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戰事從此變成了一場圍剿戰,可是秦國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影響,秦國本身就非常的富裕,光是從齊國和後勝那裡收繳的財富完全能撐得起三場這樣的戰爭,毫不費力,何況秦國這些年來通過各種新政來不斷的增加國力,一個嶄新的帝國,實力尚且在巔峰時期,並不是幾次戰爭就能動搖根本的。
秦國,或者說大秦帝國,在經歷了數代人的奮鬥之後,來到了一個最巔峰的時期,無論是從戶籍疆域,還是從糧產武備等方面來說,如今的大秦都是一個巔峰,站在了前所未有的一個頂端。關於這一點,秦國的大臣官吏們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此如此,大秦的官吏都顯得有些自大驕橫。
畢竟三皇五帝時華夏大地都不曾出現過如此強大的政權,這是華夏第一次出現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帝國,而趙括的到來,則是讓這個帝國比起原先更是強大了無數倍。趙括在這些年裡,一直都在思索,自己的到來究竟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什麼。趙括一直都覺得自己所做的不夠,覺得自己微不足道,故而到如今,他還是想要再做些什麼,多做點什麼。
這些年來,趙括的所作所為,最終造就了這個遠超原本模樣的蠻橫大秦,趙括的行為,就好像是將兩個截然不同的帝國給糅合到了一起。嚴謹而殘暴的大秦加上寬鬆而理智的大漢,兩個帝國強行被趙括融和在一起,地方的制度上,既有漢朝的孝悌制,又有那些板著臉的秦吏,既存在漢朝北軍這樣的常備武裝,又沒有丟失戍邊軍隊。
內政與軍事同樣強大,對內包容性極高的一個龐大帝國,正漸漸成型,趙括並不覺得這跟自己有太多的關係,畢竟自己就是個耕作在咸陽之外的老農而已。
西南的戰事,只是大秦百姓茶餘飯後,不對,如今還沒有可以喝的茶,應該是在飯後的談資而已,即使這次戰爭動用了楚地數十萬的百姓,可這也算不了什麼,因為趙括的存在,李斯即使有意讓這些楚人在西南服上個幾年的徭役,也沒有辦法完成,因為他知道,自己這麼做,趙括就一定會掄起拐杖來敲自己的頭。
故而,秦國這次的徭役,是分批次的,是不能耽誤農桑的,以及有償的,沒錯,秦國給這些參與徭役的百姓提供飯菜,以及一些額外的補貼,這樣下來,楚地百姓對徭役都沒有那麼大的牴觸了,當初楚王動用徭役的時候,可都是無償的。雖然這樣分批次的行為會讓李斯變得更加忙碌,可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廟堂里沒有人敢招惹趙括,他們在制定西南戰略的時候,張蒼曾提議,可以通過污染水源的方式來消滅西南的敵人,結果險些被趙括打死且不說這樣會不會影響到周圍的楚地百姓,就是西南的那些百姓,也不能被這樣對待啊那裡不只是有敵人,還有跟多無辜的百姓。
韓非曾多次聽到張蒼抱怨趙括太過迂腐,他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制止,大概正是因為這樣與眾不同的迂腐,他才會是所有人都敬愛的馬服君吧。
如今的趙括,一方面忙著西域的事情,而另外一方面,就是這大學的事情,趙括心裡的教育三步走戰略,一直都在被執行,負責啟蒙的小學,負責培養官吏的中學,以及學術研究機構的大學。小學算是基本定下了,在咸陽的第一小學,已經培養出了很多的少年,這些少年都接受過一些基本的教導。
他們完成了學業之後,身上的改變是巨大的從各個方面來說,他們都成為了基層的核心力量,他們認識文字,知道律法,知道數學,他們就像是廟堂與地方的聯繫者,打破地方上可能出現的壟斷勢力。而官吏們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這些接受過啟蒙教育的人也不會放過他,通過律法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而趙括的中學,用處就更大了,雖說到現在為止,中學也只是培養出了第一批的畢業生,可是這些畢業生卻前往各地擔任官吏,可以說,中學在以後會源源不斷的給秦國提供新鮮血液,讓官吏機器運轉起來。而大學,則是剛剛修建了建築。在李斯的監督下,這座學府可謂是相當的豪華,近乎於一座全新的城池。
趙括從各處請來的學者,也是聚集在這裡,在趙括的引導下,開始了學術研究,當然,最開心的就是呂不韋,呂不韋所總結的《呂氏春秋》本來就是包含了百家的著作,如今百家會聚,呂不韋認為這是改進自己著作的機會,他將自己的著作分發下來,並且表示,誰能改動書籍內的一個字,就可以從他這裡領取千金。
《呂氏春秋》作為第一本由官方組織編寫的書籍,可以說是聚集了數千人的智慧,想要改動還是非常困難的,就算有人可以改動,礙於呂不韋的面子,大概也不會選擇動手。呂不韋坐在學者之中,抬起頭來,傲然的看著他們,看到百家學者看著自己的書籍,苦思冥想的模樣,他心裡滿是得意。
他終於完成了一本「完美」的著作。這些學者的身邊,有著紙和筆,若是他們覺得可以修改,隨時都可以動筆,只是,大家都只是看著,沒有人真的動手修改,趙括坐在呂不韋的對面,他看了片刻,忽然看向了一旁的筆墨,這一刻,呂不韋渾身一顫,卻沒有多說什麼,趙括看了看筆墨,又看向了手裡的書籍,呂不韋鬆了一口氣。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趙括,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
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探討之後,眾人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而呂不韋則是與趙括一起前往自己在大學城內的書房,他們在這裡收藏了很多的書籍,並且免費的借給他人來觀看。走在路上,呂不韋忽然問道:「我聽聞,甘羅最近常常待在您的府邸里?」,趙括點著頭,說道:「我想讓他出使塞外」
「他應當是很開心的同意了吧。」
「他的確是同意了,可是他並不知道塞外的那些語言他需要出使,得解決語言障礙,才能前往我其實是想要打通與西域的聯繫的,您不知道,這很重要而且,如今是最好的時機。」,趙括將自己的西域方略透露了一些,呂不韋認真的聽了片刻,說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若是您需要一個精通塞外語言的人,那我可以介紹,我從前有一位晚輩,他父親曾是一位北地的商人,我曾跟他父親做過生意,他父親能說一口流利的林胡語和匈奴語,他在其父的薰陶下,也是掌握了不少語言,長大之後,就一心研究這些東西,精通多種言語」
「哦?那他如今在什麼地方?」
「應當是在北地,我可以派人將他接回來,他是一個不錯的嚮導,還是一個很好的譯者。」
趙括答應了他,隨即,兩人又沉默了下來,許久都沒有言語,到了書房,兩人緩緩坐了下來,呂不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雙腿,無奈的長嘆了一聲,「老了老了」,他看向了趙括,說道:「聽聞這次征南,死了一位將軍?」
「是啊,戰死了一位將軍,皇帝非常的憤怒,若不是我攔著,他甚至想要在楚地多郡組織士卒二度進攻西南西南的敵人啊,之所以難對付是因為他們藏在山林之中,再多的士卒也沒有用,只能一點點的將他們圍困起來,通過完善驛站道路等設施來實現封鎖。」
「若是您前往西南,戰爭早就該結束了吧。」
「不,就是我在西南,也只能是緩慢的拿下敵人。」
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武成侯啊我怕是熬不過這個寒冬了。」,呂不韋忽然說道,趙括一愣,打量著面前的老友,「為什麼這麼說?」,呂不韋平靜的看著前方,恍惚的說道:「我常常會感覺到窒息在有些時候,我甚至很長一段時日裡都無法呼吸,我認為自己要走了,可是,我又活下來了,這樣的情況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您不知道,這些時日裡,我總是在死亡邊緣徘徊剛開始的時候,我很害怕,可是到了現在,我卻習慣了,我甚至覺得,若是能早些離開,也不是壞事」,他苦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道:「我這裡疼的厲害,悶疼一到夜裡,就是不斷的咳嗽,無法入眠這是在是太折磨人了。」
若是從前的趙括,或許會安慰呂不韋,或許會打斷他的話,可是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事情,趙括卻是看開了,他能體會到呂不韋的那種心情,人總是希望自己的親人能永遠陪在自己的身邊,從而厭惡他們提起死亡這件事,甚至不許他們離開自己。可是,他們不會知道,當事人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樣的。
能理解呂不韋的,或許只有趙括,他與呂不韋一樣,忙碌了大半生,到如今,只剩下這具疲倦而年邁的身體,就好像一台腐朽的機器,在顫抖的運轉著,發出劇烈的難聽的噪音他們總是能感覺到疲憊,發自內心的疲憊,無論是在作什麼,睡著或者清醒著,那種疲憊卻無法擺脫。
加上年輕時所拼命而造成的病痛,死亡有些時候就成了很好的解脫。
趙括深有體會的說道:「我知道我年輕時中箭,受傷的地方,如今都開始發作了疼啊,當初不以為然,沒有想到,我年紀大了,它們才開始來欺負我」,趙括拉開衣袖,給呂不韋看了看自己的兩個胳膊,呂不韋眼裡有些憐憫,真的是憐憫,他的身體雖然也不好,可是他身上的傷痕絕對沒有趙括那麼多。
趙括身經百戰,傷痕累累,而在這些痛苦全部爆發的時候,趙括所承受的病痛是呂不韋所無法忍受的。這也是武將的通病,年輕時在戰場廝殺,不顧任何傷痕,可是當年紀大了之後,這些傷痕就成為了催命符,成為了折磨他們的魔鬼後來那些看似瘦弱的文官總是活得比武將久,而從年輕時一直廝殺到晚年的老將軍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的老將軍,都是大器晚成,年少時沒有經歷太多的傷痛。當然,也不缺乏一些從年輕時期一直莽到年老時期的將軍。
有一位渾身是傷的趙括作為對比,呂不韋的心情似乎也沒有那麼沉重了,比起趙括,他還是很幸運的,趙括就平靜的給他說著自己這些時日裡所遭受的,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有一個故事,而這些故事的背後,就是一個年邁痛苦的在夜裡掙扎的身影。趙括從不願意將自己的痛苦展現出來,此刻他說出來也絕對不是為了得到呂不韋的同情,他只是用另外一個方式來安慰呂不韋而已。
「年輕時候,我一直都想要成為一個聖人到了如今,我卻已經放棄了荀子曾說,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聖人可是我奮鬥了很久,也沒有能當上現在,我已經不想那些事情了,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想寫的書籍也寫好了」,呂不韋說著,臉上也沒有太多的失望。
他已經徹底的放下了自己的執念,不再去想成為聖人,將心思放在了自己從前做的那些事情上,放在了自己的書籍上,從前他做這些,只是為了通過這些成為理想中的聖人,而如今,只是單純的興趣而已。
趙括大笑了起來,他搖著頭,說道:「其實您早就完成了自己的志向,只是您沒有發現而已。」
呂不韋一愣,看著面前的趙括,呆滯了片刻,忽然也笑了起來。
這一年的寒冬,一如往常的寒冷,呂不韋的確沒有說謊,在這一年的寒冬,呂不韋離開了人世。他走的很平靜,他在床榻上安靜的睡著,就沒有再起來,當家臣來叫醒他的時候,方才發現他已經離開。呂不韋的逝世,讓很多人落淚,很多人前來送喪,表示自己對這位秦相的尊重,趙括當然也來了,只是,他並沒有哭泣。
他還記得那天呂不韋所給他說的。
這,只是一種解脫而已。
ps:我這身體真的是有些扛不住了,胸口疼的厲害,寫完這本書後,得好好治上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