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絕望時代
週遊十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已經開始思考起人生的意義了。
他搖了搖頭，自顧自苦笑一下，旋即轉身下樓。
在電梯裡，週遊時不時能碰到忙忙碌碌的工人和科研人員。
這些人臉上的神情都不怎麼好，個個都緊皺著眉頭，顯得憂心忡忡。
如今御瓏小區和樂來新縣城那邊的情況，比起幾天之前，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
隨著越來越多的逃難者抵達，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外界的噩耗，民心總不可阻擋地持續受挫，人們也越來越惶恐不安。
這不是隨便搞一搞宣傳，打兩口雞血就能解決的困境。
樂來縣府與周家團隊並沒有打算製造與散布假消息以蒙蔽中下層人員，營造出所謂的正能量氛圍。
謊言總有被拆穿的那天。
只需要一次老鼠的圍攻攻城，虛假的安穩就會如同泡沫一般破碎。
到那時候，毫無心理準備的人們面對鼠群大軍，才會發生真正的災難。
所以，那名來自軍隊的情報人員在走之前，曾給出明確建議。
社科類專家在仔細研究後，認為如今的人們已經對外部環境的急劇惡化，以及末世化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設。
說白了，就是人類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過渡後，已經完全脫離了和平時代的心理狀態，清醒地認知到了現在的社會現實，對更糟糕的噩耗也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
逃生者中，幾乎每一個都曾經失去過或多或少的家人與朋友。
至於樂來縣本地人，雖然親朋好友的傷亡沒那麼慘重，但無論是誰，打開微信亦或是翻開電話簿，上面總會有幾個永遠也無法聯繫上的對象。
這些苦痛的經歷既是留在人心裡的一道道刀痕，同時又是淬鍊人心的階梯。
扛不住這些打擊的人，如今大多已經或自我了斷，又或在面對危險時自暴自棄了。
現在還活著的人，在心理素質上，是過硬的。
所以，社科專家認為，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將未來可能要面臨的苦難大大方方擺出來。
會有一些人因為無法承受這打擊而崩潰，這是合理的。
但從比例上講，會有更多人能扛過這打擊，並完成心靈蛻變，進入到絕境掙扎的心態中。
古人曾有雲，哀兵必勝。
以如今人類的處境，不敢說什麼必勝，但至少能讓人們多少有些心理準備。
人類的精神品質，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脆弱。
在遠古時代，當人類的先祖還在恐龍的威脅之下苟且偷生，近代人類的先祖在面對大洪水時，無不在絕望中拿出了最強大的意志。
下樓後，週遊找到了父親，將軍隊情報人員通報的飛彈基地被摧毀一事告訴了周嶺生。
週遊問道：「軍隊那邊的建議是全面公布消息，爸你覺得如何？」
周嶺生沉思片刻，然後斬釘截鐵說道：「公布。」
「不會亂起來？」
「如果有人製造混亂，就將人趕走。根據軍隊那邊通報過來的消息，恐怕過不得多久，就會有鼠群軍隊出現在樂來縣的周邊。先假定今天公布消息後，會有百分之十左右的人崩潰。但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的人卻能完成心理建設，並提前做好更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如果現在我們不說，等到戰爭真正來臨時，就晚了。專家們的建議很有道理。」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父子倆一致決定，提前公布噩耗，將狀況往糟糕里說。
並且周嶺生還將此事通報給了樂來縣府以及康岳縣府。
週遊也親自向康岳縣那邊下達了命令。
他打算將丁玲和王燁鳳這兩名重要的技術人員都調回樂來。
雖然現在還沒到需要考慮放棄康岳縣的時候，但樂來這邊的軍事能力畢竟遠強於康岳，真要遇到老鼠的大軍壓境，樂來能支撐的時間也更多一些。
再者，軍隊與高層給了他一些參加航天計劃的名額，如果真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週遊打算將這倆人送進航天計劃里去。
隨著這噩耗正式對外公布，無論是新縣城還是御瓏小區里，都多多少少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混亂。
週遊並沒有去鎮壓。
他只做了一件事，親自發布了一個公眾廣播。
他在廣播裡也沒說太多話，只簡單地告訴所有人，每個人都遲早會死，不管是老死還是怎麼死，死亡始終都無法避免。
現在外界的老鼠的確強勢，並且還正變得越來越強，人類在理論上已經沒什麼翻盤的希望了。
雖然如今人類的繁殖速度也加快了一些，但懷孕的周期還是有四十天，嬰兒到成年的周期還是要一年多，人類沒有老鼠那樣的一胎生一窩，一年生數胎，並且一個多月就成年的爆發式繁殖能力。
所以，在面對擁有思維記憶共享能力，智慧與知識都在爆發式增長的鼠類時，人類的勝算非常渺小。
可即便如此，總得要多活一天是一天。
另外，週遊也提醒道，千萬不要萌生出當叛徒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這不是以前那種人類內部之間的戰爭，即便戰敗了也還有能以奴隸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並且說不定還有翻身可能的機會。
老鼠與人類之間，有著絕對的生殖隔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
即便現在選擇了投靠老鼠，成為走狗，但在老鼠的統治區里活著，並不比死了好到哪裡去，那是徹徹底底暗無天日的人生。
等到老鼠完全吸收了人類的知識，等待那些奴隸與走狗的命運，也只有成為食物這一條。
這個道理，非常簡單。
畢竟人類已經統治了地球這麼多年，鼠類也知道人類這種生物的殘忍，絕不可能讓人類成為它們的下位種族，那是巨大的隱患。
「現在就想走的，可以到後勤部去領取物資。後勤部會給你們配備一把槍，一把刀，還有一些食物補給。但再多的，就沒有了。另外，你們也可以帶走自己已經擁有的用貢獻度兌換的私人物品。不過我希望你們提前想明白出去之後去哪裡，得規劃好行動路線，不要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十分草率地就死了。至於其他人，想必你們心裡和我一樣明白，沒有別的退路，只有死守此地這一條路可以選。」
說完後，週遊結束了講話。
雖然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但當天之內，卻還是有接近15%的人選擇了走出去。
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與念頭。
有的人是還有些家人依然被困在外面，他們無論如何都想去找到家人。所以這些人的動機無可厚非。既然未來真沒了希望，他們寧願和在乎的家人死在一起。
還有一些人則是認為，聚居地雖然明面上看起來安全，但目標卻反而又太大，與其呆在聚居地里，等來老鼠的大部隊，說不定自己和家人，還有少量的朋友一起逃出去，嘗試著躲藏到某些地方，比如地下室，比如地窖，甚至是老家的某一棵有樹洞的大樹上，目標不再那麼顯眼，反而有機會能活下去。
週遊踐行了自己的諾言，並未阻攔任何人。
不僅如此，在這些人離開時，他還都在御瓏小區的大門口相送。
週遊如此說道：「我理解你們的想法。這也不失為一種生存之道。假設，我是說假設，萬一到時候我們這邊真戰敗了，我的確衷心地希望你們能繼續堅持下去。根據過去的經驗，老鼠是比較畏寒的動物，我個人建議你們如果要上山的話，去那種海拔比較高的山。無論如何，務必要想辦法活下去。我也可以向你們保證，我們這邊會建成銅牆鐵壁，爭取能將老鼠的大軍拖在這裡更長的時間，也會更多給鼠類制殺傷，那麼你們的壓力自然會更小一點。」
那些離開的人也明白了週遊的想法。
因此，他們心裡並沒有自己當了背叛者的感覺，反倒是更清醒地認識到了自身的責任。
周嶺生之前認為會有10%的人陷入崩潰，但結果還好，人們並沒有表現得如此不堪。
絕大部分人在短暫的惶恐後，都慢慢各自冷靜了下來，坦然接受了現狀，並主動找上各自的上級領導以及社區管理者，問對方自己能多做一點什麼。
也差不多就在這時候，國家科學院實驗室那邊完成了實驗設備的整備。
從現在開始，實驗室恢復了批量製造超限者的能力。
不過，這畢竟是移動實驗室，裝備沒有首都那邊那麼齊全，在之前的鼠群攔截戰役中，國家科學院攜帶的部分設備與材料都多多少少遭到了一些損壞，現在只是勉強回復了設備的運作能力而已。
所以，華音告訴週遊，使用這套設備進行人工激活超限覺醒的成功率，並不能達到70%，只有60%，死亡率比在首都時提高了大約10%。
華音問週遊，要不要在樂來縣城內公開招募志願者，以設備的負荷能力以及技術人員的人力資源水準，平均每天大約可以讓一萬人接受改造。
40%的死亡率，這數據的確有些驚人了。
週遊問道：「能不能嘗試用什麼藥物提高存活率？又比如多準備一些營養品？哪怕是用一些興奮劑都可以？」
華音搖頭，「早在首都時，我們就已經把所有你能想到的辦法都嘗試過一次了。但在理論上，始終也只能做到30%，至於現在……條件所限，沒有辦法。」
週遊想了想，說道：「這樣，首批志願者的招募，以殘疾人為主，還有以那些實戰經驗豐富，也曾多次受傷，對疼痛有更好的耐受能力的人為主，你覺得如何？這會影響到覺醒的概率麼？」
華音：「倒的確可以試試，這也不影響概率。超限覺醒時需要的痛覺程度，其實是個絕對值。」
「那就好，先就這樣辦。」
做出決定後，即刻對外公布消息，招募改造志願者。
在招募志願者時，曾有人提出要不要考慮稍微撒一個謊，將死亡率說低一些，比如說成20%之類。
這樣人們在報名時，多少能稍微踴躍一些。
畢竟二八開與四六開這兩者之間的概率差距非常大。
但週遊再度否定了這提議，表示事實是怎樣，就怎麼公示。
除此之外，週遊甚至還多公布了一件事，那就是年齡的奧秘。
週遊決定讓所有人知道，如今人類的平均壽命，的確也縮短到了七點五分之一，比以前短了很多。
之前時，這是絕密情報，但現在時過境遷，不一樣了。
畢竟人類縮小至今也過去了一個多月，換算成人類過去的年齡，差不多也有一年了。
不少老一輩的人也已經稍微感知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知道自己老了不少，心裡開始產生疑竇，只是還沒確定而已。
與其讓人們猜來猜去，倒不如全面公布。
當然了，週遊順便也公布了如今的孩子的成長周期，也比以前短了很多。
總之越是到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用謊言去刺探人性。
別看大家現在還沒崩潰，但其實內心裡都繃著一根弦，真要撒了謊，最終卻又被事實拆穿，那反而麻煩。
志願者的報名情況比工作人員想像的還好，短短半天時間過去，御瓏小區內竟有多達三萬餘人報名。
這最為踴躍的三萬餘人大多都有一個共同點。
年齡偏大，基本都是各家各戶里的爺爺奶奶輩，平均年齡在五十以上。
樣本調查小組稍微打聽了一下，就發現在那些以家庭為單位的人員中，這些老一輩基本都不約而同地拿出了長輩的權威，按住了家裡的中青年，表示既然事情這麼危險，就該讓自己這些老傢伙先去試試水深。
……
「你們還年輕，小寶的年紀還小。哪怕我們死了，起碼你們還在，多少能把孩子養久一點。再說了，真要讓你們年輕人先上，我們這些老東西苟且偷生著，還能活得了多久呢？你們沒看先前周先生不都說了嗎？現在我們老得這麼快，就算能勉強活著，其實也就能再多折騰了兩三年，沒意義。」
「科學家們搞的那玩意兒死亡率確實高，所以該讓我們年紀大的先上，等我先扛一輪下來，總結一點經驗，也好給你們傳授一二。放心吧，當爸的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什麼沒經歷過。」
「你看一直以來都是你們這些年輕人衝鋒在前，給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太擋刀，我們也膩了。等我們成了周先生那種那什麼超限者，我們倆讓你們看看以前年輕的時候，我們有多能耐。哈哈哈哈……」
……
在無數個家庭中，諸如此類的對話同時發生著。
首批一千個被篩選出來的，身體狀況比較好，精神狀態也很不錯的中老年人，在家屬們的目送之下，快步走進了實驗室大樓。
週遊在大樓的門口候著，目送著這些年邁的勇士。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不少自己熟悉的臉孔，甚至有自己的大伯二伯舅舅舅媽，也有尹修文等等人。
他的確是沒想到。
他甚至有些慚愧。
這些人的前半生或許平平凡凡，但在此時此刻，他們卻都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