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昀今日穿了襲宜辯等威的燕服,顏色亦是青色,比沈沅身著的長衫略深了些,端的是副儀容峻整,冷雋斯文的模樣。
只那雙深邃的鳳目在睨著沈弘量時,格外的銳利,甚至可謂犀利。
陸之昀冷聲問道:「沈弘量,你來公府做甚。」
沈弘量一見到陸之昀,就慌了陣腳,再一聽聞他連永安侯都不稱了,而是直接喚了他的大名,不由得向後連退了數步。
正此時,陸之昀乾脆鬆開了沈沅的手,徑直往沈弘量的方向闊步走了過去。
「站住。」
陸之昀冷厲的聲音甫一落定,沈弘量也停住了步子。
這時當煦日漸升,陸之昀背逆著陽光,在沈弘量幾步之遙外站定後,便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未等沈弘量顫著唇瓣,要同陸之昀解釋時,陸之昀已然先他開口,沉聲威脅道:「別再為著沈涵的事,來找她。回府後準備好去南境的事,你還有兩天就要啟程了,哪兒來的這麼多閒功夫?」
實則就算此時此刻的陸之昀沒有那麼大的權勢,沈弘量也有些畏懼他。
在陸之昀還年輕時,鎮國公府的五公子的煞名就在京中傳開了,他若動手打他一頓,沈弘量都覺犯不上。
沈弘量仍怔愣在地,正猶豫著要不要拉下臉面,再對陸之昀跪上一次時,陸之昀的鳳目又覷了幾分。
他薄冷的唇中再度溢出的話,卻讓沈弘量的雙眸驟然一闊,略顯蒼老的面容上也顯露了幾分駭然。
——「等你回京後,燕王世子興許也會被陛下召入京城。」
「這……」
「沈弘量,你見過他的,不是嗎?」
燕王世子?
見過他?
陸之昀他不會是……
及至陸之昀已然走到了沈沅的身旁,沈弘量方才失魂落魄地乘上了侯府的馬車。
待他坐定後,仍覺心有餘悸。
陸之昀的本事竟是神通到,能將沈沅的父親往燕王的身上猜。
沈弘量對此絲毫都未有預料到,同時他也深刻地意識到,原來沈沅這個賤種在陸之昀心中的位置,竟然這麼重要。
——
永安侯府,玲瓏軒。
沈弘量陰臉回到府中後,便來到了劉氏的這處,劉氏的病情愈發嚴重,沈涵近來也是日夜侍疾,不敢離開她半步。
沈弘量將沈涵喚到了偏廳處,終是無奈地將實情同沈涵說了出來,同時,他也給了沈涵兩個選擇。
「現下你只有兩條路可選,要不然是入楊府做妾。要不然,就真按照你之前所說的,便去京郊的庵堂做姑子,茹個幾年的素,再好好地清修清修,養養心性。等過個幾年,為父再為你尋摸幾個人品信得過的喪妻官員,到時風頭都過了,再將你接出來,你做這些人的填房,也比做妾要強。」
沈弘量其實是更屬意讓沈涵入庵堂的。
但是她今年畢竟才十六歲,送進去,怎麼著也得待個五六年,庵堂里的生活清苦,沈涵不一定能吃得了這個苦。
故而沈弘量嘆了口氣,又道:「涵姐兒啊,為父後日就要啟程了,等你母親醒後,你也同她好好地商量商量,這事啊,還是得聽從你的心愿。」
沈涵聽罷,五指漸漸地蜷在了一處,亦緊緊地將手中的帕子攥成了團。
她想起了在廣寧侯府時,大白氏這個寡婦對她的羞辱,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大白氏有什麼資格罵她下賤?
本朝還是鼓勵女子在喪夫後守節的,她不也是仗著家世稍好了些,還不甘寂寞地改了嫁嗎?
要嫁的人,還是被她看不上的楊呈安。
大白氏還把他當成什麼寶貝玩意呢。
她沈涵比大白氏生得年輕貌美,只要她肯在楊呈安的身上多下些功夫,施展些女子的那些伎倆,拿住楊呈安這個人,對她來說還是很容易的。
沈涵不想就這麼輸了,也不甘心就這麼被大白氏折辱,且如今,多了這麼個對手,與她一起去爭搶楊呈安,她的心中也冉起了某種難以言說的鬥志,她誓要同大白氏斗個高低立下!
思及此,沈涵的眉目也顯露了幾分沉重。
她抬首看向了父親略顯蒼老的面容,終是下定了決心,垂下了頭首,恭敬道:「父親,孩兒選擇…嫁給楊呈安為妾。」
沈弘量驀地瞪起了眼睛,又詢問了一遍:「你確定?」
沈涵頷首,回道:「孩兒確定。」
沈弘量無奈地搖了搖首,又勸道:「你要再考慮考慮,等你母親醒來後,再做決定罷。」
沈涵咬牙回道:「不,女兒這次是真的想好了。」
沈弘量聽罷,沉默地看了沈涵良久,終是長長地又嘆了口氣。
——
是月初三,工部尚書沈弘量攜兩位僉都御史,離開京師,前往南境。
初七,楊白兩家大婚。
因著大白氏是再嫁,所以楊家的這場婚宴,同尋常的世家婚宴比起來,要顯得低調些。
不過一應禮俗皆是未差,拜堂時,新郎官楊呈安的面容也顯露了喜色,似是對這場姻緣甚為滿意。
初十,便到了楊家納妾的日子。
永安侯沈弘量並不在京師,主母劉氏重病未愈,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沈涵穿著桃紅色的妾室婚服,待斂飭完衣發後,還對著滿面青灰,病得奄奄一息的劉氏嗑了三下頭。
「母親…母親您放心,孩兒嫁進楊府後,定會讓楊呈安的心裡只能容下我這一個女人。至於那個大白氏,早晚我會讓楊呈安休了她,她原本就嫁過人,這回若是再成了棄婦,就再也沒人要她了……」
話說到這處,沈涵的語氣已漸變得哽咽。
「…母親,孩兒該走了,等孩兒在楊府安頓好後,便歸寧來看您。」
是日,天公不作美,雖未下雨,但天色卻極陰沉。
父親不在,長兄如父,是沈項明攜著不敢過分張揚的儀仗隊,將沈涵乘的花轎抬到了楊府的西小門處。
等沈涵帶著從侯府帶來的嫁妝,和幾個丫鬟邁進了楊府西小門的門檻後,也就正式意味著,她成為了楊呈安的妾室。
可她入府後,事情卻全然未按照她預料的那般發生。
楊家畢竟沒有世襲的爵位,只是尋常的一個官宦門楣而已,自是不及永安侯府的地界大,公爹和婆母也自是不會給她單獨收拾出一個院落住。
楊呈安單獨住在一個跨院裡,大白氏自然是同他共住在坐北朝南的正房裡。
而沈涵,身為偏房妾室,自然被安排到了同一個跨院中的一個小小的北房內。
馬上就要入冬了,沈涵和丫鬟甫一進室,便覺這間房室既狹小又陰冷。
「這哪兒是人住的地方,主母不會拿間下人住的房室來故意羞辱我罷?」
沈涵用手帕嫌棄地掩住了口鼻,正埋怨著,大白氏已然正色站在了她的身側,沉聲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下人住的房室,可連間單獨的湢室都沒有。」
大白氏自然不是好招惹的,見這番沈涵,竟是從侯府帶來了四個丫鬟,即刻便勒令身為妾室的沈涵,只能在楊府留一個丫鬟,其餘的三個丫鬟都需送回侯府。
沈涵自幼被嬌養長大,哪兒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可她瞧著,楊呈安和大白氏所住的跨院,統共就這麼大點的地界,她若硬將這三個丫鬟留在楊府,也沒她們住的地界。
沈涵最終只得命楊府的管事將這三個丫鬟都送回了侯府,楊呈安現下在翰林院任職,沈涵便想著,等他歸府來她的偏房後,她定要好好地同他說道說道大白氏的行徑。
可她沒料到的是,當夜楊呈安歸府時,卻並沒有來她的偏房。
沈涵透過棱格窗看見的,卻是大白氏站在院子裡,一臉溫柔地迎著自己的丈夫歸來,楊呈安則同她並肩回了正房,二人恰逢新婚,感情亦是極好,一些細微的動作間,便足可見他們對彼此的親昵。
此時此景,於沈涵而言,自是異常刺目。
哪兒成想她曾經看不上的楊呈安,現在連正眼都不會看她。
沈涵派丫鬟過去催了楊呈安一次,也提醒他該來她這處了,得到的回覆自然是拒絕的。
等到了第二日,大白氏攜著沈涵去正堂給婆母和公爹敬茶時,也自是受盡了楊母的刁難和白眼。
與她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楊母對大白氏這個兒媳是極為滿意的,言談舉止間,似是都將大白氏當成了親生閨女似的。
楊母還冷聲提點著沈涵,道:「不管你之前是什麼身份,現在可是我們楊家的妾室,既是妾室,就該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再生出那些不該有的想法來。」
沈涵一大早上就生了一肚子的悶氣,等用午食時,又嫌楊家的菜式不好,便要拿出自己的嫁妝,讓丫鬟去庖廚那兒做兩個好菜。
可大白氏早就提前布局好了一切,她雖未剋扣沈涵的嫁妝,卻讓她在楊府沒地界花錢。
身為妾室,也自然是無法同正妻一樣,三日後還能回門歸寧,沈涵想出府去看看劉氏,大白氏和楊家人都不允諾。
世人皆是拜高踩低的。
眼見著沈涵攤上這麼一樁事後,她長姐和姐夫都沒有去管,也就意味著鎮國公府陸家不是她的靠山,也不會為她一個小小的妾室撐腰。
沈涵的父親永安侯現在也不在京師,得幾月後才能回來,她母親還病著。
這麼幾個條件加在一處,大白氏和楊母自然是可著勁兒的收拾著沈涵,偏楊呈安還生生地晾著她,不肯給她機會見他。
某日沈涵趁著大白氏歸寧時,終於獲得了能與楊呈安相見的機會,她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卻還是得到了楊呈安的冷遇。
楊呈安冷冷地給沈涵留了句:「盡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再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事。」
沈涵在楊府舉目無親,深知再這麼下去,自己只能在這麼個小小的北房裡漸漸老去。
大白氏和楊家人這是想將她給熬死!
而大白氏的眼線再得知沈涵想要勾引楊呈安的事後,自是妒意縱生,次日楊呈安去翰林院時,大白氏便將沈涵叫到了正房的廳室中,請她喝了盞「妾室茶」。
在大白氏的眼中,妾室同奴婢通房也沒什麼兩樣,現下沈涵的父母皆顧及不上她,長姐沈沅也同她關係不睦,壓根就不會幫她。
大白氏便讓沈涵罰跪在院子裡的青石板地上,還派了自己身側的大力婆子,去掌她的嘴。
那婆子將沈涵的臉打的青紫泛紅,使出的力道,也是想要讓她毀容。
罰了沈涵將近十日,楊呈安也隱隱得知了大白氏責打沈涵的事,他雖然怨恨沈涵,卻也覺得她罪不至此,便勸大白氏不要再如此責罰她。
大白氏表面應下了夫君的提議,可在楊呈安為沈涵求過情後,她的心中卻對沈涵愈發地記恨。
沈涵瞧著楊呈安終於對她動了惻隱,便也尋了大白氏出府打理楊府鋪面的日子,動用了近一半的嫁妝,買通了楊府的管事。
那管事縱然畏懼著大白氏,但沈涵給他開得價,卻是他一輩子也掙不來的錢財。
管事收下了沈涵的錢財後,便按照她的要求,為她買到了能使男女迷情的合歡散。
沈涵也趁楊呈安恰好休沐,大白氏又不在府上的日子,成功地同楊呈安發生了關係。
事後,大白氏自是對沈涵愈發地恨之入骨。
而楊呈安也有著男人都有的通病,大老婆的性情過於悍烈,他自然也會對他性情稍弱的小老婆產生些憐意。
沈涵的肚皮也很爭氣,嫁進楊家不到兩個月,就懷上了楊呈安的孩子。
這般,她在楊府的地位也有了一定的提升。
婆母為了讓她能順利生產,沒有再過多地難為她。
大白氏也被楊呈安和楊母勸慰了一番,暫時地偃旗息鼓。
可沈涵,卻也只得意了一陣子。
大白氏不是能夠隱忍多時的人,沈涵懷孕沒多久後,她也很快就有了身孕。
這楊府有了嫡子後,誰還會在乎沈涵肚子裡的那個庶出的孩子,短短的幾日功夫,沈涵在府中的地位就又跌了下去。
大白氏行事毒辣,藉機設計了沈涵,讓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滿一月就流了產。
沈涵本就因著流產心情抑鬱,卻又聽聞了劉氏病重的消息。
原來劉氏在這一月中清醒了一陣,可這病情剛有好轉,便從沈渝的嘴裡聽見了沈涵小產的事。
劉氏接受不了刺激,果然暈厥了過去,這次比上次病得還要嚴重,來府的醫師甚至說,劉氏應該是活不過這個月了。
沈涵想回府看看病重的母親,大白氏卻不准允,楊母和楊呈安也說她還未出月,不能出府見風,先派個丫鬟去探探情況便好。
沈涵求助無門,便想著自己一個人逃出楊府,哪成想剛一離開跨院,大白氏就派來了數名丫鬟和小廝去將她抓回來。
她在逃跑的途中,無意地跌落到了楊府的小荷池裡,這池塘並不算深,可臨近冬日的水最是寒涼,沈涵還未出小月,浸了冷水後對身子的損傷也是極大。
等她被下人救上來後,已是奄奄一息。
大白氏卻仍覺不夠解氣,便悄悄地買通了醫師,讓他們絕不要好好地醫治沈涵,還屬意下人剋扣沈涵的炭火。
結果,沈涵嫁到楊府也就不到四個月,便凍死在了跨院的那個小小的偏房裡。
臨死前,沈涵還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裡,她嫁給了楊呈安為妻,並沒有做他的妾室。
她在夢裡也依舊百般地看不上他,動不動就拿難聽的言語諷刺他,可楊呈安身為丈夫,卻對她百般的忍讓,無論她怎麼做,他都對她異常的照顧和體貼。
彌留之際,沈涵的眼角也溢出了悔恨的淚水。
這些夢境很是真實,倒像是她曾經發生過的真實經歷一樣。
她知道如果她沒有悔了這樁婚事,也沒有去覬覦她不該覬覦的男人,斷然是不會落得個如此的悲慘下場。
楊呈安如果真的按部就班地娶了她,也定然會對她很好。
只可惜,沒有人能給她後悔藥吃。
奄奄一息的劉氏聽見了沈涵去世的消息後,自是悲傷欲絕,她難以相信幾月前她的涵姐兒還活得好好的,怎麼嫁到楊家後,就落得個這麼慘的一個下場。
且沈涵在臨死之前,還受到了那麼多的委屈和苛責,這簡直讓她痛心疾首。
劉氏想要從床上爬起來,也去為她的涵兒收屍,卻使不出任何的力氣來。
最後劉氏急火攻心,當著沈渝和沈項明的面兒,竟是生生地嘔出了一股鮮血來,隨後便猝然離開了人世。
等沈弘量終於回到京師後,也早就得知了妻女皆都離世的悲痛消息,他回到侯府,瞧見了樑柱上纏繞的白布,和府內異常蕭索的景象,終是失神地跌坐在地。
「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沈弘量仰面怒喊了數聲,終是不顧路過的下人,捶胸頓足地哭嚎了起來。
——
因著劉氏畢竟是沈沅的繼母,故而在沈家正式為她治傷的那日,她還是來侯府參加了劉氏的喪儀。
甫一進了靈堂,便嗅到了紙錢燃燒時,那嗆鼻的硝煙味兒。
陸之昀在她來之前特意叮囑,讓她不必為她去守三七,也不必去在意外人的看法,喪儀這日過來看一眼便好。
靈堂內,並無沈弘量的身影,除了沈項明、沈渝和沈沐,也不見五姨娘阿蘅和她的幼子。
沈沅還瞧見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見其中的一位老婦同劉氏的長相有些肖似,便猜她應該是劉氏的生母。
她進堂後,除卻沈項明和沈沐,其餘人等皆都一臉仇恨地看向了她。
沈沅心中知曉,這就是事情的可怕之處。
這次是她沒有幫沈涵和劉氏,這些人就將過錯都怨在了她的頭上。
可縱是這一次她幫了,只要往後她有一次未幫沈家人,先前兒做的一切犧牲,在他們眼裡也都會化為烏有,她還是會落得她們的怨恨和不滿。
沈項明身為長子,走到了沈沅的身側,他的性格並沒有被劉氏教導得如沈涵那般任性,雖然不喜念書,但人卻是敦厚的。
沈項明恭敬地喚了聲長姐,便要引著她為劉氏的靈位上香。
劉氏的母親則將沈項明拽到了一旁,低聲斥道:「項哥兒,你不要理睬她。嫡母和嫡妹都死了,她倒是來假惺惺地奔喪了,說她是白眼狼,我都抬舉她了,等人死了才回侯府,有什麼用?」
劉氏的父親劉興言則沉臉制止道:「你少說幾句。」
沈沅並沒有因著劉氏母親的話顯露任何的慍色,自然,也沒覺得劉氏和沈涵的死同她有關,若要愧疚,也輪不上她來愧疚。
劉氏不是她的生母,也沒有養育過她,她去世後,沈沅自然是不怎麼悲傷的。
她本身就哭不出來,也不準備在靈堂裝哭,等為劉氏燒完了紙錢後,便攜著碧梧離開了這處。
劉氏的母親在沈沅離開後,還恨恨地咬著牙,嘀咕道:「不就是嫁給了首輔嗎,有什麼好得意的,陸之昀身為這家的女婿,不肯幫自己的小姑子脫離苦海,要他有什麼用……」
劉興言未發一語,可神情也顯露了幾分恨意。
早晚,早晚他要讓沈沅和陸之昀都得不到什麼好下場。
大祈的軍權一直被陸之昀和喬家人把持著,他身為中軍都督僉事,也早就同敦郡王尉遲楨在私下結盟了。
陸之昀畢竟是外戚,等小皇帝駕崩後,尉遲楨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大祈的新一代帝王。
等到了那時,陸之昀、高鶴洲和喬浦這三個人,統統都會被新帝清算。
他劉興言既要將喬浦手中的軍權奪到手中,也要為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報仇雪恨。
——
即將離開侯府時,碧梧的耳環卻不見了一隻,沈沅知道這對耳環是她剛來京師時,送給她的。
碧梧很喜歡這對耳飾,七日中,能有個五六日都會戴它,能有對稱心的耳飾於女子而言不算很容易,故而沈沅便陪著碧梧折返回了由荷香堂改建而成的靈堂,幫著她一起去找一找。
二人分頭行動,沈沅卻在路過荷香堂的耳室時,忽地聽見了一陣孩童的哭聲。
隨即,耳室里便響起了五姨娘阿蘅熟悉的嗓音。
阿蘅哄著懷中的沈項臨,溫聲道:「臨哥兒,快別哭了。」
沈弘量則有氣無力地癱軟在了這間耳室放置的胡床上,面容在陰天裡,也顯得格外的灰敗。
阿蘅這時道:「侯爺,妾身瞧著國公夫人適才是離府了,您怎麼不去見見她啊。」
沈弘量冷哼了一聲。
阿蘅卻覺此番沈弘量離京修繕水利,本就極為勞累,又蒞了家中這麼一遭的巨大變故,整個人都似是蒼老了十幾歲。
明明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眼下瞧著,倒像是個年近花甲的老者似的。
阿蘅的心中湧起了淡淡的厭惡,卻還是強自將其壓下,隨意地又提了嘴:「再怎麼說,那國公夫人也是您親生的長女啊,妾身實在是不知,侯爺為何會這麼不待見她。」
親生二字甫一出口,沈弘量面上的冷笑登時就轉淡至無。
他陰惻惻地道:「不過一個野種而已,見什麼見?」
阿蘅聽罷這話,卻猛地攥緊了懷中的沈項臨,面色亦是駭然大變。
沈沅聽到了野種這兩個字時,也瞪大了雙眼,更是踉蹌著往後退了數步。
幸而尋到了耳環的碧梧已經趕了過來,及時地扶住了她。
沈沅仍難以置信地瞪著雙眸,卻將纖細的食指立於唇畔之前,示意碧梧噤住聲音。
耳室內。
沈弘量見阿蘅竟是如此莽撞,還險些就將他的寶貝兒子摔到了地上,便起身睨了她一眼,亦將沈項臨抱了過來,斥道:「小心著些,摔到本侯的寶貝兒子怎麼辦。」
阿蘅聽著,沈弘量並不是在敲打她,這才穩了穩心神,強撐著鎮靜地問道:「侯爺…國公夫人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沅柔美的眸子仍震顫地瞪著,亦用縴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瓣,生怕自己會發出聲音。
碧梧也聽見了那些話,可她現在最擔心的卻是即將變天,而公爺不在夫人的身側,她怕沈沅會受心疾的折磨。
沈弘量對於阿蘅這個妾室,是信任的,在他的眼中,阿蘅嬌弱良善,一切都以他為天,不會做出賣他的事。
便語氣幽幽地道:「不過是唐氏同個野男人生的孽種而已,生她時,那野男人也在場。瞧著沈沅是個閨女,就不想要她了。唐氏生下她後就斷氣了,這事也不光彩,我也沒再同唐家人計較。你官人我也是良善,看著沈沅實在是可憐,便給了她一個身份。不然那時我真想將她就那麼溺死在銅盆里了。」
說罷,沈弘量示意阿蘅為他點旱菸。
他則用那杆銅製的煙槍,發泄般地敲了數下痰盂。
「怦、怦、怦」
那敲擊的聲音很是鏗沉,甚至有些刺耳。
沈沅攜著碧梧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荷香堂,她走的路上,眼眸就這麼生生地一直瞪著,愣是將強抑著的眼淚全都憋回了眼眶裡。
她一路無言,碧梧見天邊已然淅淅瀝瀝地落起了小雨,一臉擔憂地看向了她。
碧梧見沈沅那張柔美的芙蓉面依舊存著那種極易破碎的脆弱感,可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又瞧著,沈沅的水眸里,竟是倏然閃過了一抹狠色。
她美目上那兩彎纖細的拂煙眉,都仿佛浸了些銳利。
行至侯府門廳處時,沈沅終於淡聲開口道:「走罷。」
——
轉瞬間,京師暴雨如注。
沈沅穿著寬大的緦麻喪服,如此寬大的衣衫,自是顯得她的身形格外的纖瘦單薄,麻布蓋頭下,那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已然恢復了平靜之色。
只她那纖細的指尖仍在顫著,碧梧瞧見後,便知沈沅的心緒仍未平復。
沈沅強撐著心疾的痛楚,可更令她難以忍受的,是深秋的寒冷。
這連綿不絕的雨聲屬實令她煩躁,她站在書著永安侯府四個字的燙金匾額下,就連兩側站著的肅穆石獅,也令她倍感壓抑。
她想起自己初次踏入侯府的大門時,也曾幻想過,這裡會是她的家。
結果,永安侯府於她而言,只是會給她帶來無盡痛苦的虎狼窩。
原來,她真的不是沈弘量的親女兒。
知道了真相後,沈沅的心中竟也有了淡淡的釋然,前世今生他對她這個不是親女的長女所做的一切,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江豐瞧著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可公府的馬車卻出了問題,冒雨修繕極為困難,只能現從公府重新調輛新的。
他知夫人沈沅身體虛弱,便恭敬道:「夫人,您不如先進侯府的門廳處歇一歇,馬車來,還要等一會呢。」
沈沅卻搖了搖首。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想踏足永安侯府這個地界。
正此時,江豐忽然興奮道:「夫人,公府的馬車來了。」
沈沅循著聲音看去,再一定睛看,卻聽江豐又改了口:「哎呦夫人,那不是公府的馬車,是公爺去皇宮會乘的那輛馬車。」
沈沅的柔唇有些泛白,心中卻驀地湧起了期待。
是陸之昀來接她了。
男人很快就下了馬車,江卓亦為他撐了傘,他的烏靴踏在積滿雨水的地面,亦濺起了水花。
油紙傘半遮住了他英俊成熟的面龐,沈沅只能看見他線條冷硬的下頜,和薄冷的唇。
陸之昀依舊穿著那襲挺拓的緋紅公服,外罩墨黑的海獺皮大氅。
沈沅一瞬間覺得,此時此刻的場景,於她而言竟是異常的熟悉。
原來,在那個冗長的噩夢中,她也看見過一模一樣的場景。
夢裡的陸之昀也與眼前的陸之昀一樣,是她在一片陰暗烏沉中,唯一的溫暖。
他所在的地方,也是夢中和眼下唯一的明亮之地。
但是眼前之景,卻又同夢裡不一樣。
這回的她,終於可以靠近他,也不會再被無形的結界阻攔。
思及此,沈沅剛要抬步走向陸之昀,男人卻先於她,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修長的大手飛快地攥住了她冰冷的縴手。
陸之昀的掌心依舊是微糲溫熱的,可沈沅的手心卻是帶著冷汗的冰涼。
見此,男人英雋的眉宇微蹙,隨後便將身上的大氅解下,並將其披在了眼前纖弱美人兒的身上。
沈沅被他的大氅覆住後,滿身皆被檀木和沉香的煦烈和松沉氣息包裹,它帶著男人的體溫,亦籠罩並溫暖了她。
隔著呤切嘈雜的秋雨之聲,陸之昀驀然將她摟護在了寬闊的懷裡,嗓音低沉道:「沅兒,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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