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在座各人神色各異,任辰只見其「龍」,李際遇只見其「李」,張鼎只見其「張」,馬道長只見其「順」。只有申靖邦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只有張順氣鬱於胸心憂天下,哪怕平時習慣不動聲色,他這次也破了功。
原來這張鼎聽到「有人帶長弓」時,解出一個張字來,李際遇聽到「十八孩兒入京城」,解出一個李字來,各自覺得自己當有所應。
而那任辰聽到「方知順天有真龍」的時候,心想:天干地支之中,壬辰便是龍也,壬辰與任辰同音,最後兩句應解為:有十八個小將攻破了京師,大家才知道順天府有我任辰這個真龍天子。
於是任辰便說道:「其實我覺得,這個詩歌應當著落在天干地支上面來解。」
「天干地支?可是紀年?這詩歌里哪裡有紀年?八隻牛,這牛年?哦,這個不用解了,已經解出來了。那麼木猴嗎?甲為木,申為猴,這是甲申年?」陳金斗驚訝的說道。
眾人聽了一愣,紛紛稱讚任莊主解得對,只把任莊主憋的心裡難受:哎呦,你們就沒人能解一下龍字嗎?這甲申年是什麼鬼?
張順一聽,心中大駭。他雖然不懂什麼天干地支,奈何他記得上一世有個人寫了篇文章,叫做《甲申三百年祭》,好像是祭祀明朝的。張順不知道明朝到底是哪一年滅亡的,但是正好知道這個「甲申」。本來他作為唯物主義者,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敬而遠之。這時候也不由產生了動搖。
這詩歌既預言到李自成,又預言到甲申,難道天下的命運真的不能改變了嗎?
想到這裡,張順心中不甘,問道:「照你們這麼解,那真龍豈不是也是年份了?」
「也對,這也不是不可能。龍年有甲辰、丙辰、戊辰、庚辰、壬辰......」陳金斗駭然回頭望去,「任莊主!您這是?」
「啊?湊巧湊巧!鄙人可不是什麼真龍天子,慎言慎言吶!」任莊主矜持的說道。
馬道長聽了曬然一笑,面露不屑,心想:剛才解完甲申,我就想起壬辰了。這麼冷門的解法,硬湊而已。命中沒有莫強求,也不怕自家身死家破!
張順聽了心裡一樂,心想:還有如此解法,這麼說這種讖緯之詞,基本是誰都可以往自己身上湊了。
張順只道這十八孩子正是「李」字,卻不知道,原來世界中,清軍入關後,六歲順治即位稱帝,共在位一十八載,也正是應了這十八孩兒之說。而那張獻忠起兵之時,正是聚集了家鄉十八寨農民起兵,若是應這局「十八孩兒」也能說得過去。甚至後面的李定國、孫可望、鄭成功差不多也能靠得上,暫且不提。
只是好巧不巧的,這時候陳金斗瞥見了馬道長的神情。他心中一動:「這牛鼻子老道看著有些道行,或許解出來什麼東西為未可知。回頭我且追問一番。」
且說幾個人宴席上賓主盡歡,高興而散,各自休息。唯有那陳金斗心中有事兒,偷偷溜到那馬道長房間。
「不知閣下為何而來?」馬道長正要歇息,也只能強打精神應付道。
「我看道長心思,似與我等不同。不知對這些詩歌讖緯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馬道長雖然有些鄙視他猥猥瑣瑣一副小人模樣,但是覺得在座的其他人卻是豪傑,便有心通過他傳話,便答道:「真龍是誰,吾早已知之矣,今日不過驗證一二而已。」
「你是說任莊主?」陳金斗奇怪的問道。
「非也非也!有人帶長弓,張也,解張姓滅明;三百單八者,順也,解新朝開國帝王名諱也。」
「你是說真命天子是一個叫張順的?可是這與我夢中天書對不上呀?」
「你還記得最後一句嗎?方知順天有真龍,這順天可不是指京師的順天府,而是指這個『張順』的天下。」
「那『十八孩兒入京城』又作何解釋呢?」
「或者其手下大將姓李,先行攻破了京城,或者他第十八個兒子進入了京師,甚至可能其他為王前驅者先攻破了京師也不一定。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真龍是誰,跟著做個從龍之功,即使有所困厄,也能逢凶化吉。」馬道長意味深長的說。
「這......茫茫人海,叫張順者不計其數,何以知之?」陳金斗有點撓頭的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吶!」
「你是說那李三?沒見到他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啊?」陳金斗驚疑不定道。
「頭頂伏羲骨,眼生重瞳目,如何不異於常人?」馬道長咄咄逼人道。
「啊?今晚月暗,未能細看也。原來如此,此言竟應於此!」陳金斗喃喃自語道。
「哦?尚有何讖緯之語?」馬道長也有些驚訝了。
「原天書有語:堯火燼,舜土生;土克水,復生金!我一直不解其意,這麼看來朱明據堯之德屬火,張氏據舜之德屬土,正當代明也。至於水、金之語,或為其百千年之後的讖緯之言,暫不必查之。」
「竟有此語?此天意使我二人輔之也!你可願意隨我拜見主公?」兩廂讖緯之言對照,嚴絲合縫,馬道長此時也不僅拜服,這張順果然天命在身。
「暫且不必,我聽你方才說,主公麾下或有李姓大將攻破京師也。此地卻有一人有大將之才,便是宴席上那李際遇是也。其人不似任莊主豪強出身,本是那唐莊農民,卻頗有武力威望,素來結交豪傑礦徒,其志不小。待我用三寸不爛之舌說他拜於主公麾下,一作見面之禮也。」陳金斗人長得猥瑣點,卻也有些志氣。
馬道長也不由得高看他幾分,說道:「如此甚好,以後你我同朝為官,又是最早從龍之人,理當相互扶持,多多走動。」
這倆人八字還沒一撇呢,結黨營私那一套都先開始玩上了。
卻說第二日,李總旗和錢夫子才把糧食轉移到牛車之上,只是一宿未睡,不得上路,眾人又在任莊主府中打擾一晚。任莊主只道自己天命在身,更加熱情籠絡眾人,一副禮賢下士模樣。
而那陳金斗和馬道長試圖拉幾個人投獻主公,也刻意和其他人親近親近。這李際遇和張鼎各自見眾人如此熱情,均覺得自己或非常人也。
除去張順本人安穩依舊,其他三人各有誤解,分別更加賣力,只把氛圍弄得熱烈非常。這事兒弄得其他人一頭霧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晚上,陳金斗又私下去見李際遇,李際遇才幡然醒悟:這廝不是要投靠自己,反倒是來勸自己投獻他人,頓時,一時間惱羞成怒,將陳金斗趕出了房間。
再到第三日,眾人不便再留宿,便辭別了任莊主,各自回去。正好李際遇家在登封縣唐莊,和眾人順路。
李際遇本待自行離去,奈何陳金斗趁機說道:「我這兩日正想去李兄弟家中做客,我們且順路前往。」李際遇當著眾人的面不好拒絕,只能無奈跟隨。
一路上,陳金斗喋喋不休,勸說李際遇:「你有猛將之姿,我觀你面相,卻是有將相之才,理應做一番大業。」
李際遇心有芥蒂,難以開解,自是不理。
禹州至登封,有一百二三十餘里。眾人走了兩日,到了唐莊附近,卻是正好天色將黑。
在陳金斗攛掇之下,李際遇只得邀請眾人去唐莊休息。這李際遇雖只是普通人家,不似任莊主富貴,卻也自有一股豪氣,村中民眾多以之為首。
李際遇一言既出,村人多過來幫忙,湊了些酒食座椅過來,招呼這麼一大幫人。他們這個運糧隊伍,初時張順未有細看。後來仔細一算,卻是有船六艘;換成牛車,卻整整有五十多車。
車夫算來有六七十人,有的一車一人,有的一車兩人。押運者衛所兵有五十來人,李總旗麾下五個小旗全來了。再加上錢夫子和他帶的幾個奴僕,總計接近一百五十人。這對一個普通的村莊來說,招待起來也十分有壓力。
眾人好容易吃飽喝足了,才在村外搭起帳篷休息。只有幾個領頭分別借宿在村民家中。
張順、馬道長、陳金斗和劉應貴四人正是借宿在李際遇家中。這李際遇家中並無他人,只有一個妻子而已。
張順見吃喝村民這麼多,掌管錢糧的錢夫子只是提了一句給錢的事情,被李際遇拒絕後就安心吃酒不提,心裡不忍。便向馬道長借了幾兩銀子,塞給了李際遇妻子。
李際遇知道這糧隊本非張順所有,哪裡肯要,自是要還回來。張順拒絕道:「李大哥,做人要講義氣,也要講情義。你我一面之緣,你便如此豪氣,我卻是佩服。但是,你一個人安貧樂道,可曾考慮過兄弟、妻子的感受?你讓我等好做,我萬萬不可使你不好做人!你講義氣,我等也要講情義,否則便是我張順不會做人。」
李際遇聽了,感動非常。他素來喜看《忠義水滸傳》,認為仗義疏財、義薄雲天便是英雄,因此散盡家財結交豪傑,自己卻只能和妻子過著清貧的生活。儘管如此,他也總是遇到一些忘恩負義之輩,白使了許多銀錢。
反觀這張順年紀輕輕,只一番言語,讓人恨不得替他生死,果然這才是真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