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恬呼吸不自覺地暫停了一瞬。「江存曦」這個名字,封存著太多複雜的回憶,是她與時懿相知相遇的美好初始,卻也是時懿完全否定她的痛苦終點。很長一段時間,時懿啟唇一字一字念出這三個字的鄙夷面容,是她午夜失眠反覆折磨自己的鈍刀。
她一度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找不到對自己的認同感,不明白,戴著「傅斯恬」這個假面具自欺欺人活著的「江存曦」,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什麼樣的存在。
「是你媽媽給你取的名字嗎?」時懿自然地起話頭。
傅斯恬克服住自己的心有餘悸,在時懿的頸邊答:「嗯,是她取的。是存在的晨曦、存在的希望的意思。」
時懿說:「很美的寓意。」
傅斯恬很輕地笑了一聲。這讓她久違地想起,好像最開始,她也是在愛和希望中誕生的——父親的、母親的。
「我媽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是她爺爺奶奶把她拉扯大的。她長到十五六歲的時候,她爺爺去世了,奶奶年紀也很大了,她就跟著鄰居家的姐姐輟學出來打工了。十八歲時,她在舞廳里當賣酒的小姐,她遇到了和同學一起出去玩的我爸爸,機緣巧合之下,我爸爸幫她解了個圍,兩個人看對眼了。但是,我奶奶看不上我媽媽。我爸爸還因為護著我媽媽,在校外和騷擾她的人打架,被告到了學校,記了大過,我奶奶氣極了,就斷了他的經濟來源。懷我的時候,是他們生活最潦倒的時候。但是他們都捨不得打掉,於是我爸爸就偷偷地退學了,去進了些雜貨,每天走街竄巷地賣東西。」
「我媽知道的時候,退學已成定局了。她心疼、也感動他的付出,於是兩個人沒有領證沒有擺酒地就住到了一起,以夫妻的名義。」
「到我快出生的時候,我媽達到婚齡了。我爸想回去偷戶口本出來結婚,我媽沒同意,她和我爸說她不想用這種方法進門、不想一輩子都得不到我奶奶的認可,我爸就信了,結婚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
「那實際呢?」時懿一語抓到重點。
傅斯恬眼底有淡淡的溫柔:「實際應該是我媽覺得太耽誤我爸爸了,想給他留一條退路。」
時懿意外又不算意外,發出無奈的嘆息:「我知道你的傻是遺傳誰了。」
傅斯恬勉強笑了一下,用額頭蹭她的下頜,不滿:「你罵我媽媽哦。」
時懿把玩著她腰上的睡裙帶子,有恃無恐:「怎麼?你要和她告狀嗎?」
傅斯恬笑了笑,默許了她的囂張。她抬手覆在時懿的手背上,繼續說:「所以,我爸媽實際上沒有結過婚,我媽是未婚生子的。我曾奶奶不高興我爸爸不能給我媽媽名分,就要我隨媽媽姓。好像也是為了氣我奶奶。因為沒正式上戶口,姓什麼都沒關係,而且我爸爸覺得理虧,就答應了下來。」
江存曦,就這麼誕生了。
「他們聽起來很相愛啊。」時懿想問,那後來發生了什麼。她爸爸現在聽起來還是很難和傳聞中那個凶神惡煞的「殺人犯」聯繫起來。可是,她怕戳到傅斯恬痛處。
傅斯恬眼神暗了下去:「開始,總是美好的。」
「後來我出生以後,兩個人確實有過一段美滿踏實的日子。到我兩三歲的時候,我爸爸認識了一個朋友,邀請他一起盤個店面做生意。我爸躊躇滿志,我媽不忍心潑他冷水,就同意他把所有的積蓄都投進去了,還另外借了一筆錢,結果,他朋友騙了他,他們血本無歸。我爸接受不了,就每天早出晚歸,想要找到那個朋友、追回那筆錢,結果人沒見到,還被打了一頓,羞辱了一番。從此,我爸就一蹶不振,變得偏激、疑神疑鬼、誰也不信。我媽為了生活、為了還債,又去朋友的舞廳賣酒了。鄰居風言風語,我爸接受不了,兩個人開始經常吵架。我爸覺得我媽就是嫌他沒本事、賭咒發誓說他一定會混出個人樣給她看的。結果他借高1利貸去賭1博,越欠越多,還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染上了毒1癮,徹底沒了人樣。再後來……他就因為毒1癮犯了,搶劫時過失致人死亡,被抓入獄了。」
傅斯恬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了。「時懿……」她說:「我怕過,很怕很怕過。」
「在你被你媽媽斷掉經濟來源、在你被學校剝奪保研名額時,特別怕特別怕。我奶奶常說,如果我爸爸沒有遇見我媽媽,沒有一意孤行要和我媽媽在一起,不至於落得如此。」
她覆蓋在時懿手背上的手,濕涼一片,是痛苦的冷汗,「我經常做夢,夢見你和我爸爸一樣被抓走了。我害怕,我們會重蹈我父母的覆轍。現實不會是童話,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時懿的心像被什麼緊緊攥住了,喘不過氣。
她肩臂一用力,把傅斯恬完全地攬到了懷裡,「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她的語氣里除了責備,更多的是愛憐,「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嗎?」
傅斯恬窩在她的懷裡,揪著她的睡裙,胸腔又澀又暖。
因為說不出口。
也因為,後來,時懿沒有給過她能夠說出口的態度。
她沒有辯解,只是說:「我知道你的答案。是我自己,思想負擔太重了。」
時懿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從來都是這樣,其實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放不開、放不下。時懿真是對她過分的溫柔、善良,又愛又恨。
「江存曦。」她叫她本名。
傅斯恬抬頭望向時懿清冷又柔和的面容,聽見她說:「現實可能確實不會是童話。」
「但我們的故事,可以是。」
「以前我會說,我讓它是,它就一定會是。」時懿語氣依舊沉穩,卻透著一點挫敗,「現在,我承認了,是童話還是噩夢,原來決定權從不屬於我。」
「好壞都不過是一生。」人生中所有的軟弱幾乎都給了傅斯恬,她問:「這次,你能給我一個新的答案嗎?」
傅斯恬動容。
她張了張口,復又咬唇,再次張口,才低澀地應出那一句:「我能。」
時懿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像要望進她的骨子裡:「我不要敷衍、不要勉強、不要一時的甜言蜜語。」她微蹙著眉頭,柔情又冷硬,像請求,又像命令,「我要聽真話,你的真心話。」
傅斯恬凝望著她,拳頭慢慢收握緊,溫柔的目光顯出堅定:「我能。時懿,我能。」
時懿眉頭微松,問:「你能什麼?」
傅斯恬抬手撫摸她眉峰的細小褶皺,緩緩地,綻放了一抹笑:「我能給你幸福。」
「時懿,我能。」她眼裡閃爍起光彩,吐氣如蘭。
時懿望著她,一眨不眨,忽然徹底舒展開眉頭,伸手拉下了她的手,壓在床單上,欺1身吻了上去,輕咬重含,兇猛又纏1綿的,傅斯恬根本招架不住。
「再信你一次。」時懿抵著她的鼻尖呢喃。
傅斯恬呼吸急促,嘴唇亮晶晶的,眼底是如海的深情。她撩起時懿的額發,彎了彎笑眼,什麼都沒說,用熱情的回吻代替了回答。
溫度在攀升,空氣里飄滿了甜膩的氣息,傅斯恬很容易就達到了第一次。
時懿食髓知味,忍不住又要了一次,依舊意猶未盡。可擔心傅斯恬白日受過驚嚇,明日還要早起,會受不了,於是克制著想要忍下來。
沒想到,反倒給了傅斯恬做壞的餘力。
等時懿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潰不成軍了。
窗外皎潔的月光下,烏篷船靜靜地停靠在河岸邊上。夜風持續而徐緩地拂動著船篷,並不迅猛,卻依舊在某一個瞬間,意外吹得船身輕晃、驚起一河漣漪。久久才停息。
傅斯恬又來了一回。
時懿幾乎要受不住了。淚水模糊的視線里,她看見,傅斯恬彎下腰來吻她,鬆軟的細發如瀑垂落,她柔了眼眸,對著她笑,燦若桃李,又純又媚。
是從未見過的肆意、惑人。
時懿圈緊傅斯恬的肩背,咬住了她的肩膀,在她懷裡脆弱地抖瑟。
傅斯恬抱著她,笨拙卻溫柔地吻她的臉側、耳朵,安撫著她,饜足到靈魂好像都與她融在了一起。
時懿平復了下來,親了親傅斯恬肩膀的牙印,與傅斯恬面對面側躺著,相視而笑,心柔似水。
還有點臉紅心跳的羞。
她實在……有點太快了……
時懿強作從容,用性感慵懶的啞音調侃傅斯恬:「江來來。」
傅斯恬柔聲應:「嗯?」
又恢復了往常溫順純良的模樣。
時懿挑了挑眉,問:「你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練習了?」
傅斯恬猝不及防,本來就紅的耳根瞬間紅得像是要滴血了。「我沒有。」她又羞又好笑。
時懿似笑非笑,眼神懷疑。
傅斯恬抱住時懿,把頭埋進她的脖頸里撒嬌。
時懿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了,正要繼續逗她,突然聽見她在她身前低柔地說:「我真的沒有。」
「時懿,我只是很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愛你,取悅你,是像呼吸一樣的本能。」
「你聽過誰說,呼吸是需要練習的嗎?」
她只是在瀕臨窒息中。
更用力、更努力地呼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