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歸宿(七)
騎在馬上，看著暮西城內的滿目瘡痍，瑪麗女王對身旁的阿方索問道：「我們還能堅持幾天？」
阿方索張開嘴巴，思考應該如何說出一個合適的數字，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答案。
瑪麗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回頭看了眼那些滿臉哀傷的市民，輕聲說道：「他們說，這就是世界的末日。」
阿方索輕聲說道：「再長的黑夜，也總會迎來黎明。」
瑪麗低著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如果星辰墜落，天幕崩塌, 黎明對於我們這些舊誓者, 又有何意義？」
阿方索沉默許久，最後說道：「陛下……不會拋棄我們的。」
瑪麗抬起頭，精緻的面容中隱藏著無法言喻的悲傷：「你我都熟悉他，托德是絕對不會置我們不顧的。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用生命和命運抗爭……」
看向頭頂的那片血色天空，瑪麗的眼角隱約有淚水流下，她低聲說道：「末日將近，托德久久沒有音訊，我最害怕的是，還有另一種可能。」
阿方索不解的看向瑪麗，思索對方所說的另一種可能。
突然，他睜大了眼睛，提高音量：「不可能！」
瑪麗看向阿方索，眼睛中是止不住的悲傷和絕望：「希望我是錯的。」
阿方索看著瑪麗，握著戰馬韁繩的手輕輕顫抖。
一行人就這樣來到暮西廣場。
瑪麗看著遠方那座熟悉的王城，忽然翻身下馬，朝著另一個方向慢慢走去。
阿方索調轉馬頭，跟上瑪麗的腳步，開口說道：「那不是去王城的方向。」
瑪麗輕輕說道：「我知道……我要回去一趟, 有一些東西我必須帶上。」
阿方索騎著馬，攔住了瑪麗的去路，低頭說道：「死靈很快就會入城了，王城那裡將是最後一道防線，先趕到那裡才是最重要的！」
瑪麗緩緩抬起頭，美麗而又精緻的臉孔上，是阿方索預料之外的堅定。
「騎士大人，有些東西，要遠比生命更加重要，不是嗎？」
聽見瑪麗的回答，阿方索身體僵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
瑪麗朝著馬上的阿方索微微欠身，接著頭也不回的走向了街道的盡頭。
看著女子消失的背影，阿方索握緊韁繩，停留在馬背上，許久沒有動作。
突然，他下定決心，調轉馬頭，朝著城區內疾馳而去。
穿過下陷倒塌的街道，穿過滿地廢墟的花園，阿方索一路飛奔，最終到達暮西城中一處低矮的小山丘。
這座山丘位於暮西城的中心，與周邊那些城區相比，它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就像一座與世隔離的孤島。
阿方索翻身下馬，朝著山丘頂部慢慢走去。
山丘上，枝繁葉茂的蒼天大樹，望不到邊際的青草野花，還有……數百座靜靜豎立的墓碑。
這些墓碑上的名字，阿方索大部分都認識，他們絕大多數都是騎士團的成員，在戰死之後被埋葬在了這裡。
唯有一處是例外。
阿方索走上山丘頂部，沿著長滿青苔的石板小徑，來到山頂花園中的兩座墓碑前。
一座墓碑上面寫著「阿德莉娜.薩里.威爾莫特，一位正直、謙和、勇敢的女士。她直面命運的種種不公，從未退縮。她以生命為代價，將一位騎士從仇恨和偏見中喚醒。」
另一座上面寫著「萊斯利.蒙諾茲，我的摯友，願他的靈魂得到寬恕。」
阿方索驚訝的看著這兩座乾淨到一塵不染的墓碑，發現墓碑前的花束居然都是剛剛採摘的。
一個拿著水壺、拎著鏟子的矮胖男子，突然從墓碑後方走了出來。
矮胖男子笑著看向阿方索，似乎是一直在等待著對方的出現。
阿方索盯著那個滿臉胡茬的矮胖男子，不確定的問道：「瓦爾頓？」
被喊到名字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傢伙，大笑著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阿方索。
阿方索低頭看著這個曾經的夥伴，一瞬間百感交集，開口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
瓦爾頓放開手，指了指墓碑：「這裡，需要打理，他們，需要陪伴。」
阿方索問道：「你知道城外的事情嗎？」
瓦爾頓點點頭。
阿方索又問道：「你知道這裡並不安全，對嗎？」
瓦爾頓又點點頭。
阿方索指向王城的方向：「王國在那裡有一個庇護所，用來收容市民、抵禦死靈的攻擊，你現在就出發，立刻……」
瓦爾頓咧開大嘴，笑著說道：「我不會走的。」
阿方索愣住片刻，接著加重語氣說道：「死靈很快就會……」
瓦爾頓拉著阿方索走向不遠處的大樹，那裡的地面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弩機、彈藥和劍盾。
瓦爾頓看向阿方索，再次重複道：「我不會走的。」
阿方索看著眼前的這個矮胖男子，對方的笑容中早已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只剩下了對生命的坦然。
瓦爾頓又拉著阿方索來到兩座墓碑的後方，那裡有兩個剛剛挖好的墓穴。
瓦爾頓指著稍大一些的墓穴，說道：「你的。」
接著，他又指向稍小一些的，說道：「我的。」
瓦爾頓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笑著說道：「我們約定好的，你、我、阿德莉娜、萊斯利，四個人，在一起。」
聽見這句話，阿方索呆立在原地，剎那間突然想起了一段往昔的記憶。
火堆旁，四個人坐在一起。
瓦爾頓一邊清點著懸賞的錢幣，一邊大聲抱怨著教會的吝嗇。
萊斯利坐在火堆旁，小心的烹製著烤魚，時不時還調侃上瓦爾頓兩句。
阿德莉娜掏出針線包，縫補著其他人破損的衣服。
瓦爾頓封好錢袋，一邊在帳本上計算著什麼，一邊大聲說道：「等到以後有錢了，我們就買一個大莊園，帶酒窖的那種！」
萊斯利瞥了他一眼：「沒錯，你就住在酒窖下面，給你準備一個空酒桶，連床錢都可以省了。」
瓦爾頓沒好氣的說道：「那你就住到後廚里去，我們生火燒飯連柴錢都省了！」
阿德莉娜放下針線，微笑著說道：「住哪裡都沒關係，關鍵是在一起。」
萊斯利點頭說道：「說的沒錯，住哪裡並不重要，關鍵是要看和誰在一起。」
瓦爾頓收好錢袋，對阿方索說道：「頭兒，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不管買不買大莊園，我們四個人都要住一塊兒。」
想到這裡，阿方索的鼻頭一酸，喉嚨中有些什麼卡在了那裡，眼睛也慢慢模糊了起來。
他抱住瓦爾頓，低聲說道：「是的，四個人在一起……」
放開瓦爾頓，阿方索在胸前取出一個銅製吊墜，輕輕按下卡槽邊的按鈕。
掛墜外殼應聲彈開，三縷頭髮靜靜躺在銅殼之中。
拿起地上的利劍，阿方索慢慢割下自己的一縷頭髮，綁好之後輕輕放進了掛墜之中。
接著，他又掏出那枚坎伯蘭交給他的大團長徽章，和自己的那枚銅製吊墜，一起放進了屬於自己的墳墓。
做完這一切，阿方索慢慢走到阿德莉娜的墳墓前，單膝跪地，將額頭抵在墓碑上，輕聲說道：「等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