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俞望楠直直盯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想不明白。
「嗡嗡——」
手機震動猝不及防,把床上的男人從茫然中強硬拉出。
他還是躺著,胳膊伸去枕邊附近摸索,不時便摸到手機,抬起來看了眼是誰。
看清後忙劃開屏幕,放至耳邊,「姐,怎麼了…」
「楠楠,快回來,爸…」那邊是俞笙哽咽的聲音,「爸走了,是車禍。」
走了……
車禍……
腦海里跳出關鍵詞,俞望楠的心猛縮了兩下,接連著整個人都似是被定了身。
像是塊早已老舊生鏽的掛鍾。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動作機械地把電話掛掉。
這塊掛鐘好似還沒到無法修理的地步,下一刻又像是被人抹了油般開始飛快運轉。
俞望楠幾秒下床衝出房間,拉開臥室門便跑了出去,一路上腳步虛浮,再推開玄關的門。
可當他出了樓踩上雪,沒幾步腳底就倏地打滑。
一息趔趄,俞望楠硬生生摔倒在地。
狼狽似乎還不舍離去,右腳拖鞋都嫌他可憐棄他而去,甩出幾米距離。
他單單穿了身居家的毛衣長褲,與這冰雪天比簡直不堪一擊,此刻屁股底下還濕漉漉地。
手底是冰涼粗糙的地面,俞望楠坐在地上,反應了大約兩三秒,才撐著站起來,這下更加遲鈍著去摸找口袋裡的手機,終於意識過來自己應該要訂票。
可腦子轉過來了,手卻開始不聽使喚。
一直在抖,這時候指紋竟該死得不管用,他來回輸錯了兩次密碼解開屏幕。
兜兜轉轉,高鐵已然錯過,最早的飛機也要等到晚上九點起飛了。
俞望了垂眸看著屏幕里購票成功的信息。
還有四個小時......他該怎麼過。
似乎真的不知,他就這樣在雪地里站了一會兒,最後冷得沒什麼知覺了才轉身上樓去。
回去後也只是彎著個脊背,把腦袋藏進膝間,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
雙手不自覺死死攥緊,攥得指甲都陷進肉里。
這會兒子時間尤其難熬,被無限拉長的同時,心口也在被顆巨石不斷碾磨。
不知過去多久,俞望楠那空洞般的眸光終是有了變化,沙漠裡的逃荒者似乎終於想起了唯一的水源。
他慌亂地掏出手機,撥去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
「安…」只道出一字,俞望楠眼底的霧氣就禁不住再次翻湧,這一開口,他還察覺到自己喉嚨發了堵。
他抬起左手抵在那處揉了揉,試圖平緩語氣,「安獻,你能回來一趟嗎?」
「我不是剛走嗎?怎麼…」梁安獻全然不覺,心裡還氣著呢,說話陰陽怪氣,不僅如此,調里還透著惡劣的笑,「不夠?」
這一聲直白的諷刺輕飄飄傳入俞望楠耳中,叫他一瞬沉默。
他當真無法回答他,只是突然抬眼往前看,身前是四零八散的客廳,俞望楠眼睫微頓,恍惚這一室狼藉,兩三秒才找回聲音,「我.....」
可惜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字,電話就被那邊毫不珍惜地掛斷。
篤篤的忙音在這會兒最有存在感了,敲鑼打鼓般連著響了好幾聲。
界面很快消失,俞望楠低垂了眼,視線停留在自己右手無名指的那枚素戒上,心猛地一顫。
盯著那圓環看了好一會兒,他死灰復燃,又打了兩遍過去,最後一次那邊索性都冒出了關機的提示音。
凡事總要講個不過三的理,他不再打了,將手機放去茶几。
一時間空氣沉靜極了,這時俞望楠終於肯發現自己傻乎乎的右腳此刻正赤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不知是不是方才凍著了的緣故,他起身的動作還是只剩僵緩可言。
他從玄關取來一隻新拖鞋放手裡,拿著去浴室沖完腳擦乾才穿上。
水聲潺潺,俞望楠順道用冷水沖了把臉,叫自己清醒幾分,轉念去想別的,想著七點要去機場,餘下的兩個多小時還是找些事兒做。
出了衛生間他開始著手收拾殘局,扶起一個個倒地的家具擺設。
歸置好了開始打掃,地上細小的碎片他掃不起來,又找來透明膠撕開,蹲下身將玻璃渣們通通黏起來再扔進垃圾桶,這樣不會傷到手還好處理。
說起來這個方法還是他跟梁安獻學的……
可這些花瓶也是由他砸碎的。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和梁安獻大吵了一架。
兩個人都說著戳人骨頭的話。
他在浴室據理力爭,「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同性戀,就覺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同性戀!」
梁安獻不說話,一路把他扯到鏡子前,再俯下身來低語出世間最狠惡的話句。
「俞望楠,看清楚你自己,看清楚上你的人是誰!除了我你還能想著誰!」
他幹了什麼惹怒他。
對了,起因是一張畫,和一個模特。
那個乾淨的少年模特像極了十七八歲的梁安獻,所以俞望楠心軟了,很久沒畫紙質素描的他鬼使神差地答應幫於桉臨時救這個急。
可當他拿著畫走到梁安獻身旁,笑問他像不像高中時期的他時,梁安獻眼底的火一下就判了他有罪。
他們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多麼可怕,讓他都無法安慰自己那是錯覺。
單是那可怕到能把人壓塌的「熟悉」二字就能教他快速辨別出…那不是嫉妒。
只有關信任。
十年了……他才知道,原來從梁安獻嘴裡也會說出那樣狠的話。
到此為止,俞望楠不敢再想,他開始加快手邊速度清理那滿地碎渣,收拾好客廳又去了臥室。
臥室只會更糟,味道濃重到現在都還沒能散掉,破裂的鏡子和那被幾近飄零般的衣物,通通刺目難耐。
它們無聲躺在那裡,好像在向他昭示著什麼。
俞望楠屏住呼吸,咬咬牙先把床單被罩什麼的一股腦丟進洗衣機。
洗衣液的味道很快充斥進鼻間,滾筒在他面前轉動起來,他的心終於跟著靜下幾分。
就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俞望楠回到老家洛城,已經是隔天的凌晨了。
臨近春節的日子,醫院的走廊看起來很空很深,就好像只有俞笙一個人坐在那裡。
俞望楠是跑過去的,額間還帶有一層細密的汗,站定後還有點喘氣,「姐……」
俞笙恍然抬頭,看見弟弟的第一秒眼眸光是遲鈍,隨即腦子裡的整根弦才徹底崩開,唇瓣微顫,「楠楠。」
她從座上站起,早就憋紅的眼眶瞬間有淚落下。
俞望楠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把俞笙摟進懷裡。
手邊清晰感知到懷裡的人在發抖。
他輕輕拍著俞笙的肩膀,喉間乾澀,扯了扯嘴角,「姐,我回來了。」
俞笙身體幅度顫得更厲害了,大把的眼淚也跟隨下來。
體面、硬撐什麼的也顧不下。
漸漸的,在這個明亮又陰暗的白色樓道里,隱約只剩下他們姐弟這兩道人影。
不知過去多久,哭聲才隱約止步。
俞笙慢慢冷靜下來,從座椅上拿起手包,抽出紙來整理自己和弟弟大衣上染到的水漬。
「姐,不用了。」俞望楠垂眸,「等從醫院回去了我換件衣服就行了。」
「不行,媽看人仔細,一會不能讓她看見了。」俞笙的手並沒有停,繼續擦著。
喃喃說起母親,俞笙回過頭眼神往斜前方一個緊閉著病房門睇去示意。
她低聲道:「爸昨天…停止急救的時候,媽她受不了暈過去了,兩小時前醒來過一次,現在應該睡下了。」
俞望楠輕嗯了一聲。
俞笙扯了扯嘴角,重新坐下,而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吧,陪姐說說話,反正也睡不著。」
俞望楠坐下後,俞笙自然地將頭靠在弟弟肩膀上。
眼睛盯著前方空氣,聲音也空空得。
「楠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挺怨他的…也恨,也恨這個家,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天不想著逃離,可沒想到繞來繞去,我還是待在這裡......」俞笙笑了笑。
「還和他一樣成了名老師,但有時候看著那些學生們,怎麼都覺著我和他是不一樣的,」說著說著,又有淚順著眼角落下,俞笙抬手抹掉,「可能是年紀大了吧,心竟然跟著軟了,這幾天甚至還在想是不是從前自己太不大度,可能親情真不是心狠能斷得了的……」
姐弟倆相互依靠,一個說一個聽,也慢慢挨到了天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