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黑衣的少女正坐著翻看手中的相片，血紅色的眼瞳格外認真。相片顯然已經有了些年頭，泛黃的邊緣上用炭筆寫著「林璃」二字。
她膚白如雪，黑髮隨意披散在肩頭，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看起來很有攻擊性。大概是因為營養不良，已經快十六歲的她看起來纖細矮小，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
溯端著盤子走來，低頭看林璃手中的東西：「老大，又在看啊。」
他把盤子放下：「別看了，先吃點？」
林璃沒有答話，揮手示意他趕緊把盤子端走。「我自己買的，沒經他們的手。」溯會意。
林璃這才伸手，在盤子裡挑挑揀揀，摸了塊麵包叼在嘴裡。「渡鴉。」她看著相片，道。
中立區分為繁華區和灰暗區，而「渡鴉」是中立區各種問題的解決者，只由幕後的某位掌權者調動。「渡鴉」代表著絕對的權威，其在灰暗區的影響力甚至超過了幕後的那位。但鮮有人知的是，「渡鴉」指的不只是一個人。作為「渡鴉」組織的領導者，林璃並不受成員們的待見。
「好啦好啦，知道你討厭這裡。」溯在林璃身旁坐下，「可是老大，你也可以離開啊。這麼說雖然好像不太合適，但是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麼？」他沖林璃手中的相片揚了揚下巴。
林璃不是中立區人，她來自於位於中立區北方的華都，而且是華都華宮的公主。華都是當今世上最大的國家，傳說中，其掌權者身上流著神魔的血，甚至能夠操縱元素。這也是林璃被「渡鴉」成員們所厭惡的原因之一。
回家是林璃從不敢想的。她思念那裡，但她不能回去，就好像魔鬼不能進入天堂。
「也許吧，我不知道。」林璃瞥了溯一眼。「事情辦妥了麼？」
溯點頭：「收拾乾淨了。」他從懷裡摸出了張卡片：「那這………」
林璃看那東西眼熟，問道：「他的？」
溯沒有答話，林璃便接過卡片，掰斷後丟入了火中。篝火爆出了一陣火星，她望著那火星，沉默了。
「接下來要做什麼？」
溯知道林璃大概是因為先前的任務而情緒不佳，可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於是只好嘗試轉移話題。「你的耳朵………不拿出來麼？」
林璃假裝沒聽見後半句話，不動聲色地伸手理了理頭頂的發，將埋在發間的狐耳揪了出來。
她不喜歡甚至厭惡自己的外貌。血統不僅賦予了她以一當十的力量，無與倫比的恢復速度，還給了她一對狐耳。而她之所以被稱作魔鬼，正是因為它們。這也是她來到中立區的原因之一。異類在中立區是不被容忍的———在華都大概也是如此。於是她大多數時候都將耳朵埋在長發里，雖然會很不舒服，但卻是十分必要的。
「去休息吧，有事我會叫你的。」林璃看著遠處圍著另一堆篝火而坐的「渡鴉」成員們道。
對於自己這個隊長的存在，林璃很有自知之明，所以除了必要的任務，她總是會和他人保持距離。但溯不同，他總是能與「渡鴉」成員們打成一片，像是一家出來的。
溯沒有離開，反而湊近了些，和林璃分著盤中的麵包。說起來林璃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中立區，除去當初一起從「避難所」出來的同伴，只有溯不在意她的外表和行為。溯明明可以融入他們，一起大聲地說笑，但他總是選擇和她呆在一塊。這是林璃無法理解的。
半晌，遠處的篝火已經滅了。林璃搬來塊石頭擋火，自己就這麼枕著兩柄刀和衣而臥。溯看向林璃：「今夜我來守吧。」女孩的臉被火光照得紅潤，她輕輕頷首，合上了眼。
溯回頭，就這麼看著林璃。為了節約體力，他們一般只要躺下就能入睡。只是一會兒的功夫，林璃的呼吸已經平緩了下來。
雖說被冠以魔鬼之名，但溯突然想起，過幾日就是林璃的十六歲生辰。他站起身，拍了拍坐麻的腿，盤算著該送什麼給這位老大。
以前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同伴死的死，離開的離開，如今只剩他能一直待在她身邊。他還記得往日在「避難所」時，林璃竭盡全力保護他們的樣子。可她自己才不到十六歲，正是應受人呵護的年紀。
溯想為她做點什麼，哪怕她是個魔鬼。
毫無預兆地，原本趴在林璃發頂的耳朵豎了起來，緊跟著她一躍而起，原本枕在腦後的刀不知何時已出了鞘，被她握在了手裡。
「小心！」
溯就地翻滾，只感覺一陣熱風從背後划過。他起身，拔出別在後腰的兩把轉輪手銃，瞄準林璃刀鋒所指。
———那裡沒有任何人。
篝火已經在林璃方才的一斬中被掀翻，化作零落的火星照亮了周圍。看到眼前的景象，林璃愣住了。
「渡鴉」在休息時，一般會選擇儘可能安全的地方。因為昨夜繁華區的任務，他們沒來得及回到位於灰暗區的據點，於是林璃她特地在繁華區外選擇了這塊視野開闊的草地紮營。
此時開闊的視野已經被青灰色的霧氣所占據，四下里一片寂靜，何止是人影，就連空地應有的風聲也沒有。
「這霧來頭不對啊。」
林璃手中的長刀划過濃霧，那霧仿佛有了生命，順著刀鋒延展開來。
「開火。」
林璃沒有說目標，但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舉起手中的武器，對著濃霧發射。
剎那間，火光照亮了黑夜。
溯的手銃里填裝的是老式的火藥彈。比起昂貴的制式鋼芯彈，這種廉價的彈藥能釋放出高溫的火藥流，驅散周圍的霧氣。
霧中顯現出高大的人影。
在人影顯現的瞬間，林璃便伏低身子，向著目標衝刺。她用的是雙刀，一般用雙刀的人都會採取左守右攻的刀勢。但林璃不同，她的刀一出鞘就是全力的進攻。
她右手長刀撩起，刀鋒直逼來人咽喉；左手則攻向對方下盤。對方用這樣的方式出場，必定來者不善，林璃沒有準備留手。
霧氣中傳來刀刃斬擊鋼鐵的聲音，林璃的手被震得發麻，還未等她有所反應，整個人便被當胸踹了出去。她抬頭，借著火光看清了來人的臉。
那是一張詭異猙獰的面具。
霧氣迅速地瀰漫，眨眼之間就填補了林璃與對方的空缺。高大的身影隱沒在霧裡。
溯閃身，瞄準了身影消失時的位置，卻被林璃一把拉住。「老大，那人什麼來頭？」溯眯著眼睛問。
林璃沒有動。「老大？」溯察覺到林璃的不對勁，回頭看她。林璃還是保持著倒地起身的動作，沒有動彈。
溯索性放下武器，蹲下身看林璃。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了，林璃能夠聽見幾乎所有危險的到來，她沒有動，就說明對方沒有或暫時沒有進攻的意圖。
林璃低著頭，注視自己的刀尖。那張面具她再熟悉不過，在進入「避難所」後，大概是表示認可，那個被稱為「公爵」的男人給了她一副面具。她毫無防備地戴上了它———那是她噩夢的開始。
「老大！「
那年林璃不過才十二歲。這將近四年的時間裡，她手中的刀換了又換，唯有這張面具見證了無數生命的終結。在成為「渡鴉」之前，她把這份惡魔的饋贈埋到了一棵樹底下。
而現在它又出現了。
林璃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男人複製了它，她只是迫切的想要毀掉那張鬼面，擺脫「公爵」的控制。
「林璃姐。」女孩站在花叢中，笑靨如花。
「不，不要……」
心臟疼得像是要炸開，林璃手腳冰涼，猛地捂住了心口。「對不起……」
「林璃！」溯大吼。
林璃的身子顫了顫，她抬起頭，看向溯。眼裡的迷茫與痛苦似是要溢出來。「老大，」溯放輕聲音：「你……沒事吧？」
林璃回過神來，咬著牙道：「……已經沒事了，那個東西………大概不是沖我們來的。」
她的臉色慘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溯盯著她道：「那是什麼人？」
近幾年來，中立區一直是「渡鴉」的地盤，溯想不出有什麼人膽敢侵犯鴉群的棲息地。哪怕再怎麼不滿，那個男人始終站在林璃的身後，對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林璃支撐著站起身，胸口的疼痛已經退去了些，她輕聲道：「那不是活物，是那個男人的東西。」
溯被她說的心裡發毛，強笑道：「那………老大你剛剛說它不是沖我們來的？………總不能是沖那些沒有戰鬥力的小羊來的吧？」
「只怕就是這樣。」林璃說道：「『公爵』是想給我一個警告，讓我不要多管閒事，傷害他想要的東西。」
「他沒理由這麼做。」
「他一直都是這樣，對一些超出掌控的人或事，他絕不手軟。」
溯沒有繼續說什麼，他站在那裡，等候林璃發聲。
林璃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她沉聲道：「不行，我必須去看看。」
「為什麼？」溯拉住她：「如果那傢伙能一擊將你逼退，你就沒必要去。」
溯說的是事實。在「渡鴉」乃至整個中立區的大小組織中，沒有誰有義務冒著生命危險去解救另一個人。所有人都是為了利益而來，他們在進入黑暗之前就應該已經預料到危險。
林璃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她從來都不覺得見死不救是對的，若是「渡鴉」里有誰要先死的話，那只能是她。
她可是殺人如麻的魔鬼。所有人都認為魔鬼是該死的，至少她是這麼想的。
林璃抬腳，走入了青灰的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