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竹和尹繁露原本是上來關心傅斯恬情緒的,沒想到居然能聽到這樣的爆炸性好消息,差點沒被這驚喜砸暈了頭。她們恨不得就此按著傅斯恬和時懿讓她們把這中間的曲曲折折、峰迴路轉一五一十都交代個清楚,可看時懿還渾身泛著濕,傅斯恬背上也被沾濕了一片,便還是先放過了她們,讓她們都老實洗乾淨了,做好等會兒被扒皮煮熟的準備。
時懿和傅斯恬都略有羞意,笑而不語,算是默許了。
陳熙竹和尹繁露便不再打擾,退下樓去叫老闆準備晚餐。她們走後,時懿歪著頭,眸色深深地凝視著傅斯恬,靜靜地笑。
傅斯恬被她看得臉熱,唇角的小梨渦久違地顯露了出來,若隱若現。
時懿伸出食指輕戳,像逗弄心愛的小貓。
傅斯恬耳朵泛起緋紅,握住了她作怪的指頭,輕聲提醒:「快去洗澡啦。」她順著她的指頭往上摸,時懿的手背已經是一片冰涼了。
「好。」時懿有分寸,收回了手,站起身:「那我去洗澡了。你也去換身衣服,把頭髮吹乾吧。」
「嗯。」傅斯恬應。
時懿看了看她,忍不住又低頭啄了一下她鼻子,這才眉眼都是笑意地轉身出去。
傅斯恬猝不及防,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於走道,抬手觸摸鼻尖上時懿留下的餘溫,忍不住笑了笑,忽然,眼睫顫也不敢顫,放置在腿邊的另一隻手,慢慢地攥緊了床單。
緊到麻木、擰到發疼,她才顫了一下眼,泄了腰背的力氣,伸手撫摸著時懿剛剛坐過地地方,慢慢俯臥了下去,像是劫後餘生。她臉埋在手背上,額頭抵著指尖,似眷戀、又似是感恩,對時懿,也是對命運,虔誠呢喃:「謝謝……謝謝您……謝謝您把她還給我。」
淚水順著指尖的縫隙,洇濕了白色的床單。
走道里,再次有腳步聲響起,應該是時懿拿好了換洗的衣服要出來了。傅斯恬收起情緒,坐起身子,背對著房門,快速走到窗邊放置背包的沙發椅上取電吹風。
走道里果然是時懿。傅斯恬聽見她的腳步聲近了一點,而後,停了下來,緊接著,響起了一聲關門聲。
時懿進去洗澡了。
傅斯恬鬆了一口氣。她望向窗外河面上晃動的星影,眼底又情不自禁浮出柔軟的笑。她擦乾眼淚,取出了電吹風,坐到穿衣鏡前,把頭髮細緻地吹乾,吹回了柔順的微卷,而後換下了睡裙,換上了晚上要穿出門的、清新風情的一字肩吊帶碎花裙。
正要上妝,放置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傅斯恬蓋上化妝水的蓋子,側身去拿手機。
屏幕上顯示的居然是時懿的手機號碼。
「怎麼啦?」她聲音不自居地放柔。
時懿問:「你有自己帶電吹風來嗎?這裡配的電吹風風力太小了,我舉得手酸。」
她的口吻很平淡,聲音還是有點啞,低低的,有種別樣的好聽。
傅斯恬唇角翹了起來。
時懿在撒嬌,她聽出來了。從以前就是這樣,時懿的撒嬌總是不露聲色的。
「我帶了,我拿到衛生間給你?」她順著時懿的話接。
時懿「嗯」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傅斯恬拿起電吹風往外走。
時懿已經開了衛生間的門在等她了。
衛生間裡,沐浴露的清香氤滿空氣,時懿背對著她,穿著睡裙,濕著烏髮,露出肩背大片的潔白,玉骨冰肌,宛如剛從水中走出的阿弗洛狄忒女神。
傅斯恬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時懿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
傅斯恬喉嚨動了動,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
時懿似有所覺,眼底有狡黠一閃而過,心越發安定了。她伸手示意傅斯恬把電吹風給她。
傅斯恬定了定神,柔聲道:「我幫你吹吧。」
時懿滿意,笑意更盛了些:「那去我房間吧。」
這裡沒有椅子,時懿比她高,吹起來是不方便。傅斯恬沒有異議,跟著她走了出去。
她們在梳妝檯前站定,時懿坐下,傅斯恬站著幫她吹頭髮,一如年少那段交往時間裡常做的那樣。電吹風的機械噪音在空氣中有規律地響著,傅斯恬細白的長指穿梭於她烏黑的發間,時懿深邃的眸流連於鏡中傅斯恬清透的臉龐上。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偶爾在鏡中四目相接,眼波流轉。
呼吸進肺里的空氣仿佛都變成甜味的了。
時懿的心越來越軟,身體也越靠越後,最後,完全靠進了傅斯恬的懷裡,後腦勺抵著傅斯恬的心口。
傅斯恬錯愕,關掉了電吹風,一手環過了時懿的肩,一手把電吹風放到了梳妝檯上。
時懿抓過她放完電吹風空了的手,貼合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微微仰頭,舒服地靠在傅斯恬的懷裡,閉上了眼。
傅斯恬心柔似水。
她發現,時懿變得比以前柔軟了。像一隻卸下了威風凜凜面具的小奶獅,讓她心動、也讓她心疼。
她沒有打破靜謐,沉默著微調了姿勢,讓時懿靠得更舒服。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三十秒,也許是三分鐘,時懿摸著她的手腕,在她懷裡淡淡出聲了:「那塊手錶,本來一直帶著的嗎?」
傅斯恬自然聽得懂她指的是哪一塊。她很輕地應:「嗯。」
分手時,時懿曾經送她的東西,她幾乎都沒帶走。只有那塊表和那個星空投影儀,她實在……捨不得。那是她生命中能有幸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珍寶。她怕時懿會扔掉它們、就像把自己扔出她的人生一樣。
「那後來為什麼不戴了?」時懿問。
「怕你覺得困擾。」畢竟時過境遷,如果時懿已經完全開始新生活、有了新對象,突然看到前任還帶著她當初送的定情信物,多少都會覺得硌應吧。
時懿從鼻腔里發出哼笑:「那你為什麼調整菜品的口味?」
傅斯恬囁嚅了一下,輕聲答:「想讓你吃得更舒服一點。」
說完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太矛盾了。一邊摘了手錶想著不要打擾時懿,一邊又調整了菜品的口味,自欺欺人、明知故犯。可那時,她就是這樣在矛盾中掙扎著、沉淪著,想靠近又不敢、想遠離又不能,連想對她好、想盼著她過得好的想法,都感覺是一種過分的冒犯。
時懿把玩著她溫軟柔荑,能感受到她話語裡真摯的情意。她沉默了下來,好幾秒後,才再次開口:「我能不能再問一次……當初,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傅斯恬被抓握著的手僵了一下,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
那一年分手時,時懿的氣話、時懿對她的不信任,再一次像巨浪般在她腦海中掀起痛潮。
她從來沒有怪過時懿。只是,那時候那種刻骨的痛,現在想起來,依舊銘心。
「不方便嗎?」時懿聲音淡了些,抬離了一點身體,像是想要起來。
傅斯恬用力環住了時懿,把她圈在自己的腰腹之上,緊緊貼著。
「方便,沒什麼不方便的。」她很低卻很柔地說。「當年,我回去看我奶奶的當天,我妹妹出車禍了,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要花很多錢……」
時懿心口發澀,握著她的手用力收緊了,聽見傅斯恬繼續說:「而且,我爸爸快出獄了,不知道改造得怎麼樣,成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感覺看不到明天了……」
「我不想連累你。」
她說得很平靜。話到最後,時懿甚至聽得出,她的語氣裡帶著淺淺的釋懷。
一瞬間,時懿痛若剜心。她只猜到了傅斯愉這一點,卻沒想到傅斯恬比她猜想的承受得還要更多。她從沒有想過傅斯恬還有她爸爸這方面的隱憂,她一直以為那些日子裡,傅斯恬神情不屬、強顏歡笑的背後,只是日子難過、家裡催婚的壓力。
萬般情緒涌在心頭,讓她喉嚨哽得發不出聲。她側轉過身子,把臉頰貼在傅斯恬的心口,淚濕眼眶。
要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難,曾經這些會讓人哭出來的事,如今,她才可以這樣笑著說出口。
她錯過了太多。也錯了太多。
「沒有下一次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帶著鼻音的宣告。
傅斯恬輕揉她的腦袋,沒有問「沒有下一次什麼」,只是應:「好。」
沒有下一次的隱瞞,沒有下一次的互不信任,沒有下一次的你不說我不問,沒有下一次的分開……
警告也好、道歉也好、許諾也好,什麼都好。她都讀得懂。
「再也不會了。」她低下頭親時懿的發頂。
時懿在她的懷裡很輕地吸鼻子。
「那你爸爸呢?」
傅斯恬揉她後腦勺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才輕輕地說:「不在了。」
時懿驚訝,從她懷裡抬起頭望向傅斯恬,「對不起,我……」
傅斯恬用大拇指壓住時懿的唇,搖了搖頭,溫柔地止住了她的話語:「沒關係。你早晚都要知道的。」
「他在我們畢業的那一年六月出獄,十月,就去世了。肝癌。發現得太晚了。」
時懿喉嚨發緊。她看得出,傅斯恬的眼神里,有隱隱的哀傷。她欲言又止,想要細問,又怕牽動傅斯恬更多的難過。
正猶豫間,桌面上的手機突兀地振動了兩下。
傅斯恬馬上把情緒掩藏了起來,露出如常的柔笑:「好像是繁露的簡訊,可能是叫我們收拾好了可以下去吃飯了。」
時懿只好把要出口的追問咽回喉嚨里。她頭也不回地反手摸過了手機,打開簡訊查看,果然是尹繁露和她們說晚餐已經送到樓下陽台了。
「走吧,換件衣服,我們下去吧。」傅斯恬鬆開時懿。
時懿面對著她站起身,隔著一張圓凳,一隻手壓在她的肩膀上,讓她先別動。「最後再問一個問題。」
「嗯?」
「今晚,一起睡?」她語氣平穩,眼眸卻有些閃爍。
傅斯恬愣愣的。
時懿故作淡定:「你床不是濕了。」
傅斯恬注視著她,眼尾慢慢泛起了桃花色。
「好。」她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