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女」風風火火地跑下了樓。
進一樓宿舍大廳前她收住腳步,沒急著跑出樓梯間,而是扒著牆角先往外探了一腦袋。
寢室樓一樓明亮的大廳里,此時果然散布著不少美院的女生,基本二三成群,站得離門或近或遠,但目光都是落在門外,顯然是等著看外面的S大第一斬在等的到底是什麼人。
樓內明亮處尚且這樣,可想而知,樓外昏暗,樹蔭下樓影里校道旁,只會有更多偷偷看熱鬧的人。
……還好她早有準備。
盛喃眼神不定地縮回身,慢吞吞拎起那件黑色運動外套開始往身上穿。
一邊穿盛喃一邊想,靳一果然是被S大給教「瘋」了。
雖然他從前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但像此刻這種珍稀動物一樣站在女生宿舍樓外被人參觀的狀況,還是將近三個小時……兩年前的大拽比那脾氣,肯定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好了。
現在又有一隻偽珍稀動物要加入被參觀序列了。
盛喃深吸了口氣,把黑色連衣帽戴上,然後捏著拉鏈向上一提。
這款運動外套的特色就在於拉鏈能一直拉到頭頂——雖然這樣最保險,但盛喃判斷,自己的方向感應該足夠她摸黑在宿舍大廳里撞十幾回牆了。
於是拉鏈從下頜起只拉上去一半,露出女孩白淨的額頭和烏黑靈動的眼,還有小半截細白的鼻樑。
「…你可以的。」
盛喃咕噥完,低下頭轉出樓梯間,朝宿舍樓門跑去。
樓外。
校園裡夜幕四合,華燈已上。
夏末聒噪的蟬鳴躲在樹葉間,和暗處那些望來的視線一起,將美院宿舍樓旁那道清拔修挺的身影細密地籠罩裹藏。目光如果能轉為實質,那某人大概早該一身襤褸了。
「不是吧,你還在美院宿舍樓下『罰站』?知不知道論壇首頁里一半帖子都在聊你也有今天,你這是要把S大第一斬的臉往哪兒擱吶?」靳一單手拿著的手機里,徐放彬語氣震撼地問,「下午說好的不急一時呢大哥??」
「『一時』過了,」靳一瞥了眼腕錶,話聲敷衍得漫不經心,他靠回樓梯台的側牆,「在哪等都是等,守在這裡我會比較安心。」
徐放彬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撓牆苦嘆:「你這絕對是病,得治啊!」
「嗯,所以在蹲我的處方藥自己上……門。」
話中靳一無意起眸,尾音就跟著一飄。
他的視線里,台階下正走出來個「奇異生物」。一米六出頭,背影嬌小,黑色運動外套扣著連衣帽,黑色運動小短褲下,襯得修長勻停的腿在路燈下也白生生的,她膚質細膩,那抹雪白一直伸展到露出來的纖細腳踝,像單手可握。
靳一眼眸微晦,隨即蹙眉:「有事,掛了。」
「啊?我還沒——」
通話結束,靳一大步走過去,他輕一俯身,拉住還在捂著拉到鼻尖上的拉鏈四處亂找的女孩:
「…這裡。」
突然被人從身後握住手腕,盛喃差點本能使出她的三腳貓反擒拿,好在中途聽見那個低啞熟悉的嗓音,她才堪堪收住了。
盛喃回身,仰頭。
真是靳一。
幾乎在她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就感覺到分辨不清的反應過來的目光帶著驚異和打量鋪天蓋地攏過來。
盛喃回神,反手拉住那人,一句話沒說就把他拽著從樓前跑開。
還好S大校園很大,樹很高,樓很多,足夠找到在晚上少人的岔路,讓他們暫時躲開那些路過的目光的追尋。
最後盛喃把靳一拽到一座樓後,終於停下。她回過頭,確定後面沒人注意,這才轉回來。
然後就對上一雙居高臨下的漆黑的眼。
「額,」大約是這眼神實在不太安全,盛喃下意識退了半步,腳跟抵到牆根,她頓住,有些訕然地微微彎眼,「情急之舉,你別誤會。」
說著,她迅速鬆開五爪,把作惡的手貼回腿邊。
靳一垂了垂眼,微微俯低,他的五官似乎比兩年前還要清俊,在遠處投來的路燈燈光下,薄削出冷淡卻勾人的美感。
盛喃輕咬了下舌尖,免得被公狐狸精勾了魂,她微微側臉:「那個,有話好說,如果是今天中午麻煩你倒餐盤的事情,改天我可以給你倒回來。」
靳一低身的動作停住,一兩秒後,他眉峰輕折:「你還是不想原諒我?」
「……?」
盛喃一怔,回眸。
這話說得,怎麼就好像帶著種苦守寒窯三年似的怨念。
反正左右無人,盛喃覺得自己有必要也可以跟他說清楚了。於是她認真地仰起臉,隔著拉鏈拉合的一半帽子,聲音輕悶:「是你說的不想見到我了。」
「我沒說過。」那人聲啞。
盛喃一噎:「好吧,你說的是不該認識我,但我理解了一下,確實是差不多的意思。」
「所以你就跑掉了,一點改正的機會都不留給我了,對麼。」
「……」
盛喃沉默著,情不自禁地挪開眼。
就算心底也有怨念,她還是不忍心看他那麼難過的眼神。他那雙眼睛天生生得最漂亮,眼尾勾翹,長睫如羽,從前她只知道他眼神再散漫也撩人,不知道這樣難過地半垂著的時候,連那顆淡淡的淚痣都好像能流下眼淚來。
盛喃在心底罵自己沒出息,卻忍不住開口:「其實我那時候……」
「為什麼回來。」
「什麼?」盛喃轉回。
「既然走了,也不想原諒我,」那人又俯低一點,路燈的光徹底被他拋在身後,眸子浸入墨一樣的昏暗,「那為什麼還要回來?」
盛喃心底生惱,揚眸睖他:「你別…別太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來,不是回來。」
「S大美院不是國內最好的美院,為什麼不去別的學校。」他聲線啞而凌厲,某一秒里近咄咄逼人。
「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是最適合我的!而且我都不知道你在不在這裡!」盛喃毫不猶豫把當初用來說服盛天剛和盛笙的話搬出來,理直氣壯。
靳一卻突然沉默了。
很久後他垂眼,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下,低頭,他啞著嗓子自嘲地笑了聲:「原來是我自作多情。」
盛喃心裡一緊。
靳一沒看她,聲音放得很低很輕,輕得竟好像帶上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所以你來S大,跟我一點點關係都沒有嗎?」
「……」
隔著黑色連衣帽的半封印,盛喃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沒有就兩個字,可她說不出口,她狠不下心。
她捨不得。
沉默給夜色點上最後一點火燭。
靳一從漆黑里抬眸,那雙晦暗的眼慢慢浸上熹微似的亮光。而被亮光照亮的,是他眼底深埋著的克制著的某種情緒。
盛喃觸及,心裡一慌,莫名生出種作為獵物被捕食者盯上的危險感。
她立刻肅然,改口:「沒有,我來S大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
「晚了,」那人語氣輕輕揚起來,續上一點難抑的愉悅,「我等了一天,盛喃,我終於『聽』到你的心裡話了。」
盛喃:「…………」
你們S大堂堂第一學府,兩年裡不教學業只教套路嗎??
盛喃自覺是套路不過這人的,乾脆利落地就要轉身,可惜一步都還沒邁出去,她就被那人握住手腕扯了回來。
「?」盛喃壓下慌張,故作肅然,拿清澈眼瞳直睖他,「幹嘛,就算我來S大和你有一點點關係,我就必須要忘掉你說過的話、原諒你了嗎?」
「你不用原諒我。」那人說。
盛喃一怔。
靳一低聲:「從今天開始我會把你當女朋友的,但你不需要把我當男朋友。」
盛喃聽得茫然又赧然:「你在說什麼……」
「換句話說,我會對你負責,但你不用對我負責——直到你願意原諒我。」靳一聲音平靜,顯然考慮已久。
盛喃卻聽呆了,好幾秒後她眨了眨眼,慢慢回神,嚴肅問:「你是在教我怎麼做渣女嗎?」
靳一想了想,還點頭了:「歡迎你隨時渣我。」
盛喃:「……」
貴校還真是鍾靈毓秀啊。
才待兩年,連大拽比的騷話都越來越熟練了。
靳一輕嘆:「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盛喃回神,被連衣帽和過鼻尖的拉鏈遮了一半的臉頰通紅:「你這是強買強賣。」
「不,是免費送貨上門。」
「……」盛喃說不過他,臉紅得更厲害。
「對你沒有任何束縛,有利無弊,真的不答應麼?」那人還在繼續緩著聲蠱惑她——用他對聲控來說開口即犯罪的嗓音。
「……」盛喃很想豪氣且有出息地朗聲拒絕,但嘴巴像是也被連衣帽的拉鏈給拉上了一樣,就是說不出那個「不」字。
靳一眼底情緒終於鬆緩,然後染上散漫的笑意:「你自己默認的。」
盛喃也終於放棄抵抗內心,她隔著帽子拉鏈,偷偷輕哼了聲。
靳一扶著她身側的牆面,俯身彎下腰來,眸子壓得黑漆漆的:「那我可以履行我的接吻義務了?」
「?」盛喃受驚,眼睛都睜圓了,「你剛剛沒說這個——」
「不用你負責,讓你渣我你都不敢麼。」那人停住,像輕笑了下。
「??」
這一聲低笑聽進盛喃的耳朵里像極了嘲諷,於是小白菜極其不合時宜的骨氣就被激出來了:「渣就渣,誰怕誰?」
她昂首挺胸,然後在對上那人眼眸的第一秒就慫了。
盛喃:……這人一副能把她在這個烏漆嘛黑的樓後吃掉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等、等等!」盛喃儘量不讓靳一察覺她臉都紅得快要燒起來了的事實,她抬手把鼻尖前的連衣帽拉鏈攥住了,聲音藏得悶悶的,「既然你不是我男朋友,那你也不能動手動腳。」
靳一微微垂眼,似笑:「好。」
盛喃稍鬆了口氣,放下手:「那——」
那人俯身。
一個淺吻,隔著薄薄涼涼的鏈條和衣料,輕覆到女孩唇上。
盛喃呆住。
眼前昏暗模糊,又有碎光在極近處微微熠著,像孤身走在一片叢林的夜晚裡,星星,露珠,霧氣,螢火蟲,然後她又失足跌進滿是細碎星子的河。
他的呼吸和她的交錯,然後輕輕拉扯,於是那條夜河更暗,湍急的河流沖淡了星子,仿佛要把她吞沒。
盛喃緊張得屏息,想閉上眼睛。
在那之前,近處的呼吸卻突然退開了一點,盛喃正覺著腦海里空白、混沌又茫然,就見那人半闔著眼,壓近,他呼吸低得微促。
然後在撩起漆黑的眼望她那一秒,他張口,輕咬住她藏起下頜的拉鏈。
「呲啦……」
他咬著它,緩緩拉下。
像黑夜推開夢門。
魅妖的豎琴藏在夜色最深處,被露水撥動第一道弦。
她的下頜被那人輕輕勾抬。
一個深吻。
她徹底跌進夜色,沒入那條漆黑的河。
河裡的星子將她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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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靳一好蠱,小白菜要糟(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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