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4
四月的烈士陵園中,清明時節雨,細雨紛紛,卻無法撼動那站在墓碑前毅力筆挺的幾個身影。
身高參差不齊的幾人穿著同樣硬朗肅穆的軍裝,濛濛細雨落在軍綠色的帽檐上,最終化成水滴滴落在已經被打濕的路面上。
「敬禮!」
徐劍英站在最前方,一聲號令是雨聲也蓋不過的高昂。
驀地,排列整齊的所有人同一時間乾脆利落地抬起右手,緊緊相貼的手指筆直而又修長,用力到幾乎在隱隱的顫抖。
廉晟垂下眼瞼,漆黑的眼睛不偏不倚地落在灰色墓碑上用金色漆刻畫的那兩個字。
冰涼的墓碑前,黎冉單手撐著傘,單手搭在面前的輪椅扶手上,輪椅上坐著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婦人。她盤起的頭髮已經變得花白,只在兩鬢能夠依稀看出曾經的烏黑。
婦人布滿褶皺的臉上兩眼暈滿了淚水,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滴那般毫不吝嗇地滴落。
「我的兒啊……」
那悲痛哀切的呼喚埋沒在一片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脆弱得令黎冉握著傘的手都在不斷的顫抖。
白色雛菊經歷著風吹雨打,卻依舊美得觸人心弦。穿著黑色素裝的年輕女人趴在墓碑前,用白皙的臉頰緊緊貼著那冰涼濕漉的碑面。
「我愛你…」
雨水打在她的臉上,也無法蓋過她撕心裂肺帶著哭腔的吶喊。泛白顫抖的指尖珍惜絕望地撫過「黃述」那兩個熟悉的字眼。
她氤氳著霧氣的雙眼無助地閉了閉,在睜開時無法掩蓋心底的痛苦。
「我恨你!」
聲嘶力竭地怒吼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捅傷在場的每一個人。
軍裝被冰涼的雨點打濕,帽檐處還在不斷滴水,就像正在流血的心尖,溫熱流淌卻抵不過冰冷覆蓋。
......
那天,春雨洗淨觸景的悲傷,逐漸磨平了每個人心中的疤痕。中途,黎冉離開了片刻,再回來的時候竟和榮燕不期而遇。
當時,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依舊是公司里見到的那般冷酷高傲,只在垂眸望向手中的白菊時染上了脆弱的苦澀。
短短几句交流之中,黎冉才知道,原來榮燕的前男友也是一名軍人,他們相遇於一場意外的見義勇為。
榮燕並沒有說他們是如何認識的,也沒有說他們是如何戀愛的。站在那挺立的墓碑之前,榮燕只是勾了下唇,隱在黑色傘面下那漂亮的臉蛋上第一次展露了溫柔和軟弱。
黎冉看著她把那一束白菊放在了墓碑前,動作輕柔中帶著十足的珍視。看著她白皙的指尖撫過那工整的兩個字——顏騁。
一個意外簡單又好聽的名字。
她聽到榮燕低落的嗓音徐徐響起,只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七個字開場:
「顏騁,我來看你了。」
黎冉心尖輕輕顫了一下,耳邊是女人復而響起的聲音,
「還記得《月亮與六便士》嗎?你最喜歡看的一本書。」
說著,她從背包中拿出一本書,深藍色的封面之上印著她方才說的書名。
雨水打在那光滑的封面上,很快浸濕了書頁的邊緣。榮燕笑了一下,
「你曾經說過,不管看第幾次你都記得裡面最悲哀的一句台詞——」
「我用盡了全力,過著平凡的生活。」
女人閉了閉眼睛,即便耳邊雨聲不斷,但仿佛能夠依舊聽到當時年輕男人坐在她身邊,用最冷靜沉穩的聲音侃侃而談。
「你說這句話只需加上一個限定詞,就可以讓它堂而皇之地滿足你關於美好人生的所有幻想。你告訴我的答案只有兩個字:」
她頓了頓,睜開的眼眸中有水光閃過:
「和你。」
話落,空氣中陷入了一瞬的寂靜。她說再多,也不會聽到曾經那個溫柔低沉的聲音耐心又寵溺地回答她。
榮燕苦澀地笑了一下,握著傘柄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幾分。
「可是現在,我體會到的只有那句台詞的悲哀。」
黎冉無言以對地站在一側,看著那個平日裡總是驕傲,活得極其光彩照人,瀟灑自如的女人在她面前紅了眼眶。
天空中落下的雨突然有了變大的趨勢,吵鬧的雨聲蓋過了她的話語。黎冉聽不清榮燕在說什麼,只在偶爾幾句隻言片語中,聽到了那帶著哭腔顫抖的聲音:
「對不起顏騁,我好想你。」
察覺到眼眶的溫熱,黎冉不免抬了抬下巴,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這一幕上離開。
遠處,一個瘦小的身影在被細雨模糊的視線中朝某一座墓碑深深地鞠了個躬。而後,他沒有停留繼續邁向旁邊的墓碑又極為真誠地鞠了一個躬。
黎冉的眼瞼輕輕顫了顫,方才壓下去的酸澀又再度湧上胸腔。
她努力壓抑住淚水,盯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鞠躬。胸前,他繫著的紅領巾成了滿室陵園最艷麗的顏色,無聲之中成了他們最堅強的後盾。
生活中總有太多不舍與意外,太多無奈和痛苦。她的腦海里浮現的是黎謙站在外國記者面前,面對刺眼的閃光燈,那堅定無畏的眼神。
充滿驕傲,充滿自豪道:
「華夏子女,英雄豪傑,巾幗女色。他們——」
「站著,是一面國旗!倒下,是一座豐碑!」
——
四月在悄無聲息中已然度過,長長兩個月的時間,傷痛已經在心底被掩埋。
鄭和臨身體的各項機能都在正常範圍之中,卻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每當看到許露陽溫柔的笑容時,黎冉的心裡都有種說不出的心疼和惋惜。
醫生說,鄭和臨很大的可能就會這麼一直沉睡下去。雖然知曉他依然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的活著,正常的呼吸,擁有著正常的溫度,但這個消息還是給了他的父母欣慰之中多了一絲無奈。
某個午後,黎冉照常拎著水果去醫院找許露陽。還未推門而入,就聽到裡邊傳來的交談聲。
「陽陽,叔叔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女孩。但是和臨的情況我們大家心裡都知道,他可能沒那個福氣娶你為妻。」
「你有你的生活,你應該朝前看。去嘗試接觸接觸新的人,過自己的新生活,而不是每天下班之後就一頭栽在醫院裡。」
鄭母坐在許露陽的對面,苦口婆心地教導著她。
「你不用在意我們的想法,叔叔阿姨都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的人生不該這麼白白耗費在這永無天日的醫院裡,你明白嗎?」
黎冉沒進去,只是透過門上的透明玻璃窗,不經意地掃了眼內部的情況。
她不知道許露陽回答了什麼,也不知道後邊鄭和臨的父母又說了什麼。等到她再回過神的時候,是因為許露陽突然起身跪在了那一對老人的面前。
那一跪,直接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阿姨!」
許露陽抓著老婦人的手腕,溫婉的臉上是無比冷靜的神色,
「我和和臨一起長大,我的前半生一直都有他的身影,我不想去接受別人,也根本無法接受別人。」
「他不只是鄭和臨,不只是我愛的人,他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已經刻進了我的骨子裡。我的喜怒哀樂之中都有他的氣息和存在,我該如何去放下?」
醫院空曠的病房內,鄭和臨就躺在幾步之外的病床上,睡得那般安詳寧靜。而跪在老婦人面前的女人,背影瘦削卻莫名給人堅定的勇氣。
她抬起下巴,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無助:「我做不到阿姨,我會一直等他,不管能否醒來,我都會等下去。我真的,沒辦法……」
許露陽哽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她真的沒辦法去接受任何一個陌生的人,她一笑就能想起男人為了逗她笑時認真又滑稽的模樣,她一哭就能想起男人拿著紙巾溫柔地拭過她眼角時的心疼。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和他有關,她又怎麼能去忘記這些?
黎冉低眸抿唇,搭在門把上的手遲遲沒有用力。最終,她只是把水果掛在門把上,又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才邁步離去。
黎冉:[露陽,我有點事,把水果掛門上了,你記得去拿一下。]
這樣的許露陽,一定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脆弱。
黎冉知道,除了鄭和臨,許露陽這輩子不會再嫁給任何一個人。
她在倔強地等著她的新郎有朝一日會履行承諾盛裝出席,將她娶回家。
——
五月的某個早上,黎冉去了趟行知漫畫公司。就在前幾天,官方微博已經官宣了《蟄伏》的電視劇翻拍信息,並且確認男女主分別為賀隨舟和漆與白。
黎冉倒不關注男女主有什麼cp粉,她這幾天全身心的投入《蟄伏》的電視劇劇本編輯之中,忙忙碌碌的連廉晟偶爾打電話也被她三兩句給敷衍了事。
這天,她參與劇本編輯會議進行到一半,就被榮燕一個電話叫到了總監辦公室。
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她喝了口茶,冷不防聽到榮燕不經意地一句話,
「我給你接了個綜藝。」
黎冉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啥?」
榮燕漫不經心地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眸來,只在黎冉身上停留一秒,又重新落回手中的合約上。
「你下部作品的主題既然是軍旅題材的,之前那個劉總聯繫過我,想要邀請你去參加他們投資的一個新型軍事綜藝。」
黎冉扯了扯嘴角:「燕姐,您確定沒在開玩笑嗎?」
榮燕:「我看著像是在跟你開玩笑?」
坐在辦公桌前的女人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合同一把合上。
「我和朱玲都討論過了,參加這個綜藝不僅能增加你的曝光度,給電視劇《蟄伏》預熱,也能為你下部作品提供素材。想要畫出貼近真實打動人心的作品,就只有自己去切身體驗一下。」
黎冉:……
我覺得你說得好有道理根本無法反駁。
她眨了眨眼睛,大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此次安排所有的不妥:
「我覺得這還是不太好吧,我一個漫畫家去蹭啥綜藝的熱度,萬一招黑咋辦?」
然而,榮燕只是停下寫字的動作,乾脆利落地轉了一下手中的鋼筆,似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問題,「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你性格好,個人魅力強,過去那絕對是吸粉的。」
黎冉:……我謝謝你啊這麼誇我:)
四下想著反駁的理由,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正當理由,反倒是越想越覺得榮燕說得無比有道理。
榮燕:「剛好《蟄伏》女主漆與白也在嘉賓名單之中,你們一個原著作者,一個即將演繹,搭在一起也能夠炒作一番,劉總這算盤打得還真不錯。」
說著,她抬眸掃了一眼黎冉,漆黑的眼睛裡都是精明的情緒,
「我已經給你接下來,現在就是通知你一聲,你記得回去準備準備,應該在六月初開拍。」
為了搞事業賺大錢,黎冉最終還是爽朗地應下,「行吧。」
結果一聽到六月初,她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是吧那麼熱?會被曬黑的!」
面對她的抱怨,榮燕只是慵懶地放下手中的鋼筆,徐徐解釋:
「黑了還能白回來,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黎冉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那燕姐你過幾天把具體的綜藝內容告知我一下。」
說完,她起身準備回去繼續參加會議。走到門口,手指搭上冰涼的玻璃門,黎冉似是想起了什麼,回眸詢問:
「燕姐,我還有個問題。」
榮燕眉眼未抬,只隨意地應了一聲,「你說。」
黎冉:「綜藝的拍攝地點是哪個部隊?」
聞言,榮燕突然「哦」了一聲,瞭然道:「不遠,就是西江軍區。」
黎冉愣了一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蔓延全身,讓接下來的兩個字都飄了一下:
「哪個?」
榮燕:「就靠近解放路那個。」
黎冉:!!!
你再說一遍!靠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