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后原本沒把周舜華放在心上,然而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姚太后臉色嚴肅起來,呵道:「大膽!區區賤妾,竟敢誣衊靖王妃。」
周舜華知道想要獲得姚太后的信任並不容易,但姚太后只是呵斥她,並沒有趕她出去,就說明此事有戲。周舜華身體伏在地上,額頭深深貼著地面,說:「妾身知道自己位卑言輕,比不上靖王妃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但是,妾身所說句句真言,絕無一字虛假。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回頭想一想,自從唐師師進入靖王府後,她可曾做過任何有利於太后娘娘的事情?」
姚太后順著周舜華的思路回想,竟然發現真沒有。姚太后微頓,道:「她……她嘗試過許多次,只是能力有限,沒有成功罷了。」
「娘娘,這只是唐師師的偽裝!」周舜華咄咄說道,「她一直扮豬吃老虎,裝作一副愚蠢虛榮的樣子,其實心機頗深。娘娘,唐師師在宮廷時,識人眼色、見風使舵分明很快,為什麼到了靖王府,就屢屢壞事呢?太后娘娘不妨想一想,這一路走來,馮茜死了,我和任姐姐成了妾,其他美人被遣走,誰才是最大的獲益者?這一切環環相扣,若說後面沒有人推動,妾身自己都不相信。唐師師上有王妃之名,中有靖王的寵愛,下有兒子傍身,她賺得盆滿缽盈,唯有她,才是最可能做這一切的人。」
姚太后這些年順風順水,無人忤逆,慢慢脾性被養驕了,早失去了早年的警惕,竟然被周舜華的話帶著走。姚太后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心裡已經信了八分,但是面上還強橫道:「胡言亂語,靖王妃是什麼人,哀家還能不清楚嗎?就算哀家看走了眼,宮中的嬤嬤,靖王府的內應,都能看走眼嗎?」
「太后娘娘,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周舜華壯著膽子抬起頭,懇切地盯著姚太后,「娘娘縱橫後宮,獨攬乾坤,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聰明人的手段騙不過您,但是對於那些故意裝蠢的人,太后娘娘難免心生輕視。這樣一輕視,就容易中了對方的圈套。若是太后娘娘不信,不妨叫唐師師過來,試一試便知。」
姚太后紛雜的思緒慢慢平靜下來,對啊,無論到底是誰說謊,試一試就知道了。真金不怕火煉,只要唐師師真的忠心,根本不怕試探。
唐師師圍著白色狐領披風,好奇地看著金陵的燈市。金陵雖然沒有西北冷,但是江南多濕,寒氣如跗骨之蛆,驅之不去,冬天並不比西北好過。
趙承鈞看唐師師披風系得松松垮垮,忍不住停住,低頭將系帶拉緊:「繫緊些,小心冷。」
唐師師精心整理好的造型就這樣被趙承鈞破壞了,她氣不打一處來,憤憤拍開趙承鈞的手:「別動,我好不容易把領口整理好。」
「系那麼松,會灌風的。」
「你這樣太醜了!快鬆開!」
兩人誰都沒法說服誰,最後各退半步。唐師師重新系了披風,趙承鈞來整理領口上的毛。
趙承鈞隨手抓了抓,見毛茸茸的白狐絨圍在唐師師臉邊,說不出的冰雪可愛,趙承鈞沒忍住捏了捏唐師師的臉,笑道:「很好看。」
唐師師被他敷衍的態度氣得要死,她用力瞪了趙承鈞一眼,道:「你都沒有用心,哪裡好看了?」
「你好看。」趙承鈞看著唐師師,說,「有你在,還有誰能注意到衣服?」
唐師師嫌棄地瞭了趙承鈞一眼,一轉眼,眸中卻流露出笑。唐師師故作正經地說:「好了,去看燈吧。」
姚太后為了撮合皇帝和皇后無所不用其極,正好,趙承鈞借著給帝後創造獨處機會的理由,脫離皇帝的隊伍,自己帶著唐師師單獨走。趙子詢本來跟在趙承鈞身後,經過幾個攤子後,不知道有意無意,趙子詢和前面的距離越來越大,一波人潮湧過,趙子詢很快看不到趙承鈞和唐師師了。
趙子詢很知趣,明白靖王的意思後,壓根不會去討嫌。每對夫妻各走各的,倒也利索,趙子詢回頭,發現隊伍中只剩他和任鈺君。
趙子詢皺眉,目光掃過周圍的侍衛、丫鬟、路人,確定沒有看到任何像周舜華的身影。趙子詢莫名覺得不妙,問:「側妃呢?」
侍衛們左右看看,疑惑道:「屬下不知。似乎,這一路沒注意到周側妃。」
趙子詢眉頭皺得死緊,他將侍衛丫鬟留給任鈺君,自己只帶了兩個人,匆匆交待:「你繼續看燈吧,我回去找舜華。」
任鈺君雀躍的表情慢慢凝固著臉上,她笑容變淡,垂下眸子,低聲道:「好。」
趙子詢說完,都不看任鈺君一眼,就轉身朝後走去。任鈺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她回頭看,趙子詢頭也不回,往前看,靖王和唐師師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任鈺君露出苦澀的笑。人和人的差距,竟然這樣大。靖王嚴厲冷酷,卻對唐師師百依百順,趙子詢多情無情,唯獨對周舜華不同。
而她,只是一個連出場都沒有資格的配角。
唐師師並不知道身後的人已經跟丟了,她一心看四周花燈,哪有心思注意其他人。唐師師突然瞥到一盞極其漂亮的走馬燈,驚喜地拉趙承鈞的衣角:「王爺你看,走馬燈!」
趙承鈞抬頭,也看到了。他難得見唐師師這樣有興致,說道:「喜歡就買下來吧。」
唐師師瞧見攤子上的字,趕緊拉住趙承鈞,說:「看,買一盞燈要一百文,但是做遊戲贏只需要十文。十比一百可划算太多了,十隻箭里只要中五個就能隨便挑一盞燈,王爺,我們也試試吧?」
趙承鈞對此並不看好,但是唐師師喜歡,他還是點頭應下:「好。」
唐師師付了十文錢,拿到十支短箭,躍躍欲試地投向靶子。然而這些箭重量並不均勻,唐師師也不是個擅長武藝的人,轉眼六根箭丟出去了,唐師師連靶子的邊都沒摸到。
唐師師生氣了,她扔下短箭,說:「沒意思,不玩了。」
她說著就要離開,趙承鈞握住她的肩膀,無奈道:「不要半途而廢。還沒有試完,怎麼知道不行?」
說著,趙承鈞拿起一隻箭,試了試重量,隨手扔向靶子。羽箭正中靶心,之後趙承鈞都沒怎麼費力,一手扶著唐師師肩上,另一手單手投擲,一箭一個,很快就扎中四個。
然而問題也來了,一共十支箭,扎中五個才算贏,但唐師師剛才已經浪費了六支。唐師師就是判斷出自己拿不到燈了,才憤而放棄。
唐師師抬頭看向趙承鈞,語氣中頗為遺憾:「只差一個,還是拿不到了。」
「怎麼會。」趙承鈞說著從唐師師髮髻上拔下一根簪子,熟悉了一下手感,就穩穩投了出去。「錚」的一聲,簪子正中紅心,唐師師呆了一會,才慢半拍摸上自己髮髻。果然,那裡少了根髮簪。
唐師師幽幽地,說:「用一根金簪換一盞紙燈,王爺,您可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侍衛已經上前將髮簪拔了回來,趙承鈞接過,重新替唐師師插回髮髻。他聽到這些話,笑道:「這不是給你拿回來了嗎?不過這根簪子邊緣太尖銳,對你和孩子都危險。我回去給你重新打一套,不要用這個了。」
唐師師點頭,反正她的首飾有很多,多一套少一套根本沒區別。攤主早就看出來這行客人不是普通人,多半是哪家公卿貴族陪夫人體驗民情。攤主見機極快,壓根不追究趙承鈞的舉動符不符合規則,殷勤地對唐師師說:「夫人,恭喜您贏了。您喜歡哪一盞燈,小人給您取下來。」
雖然勝之不武,但是贏還是很讓人開心的。唐師師高高興興地指向那盞走馬燈,心滿意足地提著燈離開。
走了沒多久,路邊有買糖葫蘆的。攤主見唐師師眼睛落在糖葫蘆上,立刻對趙承鈞說:「郎君,夫人漂亮的像個仙子一樣,您不給夫人買一串嗎?」
趙承鈞心想唐師師長得好看和買糖葫蘆有什麼關係呢?但是唐師師被人吹捧,開心地眼睛都亮了,趙承鈞無奈,示意侍衛給錢。
唐師師手裡還拿著燈,沒法拿糖葫蘆。趙承鈞見狀接過,說:「我替你拿著,想吃我餵你。」
唐師師看著趙承鈞的手,本能懷疑:「萬一你沾到我臉上怎麼辦?」
「不會。」
唐師師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她一邊咬著糖葫蘆,一邊含混不清地問:「我臉上有沒有沾到糖?」
「沒有。」
「真沒有?」
趙承鈞二話不說,用糖葫蘆輕輕碰了下她的臉頰,道:「現在有了。」
唐師師愣了下,頓時火冒三丈。趙承鈞笑著將糖葫蘆交給手下,自己拿出帕子,仔細地給唐師師擦臉:「好了,別生氣,現在沒有了。」
趙承鈞一時手賤,接下來一路都得小心翼翼哄著唐師師。唐師師亂七八糟買了一堆東西,總算消了氣。她覺得有些累了,就和趙承鈞往回走。
唐師師回禁苑時已經不早了。她讓人將東西收好,自己去攬月樓上給姚太后請安。禮教森嚴,有長輩在,就算告退,也要徵得姚太后同意。
唐師師上樓時,得知姚沛兒早早回來了,現在在包廂休息,但是皇帝卻還沒回來。唐師師對皇帝的家務事保持沉默,很快,她就被引到姚太后的歇息之處。
唐師師進門,不知為何,她直覺氣氛不對勁。仿佛空氣中有某些東西,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改變了。
姚太后半躺半坐地倚在塌上,聽到唐師師進來,懶懶地撩了下眼皮,說:「靖王妃回來了。聽說你在外面買了許多東西,想來玩得很開心。」
唐師師面對姚太后,本能提起三分小心,柔柔笑道:「讓娘娘見笑了。妾身從沒有見過這麼繁華的燈市,一時好奇,就多轉了轉。」
姚太后臉上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這次,唐師師莫名覺得姚太后在審視她。為什麼呢?她只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而已。
姚太后不經意般,說:「哀家記得以前靖王最厭惡麻煩,但是現在,竟有耐心陪你逛這麼久。分別太久,哀家都不了解靖王了。」
唐師師笑:「您和王爺十三年未見,生疏是難免的。但無論如何,王爺都是您的兒子,對您的孝心不會變的。」
「是啊。」姚太后忽然笑了笑,對馮嬤嬤招手。馮嬤嬤上前,畢恭畢敬呈上一個錦囊,姚太后拿起錦囊,左右轉了轉,說,「哀家視他如親子,卻總有些不長眼的東西想離間我們母子間的感情。哀家迫於形勢,有些話沒法說,連給靖王送些吃食都要擔心瓜田李下。這裡面是強身健體的藥,哀家不好直接賞賜,乾脆你拿回去,悄悄兌在靖王的水裡,給靖王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