
阿澤頭一次挑大樑沒什麼名氣，台下觀眾大多是衝著唱司馬懿的老師傅來的，剩下的零星幾個沖的就是餘慶的牌子。
進場的時候，老主顧們還在掃聽：
「今兒個唱諸葛亮的這位可沒聽說過，也不知成不成？」
這一開場眾人就是一驚，看身量年紀不大，這唱老生的，嗓子清亮了可不像話。
原以為今兒個這戲怕是要砸，念著青年身上做派確實挑不出毛病，暫時也沒人說什麼。
滿堂鴉雀無聲就等著阿澤開嗓，若說得過去還則罷了，若差錯了半點，那倒好可就跑不了嘍。
台上阿澤不緊不慢的亮了嗓：
「羽扇綸巾，四輪車快似風雲」
這一句實在驚艷，調門嗓音無不完美。
台下觀眾都是懂戲的，《失空斬》也早就聽的爛熟了，當即便是一個尖兒好。
阿澤繼續念白：
「陰陽反掌定乾坤，保漢家兩代賢臣」
此時台下已炸了窩。
這閉了眼睛聽活脫脫就是丞相本人吶。
上場門的門帘後面，關師傅長長鬆了口氣，心中暗道：
「先前還怕阿澤怯場，特意託了幾位師兄弟照看。如今看來，嘿，只怕這老幾位今兒晚上要被壓的死死的嘍！
好小子，打今兒起他關夢澤，可就大小也是個角兒了。至於能不能紅透了這四九城？那還得看命。
嘖，我這餘慶也算是復興有望了吶！」
關師傅美滋滋的呷了口煙，一轉念：
「也不知道小石頭那幾個皮小子練功練的怎麼樣啦？散了戲帶他們去天橋撂地去，要是差的不多，晚上就給他們改善一下伙食，這叫慶功宴。嘿，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