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李善英,大約是在工作後的第二年,秦康到樓上行政辦申領辦公用品。
工位上沒見著那平時總在織毛衣的雞大姐,取而代之的是個梳著公主頭的小姑娘。
能在工作時遇上同族讓秦康過於激動,剛領來的筆也掉在地板上。
李善英蹲下撿拾的時候,適度開放的胸襟讓秦康一下子就領略到了她的青春活力與事業心。
一定是公司給訂的女式西裝也太過修身,才會讓這一幕仿佛在秦康的大腦皮層上碾過般留下了一道車輪印。
至於之後秦康三天兩頭去行政辦公室轉悠,那可都是為了工作。
現在李善英正在把一件暗紅色毛衣往身上套,明顯大一號的衣服有點顯肥,影綽綽仍然能見證一場波形的起伏。
羊鳴手上還另捧著幾件翻出的厚衣服,臊皮搭眼笑得像個等著為妻子買單的丈夫。
秦康看不下去這一幕,轉身到廚房去翻翻還有什麼能帶回去的。
要不再考慮考慮李善英的建議?
預定的5000步也差不多到了,隊伍開拔往回走。
經過乾草垛,羊鳴倒也沒有太出格,他和秦康一人一捆背身上,李善英只用顧好裝物資的袋子,在後面雪地上拖著走別掉隊。
相比出來時,雪小了很多,而且風停了。這一路走得順暢。
遠遠都能望見公司的建築輪廓了。
羊鳴還是走在最前頭,吃飽喝足意氣風發。
可他忽地頓住了腳步,跟在後頭的秦康一個趔趄差點撞上。
「那是什麼?!」羊鳴拔開步子跑了起來,方向似是前方一輛橫在路邊的泥頭車。
他在車頭前剎停,兩腳一甩踢掉了硬紙板,乾草丟在地上,身形竄動間已爬上了卡車駕駛室的棚頂。
雖然也已被雪埋了半截,車頂離地矮了不少,這身手之利索還是凸顯了種族天賦。
「不對頭!快過來!」羊鳴蹲在棚頂上,扭頭衝著秦康揮手。
搞什麼啊?秦康嘀咕一聲,湊上前去。
羊鳴站的位置,在仰視的角度有些逆光,被拉長的身形立了起來。
秦康突然有了種睡夢中一腳踩空的感覺。
羊鳴已經出手。
他旋腰蹬蹄,沉肩垂首,身子箭一般從車頂上往下射去。
箭頭是尖銳如槍的羊角。
這一招他已在腦中預演了無數遍,居高臨下有速度的加持,雪地上想跑都邁不開腿,對方只是個人,一個快凍僵的人,他有把握一擊必中。
秦康確實跑不掉了。
他的手腳已經沒了知覺,他的腳上還綁著走雪地的硬紙板。
「嗤」的一聲響。
羊鳴本來已勾起的嘴角卻僵住了。
秦康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刻,極力扭轉著腰胯,把身子帶到了一邊,側轉過了去。
羊角透衣劃破了腰背上的皮肉,扎穿了背上那捆乾草。扎得通透!
秦康仰身同時反旋腰胯,繃著一股勁背向著羊鳴壓倒。
羊鳴的角插在乾草里,一時拔不出來,被秦康用體重帶到了雪地上。
一招得手,秦康左肘死命壓住羊鳴不讓掙脫。揮動右拳,雨點般落在羊鳴身上。
但畢竟姿勢彆扭,不好發力也夠不著要害。
抓撓扭打中,扎在草卷里的羊角鬆動了。
羊鳴長嘶了一聲,奮力上頂,乾草被挑得散開漫天飛舞。
剛這一下,秦康背上又多了道口子,受痛放開。兩人各自退開了幾步站定。
羊鳴的臉上還沾了幾根稻草,樣子有點狼狽。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傷,比起對面那可是在流血。
哼!優勢在我。
所以羊鳴又是率先出擊。
蹄子向後揚起雪霧,裹著一道風衝來,平地上的速度也絲毫不慢。
秦康的腰都要閃了,堪堪避過鋒芒,腹部傳過來劇痛,還是掛了彩。
羊鳴的沖勢未止,又跑出了幾步。停下,轉身,笑著對秦康比了個「1」。
看你能捱幾輪。
秦康眼角餘光瞟見了退縮到二三十步之外的李善英。她盤腿坐在一棵樹下。
指望不上。誰贏她幫誰!
秦康暗罵自己的愚蠢。
前面廚房裡有找到菜刀的,擱蛇皮袋裡了。現在身上連個趁手的傢伙事都沒有。
這廂,羊鳴四腳著地,喚醒了野性的血脈。
下一輪,他要結束戰鬥。
四隻腳當然更快!這次秦康絕對躲不過!
秦康也沒想躲,就定定站在那裡。
待那隻羊來到身前一米,他左腳撐地,右腳從下往上蹭鏟著踢出,身子同時向後仰倒。
這時的羊鳴四腳離地,正前撲在半空。
「砰」的一聲,這一腳踢中了羊鳴的心口。秦康後仰的身子避開了羊鳴的角。
羊鳴被踢翻,在雪地上滾了三圈才停下。
不能給他機會!
秦康大踏步上前,俯身伸手死死掐住了羊鳴的脖子。
羊鳴胡亂蹬著後蹄,有一腳正中秦康肚子的傷口,痛得他幾乎要撒手!
他知道手只要鬆了就立決生死,咬牙忍著,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整張臉像埋進了羊毛毯里,從來沒洗過的那種,臭烘烘的膻味刺痛鼻孔。
絕不能給羊腿留下活動的空間。
可能有個幾分鐘,秦康覺得像一輩子。
身下的羊腿癱軟了下來。羊鳴的眼睛還睜大著,黑亮得像玻璃彈珠。
直到這玻璃珠表面蒙了一層霜,秦康才鬆開已經僵硬的手指,從羊鳴屍體上滾落到一旁,大口大口喘著氣。
秦康的眼神有些失焦。
他看到灰濛濛的天空,在整片灰色的一角,探出了李善英的腦袋。
「喲,傷得挺重啊!」
「救我……」
「救?大哥,你腸子都出來了。可不是貼張創可貼的事,上哪兒找醫生啊?」
「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帶回去,把你倆都帶回去。等我回去了叫人啊。」
李善英蹲了下來,手托著腮帶出一絲憐憫,「看自己人份上,多說一句。你還是早點上路吧,我也會為你爭取點時間。不然大家都為難。」
秦康有些黯淡的眼珠子忽然亮了一下:「你對羊鳴說了什麼?」
「把和你說過的對他重複了一遍啊。我還說,你會在半路動手,勸他先下手為強。上面不挑,是肉就行。」
「為……為什麼害我?」
「我可是先找的你,但你的答案讓我沒有安全感。」
李善英站起身,低頭瞥了一眼秦康,「這末世里,只有夠狠,才能活下去。」
說完這話她就走了,一次都沒有回頭。
秦康艱難地別轉身子,望著李善英漸行漸遠的背影,與廠區幾乎融成一塊。
突然那整片灰影中裂出一道耀眼的光,視野所及轉瞬間都被點亮了,這是他最後看見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