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如果真正了解許露陽的人,會知道其實她並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溫柔軟弱。閱讀相反，她的內心有著鮮少女生才會有的堅強和不屈。
就好比現在，一句幾近陳述的試探,就像往平靜的湖面里扔了一顆小石子。「咚」的一聲過後,泛起圈圈漣漪,最後再度恢復平靜，尋不出一絲波瀾。
她不喜歡旁人不帶絲毫掩飾的猜測和試探，就好像一群完全不了解你的人故作親密地在那對你的內心想法裝出一副瞭然於胸的態度,真是想想都令人可笑。
喜歡鄭和臨？
她對「喜歡」這個字眼不太了解,但內心可以清楚地判斷，比起「喜歡」，她對鄭和臨更多的只是青梅竹馬的依賴。
不管他是否在她的身邊,不管他是每天跟著她陪她一起吃飯,還是像正常男生那般玩樂聚集在一起。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她造成的影響都不大。
簡言之,如此推論,倘若鄭和臨有了女朋友，她也應當是不介意的。
就像原翊對明鳶的偏愛那般,在她這裡掀不起一絲一毫的動容。
思及此,她漫不經心地回眸，濃墨般的漆黑雙眼透著堅定甚至覺得滿不在乎的神色，淡然自若地吐出三個字：
「不喜歡。」
話落,她轉身就走出了教室。明亮的教室內，聚在一起的幾個小姑娘都因此鬆了一口氣。
謝程程把信封重新遞給嵐嵐的時候，興奮地撩了一下頭髮,「這下就好辦了,嵐嵐,你可以放心追了。」
嵐嵐低垂著眉眼，怯怯地望了一眼許露陽離去的背影：「但你怎麼確定鄭和臨不喜歡許露陽？他們關係還挺親密的。」
謝程程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女生的腦袋，「你傻啊，他們倆一看就只是那青梅竹馬的關係，撕破這一層，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再說了，他喜歡又如何，許露陽不是說不喜歡嗎。而且男生都是會變的，你長得這般可愛，又對他那麼好，他肯定會權衡利弊，別擔心哈。」
她說得十分有信服力，饒是不怎麼有自信的女孩聽了都開始有了期待，「那我……」
幾乎是謝程程說完的兩三秒鐘之後，前門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扣了兩下。
「許露陽還在嗎？」
聽到聲音，教室里的幾個女生皆是一驚。站在前門處的男生穿著夏季校服，敲門的手臂還未放下，隨著他掃視教室的動作顯得少年又青春。
謝程程沒料到鄭和臨出現得如此迅速，第一反應就是怕他有沒有聽到方才她們的交談。
她愣了一下，扯出一抹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許露陽的話……剛剛已經走了。」
聞言，鄭和臨淡淡地「哦」了一聲，看起來並沒有聽到什麼，一如既往地露出一抹陽光的笑容，明朗道：
「多謝了啊。」
嵐嵐躲在後邊，雙手的指尖捏著那單薄的粉紅色信封，捏得一層褶皺。她緊張得雙手都在顫抖，在看到那個高挑身影離開的時候，鼓起勇氣張了張嘴，「那個，鄭和臨……」
「哦對了。」
她的聲音很輕，弱到宛如蚊子叫一般，被男生輕飄飄的三個字給輕而易舉地掩蓋，甚至連站在最前面的謝程程都沒有聽到她的話語。
鄭和臨本是欲走，似是想起了什麼，他又突然折身回來。
謝程程下意識問了句：「怎麼了？」
鄭和臨聳了聳肩，一副從容的模樣雲淡風輕地開口：
「雖然我沒權利也沒必要管你們在背後說誰的閒話，但你們不是我，隨意揣測我的想法，不太好吧？」
謝程程被說得一愣，剛想反駁就聽到男生復而響起的聲音。他歪了歪腦袋，斂下笑容的時候顯得十分嚴肅駭人，
「而且你們也沒說對，我是喜歡許露陽，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別的女生多可愛多好看都比不上她，懂嗎？」
教室里的幾個女生面面相覷，落在最後的嵐嵐更是直接紅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把信封藏在了身後。
男生走的時候沒有半點留戀，看慣了他笑意吟吟的模樣，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也能在他的臉上看到警告的神色。
這能說明什麼？
這明擺著的態度不管是任何人看了都能知曉。
走出教室，鄭和臨三階一跨台階地跑下樓梯。晚自習下了已經有一段時間，夜色漆黑，教學樓只有零星幾個穿著校服的人結伴而行。
鄭和臨跑得很快，出了教學樓目標明確地跑向宿舍樓。跑了一段距離，他的視線中總算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背著一個紅色的書包，馬尾辮隨著走路的動靜在身後輕輕晃著。明明已經接近夏季，她依舊規規矩矩穿著秋季校服的外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沉穩的氣質。
鄭和臨喘了一秒鐘，立馬追了上去，在靠近的時候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
「陽陽。」
許露陽被猝不及防一拽，疼痛令她稍稍蹙眉，在看到眼前的少年時，不耐被錯愕壓制。
「鄭和臨？」
鄭和臨沒有錯過女生臉上一閃而過的吃痛，他下意識放輕了手中的力道，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衝動地想要找到她，為什麼會那麼粗暴地對待她。
浮躁的情緒和氣焰在觸及那一句柔聲的話語頃刻間殆盡，他平靜地望著許露陽，內心五味陳雜。
許露陽沒有看出他一瞬的想法，只一如既往地問道：「怎麼了？」
「我...」
鄭和臨張了張嘴，想要質問，卻發現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個字。
【你傻啊，他們倆一看就只是那青梅竹馬的關係。】
【再說了，他喜歡又如何，許露陽不是說不喜歡嗎。】
教室外聽到的兩句話一直縈繞耳畔，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叫囂著，即將湧上心頭，無法克制。
只是青梅竹馬嗎？
鄭和臨眼瞼輕顫，頓時鬆了手，不知所措地垂落在身側，虛靠著校褲。
面對許露陽，他問不出口。
大大咧咧了許久，唯獨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敢輕而易舉開口。生怕挑破了這層窗戶紙，丟失的不僅是一段青梅竹馬的關係，而是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連他都無法陪伴在陽陽的身側，那麼她該是多麼孤獨的一個人。
只要一想到這些，心中迫切想要知曉答案的自私被抹殺，最終他只是笑了一下，往常般揉了下她的腦袋。
「沒什麼，趕緊回宿舍吧，待會就熄燈了。」
「我知道啊。」
現在這樣，就很好。
——
高三的時候，文科班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只有鮮少幾個男生。
許露陽性子溫和，成績優異，又不愛說話，班級里大部分同學都直接加入了當時謝程程的隊伍中孤立了她。
尤其是當時那個嵐嵐的女生被鄭和臨的言語傷了心，謝程程就間接怪在了許露陽的身上，處處針對她，甚至還找人欺負她。
那是高三的五月，晚自習中間的下課鈴聲響起，許露陽剛剛起身就被謝程程堵在了座位上。
她雲淡風輕地抬眸，平靜道：「有事？」
謝程程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奪過許露陽手中的水杯，抿開蓋子毫不猶豫地潑了過去。
沒有料到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冷水潑在臉上的時候許露陽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幾乎整個班的人都看著她，看著她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上，看著水滴自她的下巴不斷滴落。
班長跑了過來，一把將她攔在身後，「謝程程你太過分了！」
謝程程把空了的水杯往地上狠狠一扔，玻璃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過分？她除了會往鄭和臨身後躲還會幹嘛？整天就會裝柔弱博取同情心，我就是看不慣！」
班長：「你看不慣那是你的事！不是你欺負人的理由！說到底她什麼也沒得罪你們，是你們非得逮著她不放！」
許露陽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還有幾個看不下去的同學給她遞來了紙巾。
她沒有接，只是說了聲「謝謝」，越過擋在前面的班長，朝謝程程寡淡道：「碎片，麻煩你清理一下。這件事你糊弄不了，大家都看到是你摔的，你還是趁早收拾了吧。」
說完，她對班長說了聲「謝謝」，沒再看謝程程是什麼臉色直接越過她想要走出教室。
謝程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鄭和臨打了他們是你的意思吧！真不知道他什麼眼光竟然和你搞在一起，還心甘情願的。果然，臭味相投……」
「你給我閉嘴！」
許露陽甩開她的手，拋棄了過往的溫婉，眼神狠戾地盯著她，
「我警告你，隨便你怎麼說我，但是如果你想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我陪你玩到底！不和你這種幼稚鬼吵架還真的以為我逆來順受嗎？那你看錯我了。」
她上前一步，直接拎住謝程程的校服衣領，
「建議你自己參謀參謀，讀書不行還是少得罪人比較好，到時候出了社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認識許露陽這麼久，這是全班同學第一次看到女生發火的模樣。
說是生氣，卻沒有半點暴躁的樣子，依舊是那般從容不迫，但低眸抬眸的動作卻令人心有餘悸。
謝程程被唬得一愣，等到女生走出教室她還沒有回過神。
許露陽沒想到一走出教室就碰到了鄭和臨，他的手上還拿著塊小蛋糕，捧在手心的動作怎麼看都是無比珍視的態度。
四目相對，許露陽率先逃避視線，一刻也不停留地從他身邊經過，想要趕快逃離。
鄭和臨沒有錯過她通紅的眼眶，當即把蛋糕匆匆放在了第一個同學的桌子上，立馬追了上去。
「陽陽！」
彎彎繞繞的長廊上，即便是下課時間也沒有多少人經過。
許露陽擦了擦臉上滴落的淚水，看都沒有看身邊追上來的人，低吼：
「鄭和臨你讓開！」
少年擋住她的去路，在看到她的眼淚時伸手想要替她拭去，卻被女生不經意地躲過。
他的眉毛擰在一起，陰冷的聲音復而響起，「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誰欺負你了！」
許露陽紅著眼睛，抬眸看他：「告訴你了然後呢？你再去把他們打一頓？」
鄭和臨：「像他們那種人只有吃點苦頭才會長記性，你告訴我是誰！」
許露陽咬著唇瓣搖了搖頭，一個側身抹去了即將溢出眼眶的溫熱。
「不用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足夠了。你不是想考軍校嗎？現在是高三，你的重心不該放在這些瑣屑小事上，好好學習，別管我了。」
說完，她推開鄭和臨，徑直地往前走。
鄭和臨踉蹌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拉住女生，皺眉嚴肅道：
「我怎麼能不管你！」
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上下擺動著，滑過一絲明顯的悲哀。
「陽陽，是你說，拜託我對你，不要有任何偽裝。我做到了，可為什麼你在我的面前，卻一直沒有脫下那層偽裝？」
「雖然我想去了解你的一切，可你就算難過也總是拿笑容敷衍我。你說我們一起長大，無論我如何偽裝，只要看到我的眼睛，你就能知道。」
他斂了斂眸，直勾勾地盯著她：「我也一樣，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在逞強。就算你沒有用言語表達，我也知道，因為我一直站在你身邊。」
許露陽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掙扎地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男生攥得很緊，怎麼也甩不開。
逃避無果，她只是無奈地低下頭，「我們不一樣！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我們總會分道揚鑣。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能和廉晟一樣別管我…」
「陽陽，我喜歡你。」
男生低沉乾脆的話打斷了她情緒激動之下的話語。
五月的風拂過，吹散些些炎熱，卻無法平息寂靜夜晚，兩個年輕人瘋狂加速的心跳。
那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令許露陽怔在那裡，白皙的臉上是明顯的錯愕。
鄭和臨擰眉，並沒有鬆開她的手腕，滿臉認真：
「陽陽我喜歡你，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喜歡你。在我眼裡，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沒有主次之分，甚至你比我自己都重要。」
許露陽眨了眨眼睛，輕輕動了動指尖，耳朵染上一層緋紅：「鄭和臨，我們……」
「陽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不如其他人聰明，不如他們優秀，但是喜歡你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我無法和廉晟一樣跟你只做朋友，因為我私心地想和你在一起，我會拿我的生命去保護你，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眼前的少年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她隨意幾句就能哄騙的小男孩，他穿著校服，黑短的碎發下是一雙流露著真誠的雙眼，灼熱得令人無法忽視。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身高差已經這麼明顯了？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裡已經褪去了稚氣，也能承擔起說出這番話的勇氣？
許露陽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動，在十八歲給了那個叫鄭和臨的少年。
……
「陽陽，要我幫你看排名嗎？」
「陽陽，我給你買了粥，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啃麵包，吃這點東西身體會垮掉的。」
「陽陽，下周籃球賽，你來看嗎？」
「陽陽，我打算報考軍校，和我爸一樣從軍，然後去參加閱兵典禮！」
「陽陽你肯定很適合當老師，誰做你的學生那也太幸福了。」
「陽陽……」
說來也可笑，她的青春，她的生活真要她回憶，第一時間浮現在腦海里的就只有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一聲「陽陽」，她聽了二十多年，卻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