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踏錯失途
多米尼克是準確按照求學時期養成的生物鐘醒來的,但在這裡似乎有點太早了,山區的白晝還在重巒迭嶂中尋找出路,僅有一層蒙蒙微光襯出那些起伏的岩石巨影。
意料之外的是,當他們抵達石匠家時,發現對方更早地做好了出發準備,坐在門口石板上,頭戴本地風格草帽,身邊放著裝雜物的背簍。
早些動身的確有必要。等三人順河岸穿過大片麥田、踏入罕有人跡的山腳林蔭間,頭頂熾熱的天體已然開始往最高點移動。
他們不得不暫做修整,和著水吃些帶來的食物,為接下來登山做好準備。
說實話,兩人已經開始後悔答應現場勘察的事了。看樣子還有不短的路要走,而實際距離往往比視覺距離還要更遠,遠得讓身後村鎮的存在感都開始稀薄。
他們從未意識到過,那些廢棄農舍、荒蕪田埂曾是安全暗示根源。
而抵達人類活動範圍邊際時,只有一條斷斷續續的小道,兩側草葉似乎在某種無形力量牽引下朝著道路傾斜,使其很難從背景中被區分出來,像條隨時會扯斷的棉線。
「我們平時來得也不多,所以才奇怪老約翰為啥非得來這采車前草。多虧留了個心眼,不然我那可憐的祖父可就遭罪了。」
石匠又說起當時的事。他應該原本就對那位老約翰有點成見,否則不至於因為對方來了趟就懷疑到盜墓上。
不過這裡的確算不上片適合採摘野菜的寶地,混雜著石塊的土壤附著在山體上,看著就難留住水土。
生命力頑強的樹種占據了主要生態位,比其它地方的同類矮小且分散,為灌木和雜草提供了空間。
灰褐色的山楂枝條、荊棘葉片稀疏、盤繞叢生,吝嗇地用重重尖刺保護著乾癟酸澀果實,讓人幾乎沒法把手伸進有它們存在的灌叢,更別提採摘車前草嫩葉了。
似乎連鳥類都沒興趣光顧此處,形象不佳的植被也不太符合居住審美,無論活人還是死者。
唯一可稱道的地方大概是確實看起來比較高,枯瘦的骨架本就會比正常人更顯嶙峋纖長。
至少教會裡大部分中年神父是不會喜歡這地方的,總有種髮型被針對的錯覺。
有人領路的情況下,攀爬過程依然不大順利,甚至石匠自己也偶爾需要駐足片刻,多米尼克猜測他是在思考這條半荒廢的路下一段跳躍到了哪個位置。
漫長無止境的消耗幾乎讓人忘記了目的,只一味地跟著向上。
於是一個毫無預兆的彎道後,他們迎面撞上了幾塊模樣粗糙的石碑。
前方平緩下來,仿佛某種對盡頭的暗示,植被與之前別無二致,只是更為荒涼乾枯,高處無遮掩的氣流將樹木撕扯得凌亂歪斜,樹皮似乎受過侵蝕打磨,光滑灰白的表面分布著細小裂紋,讓人想到地下伸出的枯瘦指骨。
緩坡後再無更高處,通往開闊空曠的天帷。
這裡的天空給人的感覺與地面有些不同,但以多米尼克平庸的色覺和語言功底,無法將其轉化為文字描述。
雲層沉默地滾動漂浮、層層迭迭,卻不再有擁擠感,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空洞的空曠。
不存在鳥鳴和風聲,空洞本身占據了無垠空間,因此不再有寂靜之外的事物。
直到石匠嘗試著招呼,多米尼克才意識到那幾塊石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這也難怪他們,這兒確實不像是座墓園的樣子,墓碑大小也遠小於正常,可能是為了方便搬運上來,或者乾脆就是用山頂的石頭現鑿的。
石匠祖父的墓碑在其中算比較老舊的那種,沒因為自家手藝得到多少優待,只比鄰居們多了個簡單教徽,表示其曾為修道院服務的經歷。
指著墓碑後已經被雜草灌木重新覆蓋的地塊,石匠聲淚俱下地講述了當時場面如何一片狼藉、現在重覆的土層與旁邊完全不同,那毫無道德底線的傢伙甚至還在墓碑上留下了破壞痕跡
跟來勘察的兩人並沒有從中攝取到多少有效信息,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聽著描述,不知該不該點頭應和一下。
如之前所想,時間過去太久,沒證據能直接咬定是誰幹了這檔子。
菲爾德終於忍不住了,借查看現場的理由走開。
而被留下的多米尼克試圖主動提問,希望把主動權轉移到自己手上,說服對方放棄仇恨,一轉和稀泥日常。
「請問原來墓里有留什麼陪葬品嗎?」
畢竟以普里耶爾領的經濟條件,通常極少讓什麼重要物品隨死者下葬,教會本身也不支持鋪張浪費的喪葬習俗,傾向於簡樸但人際關係到位的形式。
而敦靈那邊比較典型的盜竊屍體案件,在這就沒發生的基礎條件,畢竟附近也沒個醫學院不是。
要真是老約翰乾的,他應該很確信墓里有值得為之冒險的東西,但這又引出了其它問題——他憑什麼知道,又上哪銷贓去。
「這……」
石匠猶豫起來,而多米尼克敏銳地發現了難言之隱,並將其作為突破口,「天父教導我們,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鏽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
「你們皆是主的信徒,更應明白此道理,也該與我坦白一切,因靈魂升入天堂不在財富多寡。」
「不不不,您誤會了。」石匠連忙解釋,「因為祖父生前是虔誠天父信徒,我們才遵囑將幾樣他不離身的私人物品放了進去。」
「是什麼?」
「按父親說得,有個銅聖徽,還有因為幫忙修繕修道院受贈的回禮。」
聽著不像啥特別有價值的物品,多米尼克了解這些回禮,大多是修士們自己閒暇製作的手工聖徽、聖水瓶,一兩頁手抄經文之類經濟價值有限的小玩意,以示信仰的傳遞和祝福,放進棺材裡祈福倒也正常。
如果石匠都說了,那老約翰連作案動機都沒才對。
年輕修士迷惑嘶聲,覺得處處邏輯矛盾,也許整件事就是個誤會。
「為什麼你那麼確信,就是老約翰盜你祖父的墓呢?」
「那段時間只見他一個來過,而且回去後看著總是很慌張,問啥都不說,不久後就摔死了,肯定是天父降下懲戒!」
「失足摔死啊?」算個挺合理的死法,精神狀態不好時走山路的惡果他已經深刻領會過,「那老約翰的墓呢,在哪?」
「那邊那個是他的。」石匠隨手指了個連石碑都沒的位置,只有土地的些微起伏顯示和周圍有所不同,「不過裡面根本沒人,不然我早給他挖……」
「裡面沒有屍體?」
「對,沒找到,有時會這樣,大概被野獸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