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得知靳一奶奶也搬來P市以後,盛喃選了一個沒課的周末下午,陪靳一一起回了他的「新家」一趟。
新家位於P市郊區的一處連棟別墅區,是江蘭詩名下的房產。靳一來上大學前,江蘭詩原本想帶他去辦房屋贈與手續,但被靳一拒絕了。事實上,如果不是社區周邊的安全係數和宜居程度都很高、對於老太太的年紀和身體狀況來說再合適不過,那靳一更願意選擇自己租房。
黑色SUV減速,緩停進別墅前的臨時車位里。
靳一和盛喃下了車,盛喃帶來的禮物由靳一提著,兩人並肩來到別墅院子外。
「院裡種了好多竹子啊。」盛喃望著那鬱鬱蔥蔥地將院子圍起來的一圈修竹,忍不住肅然繃臉,「住在這裡面,一定有種出世高人隱居山林的感覺。」
靳一似笑非笑地推開院門,單手為她抵著:「請吧,高人。」
盛喃剛準備邁步:「…你嘲諷我。」
「我很認真。」
「哼。」
盛喃走出去兩步,回頭:「真不用我幫你拎?」
「如果你一定想,」靳一正彎腰拿起地上的禮物盒,長腿邁著松懶步伐,停到她身旁,「也行。」
盛喃低頭打量:「那我拿哪些?」
靳一將幾隻盒子放到腿旁,拉起盛喃的手,又在她掌心裡把他衣角塞上:「拎著我吧。」他唇角一勾,拎起禮盒,「走了。」
盛喃下意識握緊了,此時被他帶著往前走了幾步,她才回過神:「你哄小孩呢。」話這樣說,她倒是沒鬆開手。
靳一沒回頭,聲音卻很明顯地藏著笑:「你最開始不是就喜歡這樣扯著我衣服走路麼。」
「什麼叫喜歡,」盛喃義正言辭,「那叫身高所迫。」
「現在也差不多。」
「差了!我已經長2.7公分了!」
「你怎麼不用納米單位。」
「靳、一!」
「……」有人啞然失笑。
別墅前院大半光景都遮在竹子裡面,進院以後盛喃才看到,除了種著她認不太出的各種花草之外,別墅正前方還有一副能坐下三個人的木質的長椅式鞦韆。
晚日西斜,旁邊修竹成林投下長影,剛好將它鍍得半明半昧。
「這個好哎。」盛喃一看到它,就驚喜地指著轉向靳一,「在竹林里盪鞦韆,感覺一定很棒,待會兒我能出來試試嗎?」
「好,但是要等我先擦乾淨。」靳一莞爾,「除了你,沒人真想上去。」
「噫,」盛喃嫌棄看他,「你完全沒有童心,我覺得我們在這方面會缺乏共同語言。」
靳一輕眯了下眼,卻好像沒打算和她計較,而是把人帶去別墅門前。
「我讓不出手,你來吧,是密碼門。」靳一說。
「密碼是什……」盛喃一頓,不確定地回頭,「告訴我合適嗎?」
「哪裡不合適。」那人撩起眼,懶洋洋問。
「哦,」盛喃壓著想要翹起來的嘴角,抬手,「那你說吧,我按。」
靳一這會兒眼神微動,薄唇似勾:「你過來點。」
「哦。」
「再過來點。」
「?」盛喃狐疑看他。
靳一還是那副懶散自若的神色:「畢竟是密碼,聲音高了讓人聽到,那多不安全?」
「…好吧。」盛喃將信將疑地挪過去。
靳一低了低頭,在女孩耳旁不緊不慢地說完一串數字,到最後一個時,他非常自然地一抬下頜,親了她耳垂一下。
盛喃瞬間奓毛,差點撞到門上:「你你你幹嗎?」
「試一下。是不是如你上次所說,已經不藥而愈了,」靳一長眸半垂,望著臉頰逐漸紅透的盛喃,心情好極了,「看來不是。」
盛喃偷偷磨牙,轉回去按下最後一個數字,開門。
昨晚靳一就給奶奶打過電話,說明他們今天會一起過來的情況。兩人進門時,靳一奶奶正獨自坐在沙發上,透過老花鏡翻著看手裡的書。
聽見門開的動靜,老太太把書合攏,老花鏡也摘下來放到書上。
靳一站在玄關,給盛喃拿家裡備用的新拖鞋,順便淡定地給自己做通報:「回來了。」
盛喃有點緊張,都沒看到靳一遞來的拖鞋,直繃著望向客廳里:「奶奶好!」
靳一被她反應弄得一怔,扶著鞋櫃回頭,看著她笑:「你再大聲點,隔壁都能聽到了。」
「……」盛喃臉紅。
老太太正巧這會兒過來,聞言嗔責地瞪了靳一一眼:「大聲點怎麼了,小盛喃這是有禮貌,要是像你一樣整天懶洋洋的沒個正行,那不是才壞事了?」
「行,」靳一直起身,似笑似嘆,「您就向著她吧。」
這幾句話間,盛喃緊張的情緒終於褪去,她朝老太太彎下眼:「好久不見了奶奶,您看起來還跟之前一樣,完全沒變!」
「哎,我們小盛喃就是討人喜歡,哪像他,」老太太笑呵呵的,「以後他要是欺負你,你跟奶奶說,奶奶幫你教訓他!」
盛喃燦爛地笑:「好嘞!」
靳一換上拖鞋後就靠在旁邊牆前,看戲似的,漆黑眸子裡點著斑駁的戲謔和溫和,到此時他才慢悠悠蹲下,手裡的拖鞋碰了碰小姑娘的腳尖:「你的,抬腳。」
「哦。」
這人當著老太太面都完全沒點顧忌,盛喃被他弄得很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老太太,見對方還是笑眯眯的沒什麼異樣,她這才連忙蹲下從靳一那兒拿過拖鞋:「我,我自己就穿啦,不用你。」
「嗯,」靳一支起長腿直了身,把方才放在玄關口的禮盒也都拎起來,送進客廳里,「盛喃給您買的補品,我給您放到柜子里了。」
「來一趟怎麼還要帶見面禮,」老太太無奈地望盛喃,「把奶奶當外人?」
盛喃換好拖鞋,笑著扶老太太回客廳:「哪有?我把您當我自己家的長輩嘛,我回家買的也是這些的。」
「……」
這會兒臨近傍晚。
別墅里雇了一位家政阿姨,主要負責日常打掃和做飯,不用他們自己準備。於是老太太拉著盛喃在客廳的沙發上嘮家常,聊了聊這兩三年裡的事情。
盛喃主要負責聽。尤其是聽到老太太講當年把靳凱嵐叫來家裡,對爐煮茶,久談不妥後,當著他的面把給她辦好的護照簽證塞進茶爐子的火苗里的壯舉,盛喃都快忍不住鼓掌了。
「一脈相承啊奶奶,」盛喃感慨,「難怪靳一那麼厲害,一定就是因為繼承您的魄力。」
靳一奶奶止不住笑:「就那無法無天的混小子,你是夸奶奶呢,還是罵奶奶呢?」
「哎呀我哪敢?」盛喃討饒地笑,「我是真的覺得像奶奶您,還有靳一那樣的人,特別勇敢,我特別喜歡!」
「他就是太『勇敢』了,以前我還總擔心他那個脾性,以後一個人要怎麼……」老太太話頭一收,慈和地笑著拍了拍盛喃的手,「將來有你在他身邊吶,我就放心多了。」
盛喃臉頰一熱,連忙去旁邊端杯子:「奶奶您喝水!」
「哈哈,好,不逗你,不逗你了。」
「……」
聊到中途,盛喃一次偶然回眸,就看見那人換了一身灰色家居服從二樓下來。家居服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他冷白的膚色和漂亮而不誇張的小臂線條。他拎在身旁的是一隻金屬圓桶,桶邊還掛著兩條毛巾。
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疑惑:「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突然想盪鞦韆了,」靳一黑漆漆的眸子半洇著笑,從赧然的小姑娘身上一掠而過,「去做打掃。」
老太太聽得驚奇:「你坐鞦韆?你五六歲的時候可都沒有過這個興趣。」
靳一啞然一笑,淡定路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
「喔,這我倒是忘了。」老太太笑得眼角褶子都多了一層,揶揄地望向盛喃。
「……」
盛喃被老太太看得更無地自容,通紅著臉偷偷磨牙。
你才墨黑墨黑的呢!
·
晚上一起吃過晚餐後,老太太陪著靳一和盛喃兩人坐了一會兒,就上樓做睡前的洗漱去了。
這會兒剛過7點,年輕人的睡眠時間自然不會來得這麼快。盛喃被靳一領著參觀過自己今晚的臥房,又逛了逛別墅里其他房間,最後在投影儀房裡停下來。
她興奮地拽著靳一胳膊:「反正今晚也沒事做,我們投屏看電影吧!」
那人望下來,微微挑眉:「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擦洗乾淨的鞦韆,你又不盪了?」
「我們可以選一部短一點的電影,」小姑娘眼睛烏溜溜地轉著光,「這樣看完就可以下去盪鞦韆看星星了!」
靳一忍不住抬手,在她不自覺湊上來的白淨額頭上輕輕一點,把不安分的女孩按回去:「聽你的。」
「好!」
盛喃立刻彈進房間,沒找到豆豆袋,她就抱過去好幾隻大抱枕扔到地板上,然後趴在上面笑嘻嘻地翻影庫。
靳一在旁邊默契地開投影儀。
「《情書》你看過嗎!」盛喃抱著一隻小抱枕翻身,眼睛晶亮,「特別有名氣的一部電影,不過是愛情片,所以我和盛笙都沒有看過。」
靳一拿著遙控器,俯下眼眸:「那你覺得,我還能和誰看?」
盛喃笑得燦爛,高舉細白胳膊給他豎起拇指:「男朋友說話真好聽,我喜歡。」
「嗯。」靳一懶洋洋地應了,一蹲身就把小姑娘的手拽過來,放在唇邊親了親。
盛喃被突襲得很茫然,眨了眨眼:「你幹嗎?」
「不幹什麼,」靳一淡定地坐到她旁邊的地板上,長腿折起,「突然想親你了。」
盛喃:「…!」
這個人又犯規!
《情書》片長不到2小時,是一部節奏很慢,敘述風格也像寫信一樣娓娓道來的愛情電影。
故事裡,一個叫渡邊博子的女人因為懷念亡故的未婚夫藤井樹,給他的舊址寄去一封信,被一位與未婚夫同名的女子收到;在兩人的信件往來里,逐漸勾起女藤井樹當年的中學回憶,並揭開了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深埋至死的愛慕之情。
電影是在渡邊博子對著雪山釋然的痛哭里拉下帷幕的。
而黑下的房間裡,某個開了泄洪閘門似的小姑娘哭得毫不遜色:「嗚嗚嗚所以他根本不是對渡邊博子一見鍾情,明明是因為渡邊博子長得和女藤井樹一模一樣!」
「嗚嗚嗚嗚渡邊博子好可憐,被當替身了……女藤井樹也好可憐,那個人都死了她才知道……男藤井樹雖然有點渣,但是他死了!嗚嗚嗷嗚嗚他也好可憐!!」
「……」
靳一已經被盛喃氣到笑了,可看她哭得都要打哭嗝似的模樣又忍不住心疼,最後只好在旁邊幫她一起擦眼淚。
滿包紙抽空了一半,靳一嘆氣:「再哭,臉皮都要擦破了。」
「那、那我緩緩。」
「嗯。」
憋了幾秒,小姑娘扭頭回來,淚汪汪的:「不行,後、後勁大。」她說著又抽了一張紙巾,用力擦過眼角。
「你輕點,」靳一徹底拿她沒辦法了,只能俯身過去拉下她手,拿紙巾沾掉新冒出來的眼淚珠子,「以你這種哭法、這個擦拭力度和頻率,小心晚上疼得像用火燒過。」
「……」
盛喃抽噎了下。
這樣過去將近二十分鐘,盛喃總算平復好情緒。她去洗手間洗過臉,然後跟靳一一起下樓,進到別墅前院裡。
鞦韆被靳一擦拭得很乾淨,還鋪上了柔軟的毯子。
盛喃最開始還是和靳一併肩坐著的,坐了一會兒變成靠到他肩上,又坐了一會兒,就變成蜷起身,枕在他腿上了。
靳一出來前特意帶了外套搭在旁邊,此時拿下來給她披上。拉到女孩纖細的腳踝位置,他垂著眼打量,喉結輕滾出聲很是溫柔繾綣的揶揄:「還好腿短。」
「……??」
盛喃氣得掀開外套,露出臉來惱瞪他。
靳一收回手,眼尾洇著笑。
盛喃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他長睫那麼柔軟地垂著,像小羽扇似的,眼角的那顆淡色小痣都像他頭頂那片夜空的星星,仿佛跟著他望下來的漆黑的眸微微爍動。
「原來星星近看也會這麼溫柔啊。」盛喃無意識地輕聲。
靳一低頭:「嗯?」
盛喃一下子回過神,微微紅臉,她把外套往上拉起來一點,藏住臉頰,只露著烏黑的眼瞳:「我,我是說天上的星星平常看起來好遠,又冷冰冰的……可是今晚的星星看,看起來好溫柔啊。」
靳一輕笑,緩聲應:「嗯,那我們多看一會兒。」
「喔…好。」盛喃的臉更紅了一點。
夏晚寂靜,夜色悠長,星光零落。
不知道過去多久,長椅鞦韆里,躺在靳一腿上又蓋在外套下,女孩悶悶的聲音響起:「靳一。」
「嗯。」
「你說,為什麼男藤井樹寧可第一次見面,就跟長得很像女藤井樹的渡邊求愛,然後求婚,也不肯向女藤井樹告白呢?」
「可能對他來說,女藤井樹是對的人,但遇在錯的時間,渡邊相反。」
「時間錯了,就算人是對的也沒用嗎?」
「嗯。」
鞦韆上搖晃的夜色再次安靜。
大約半分鐘後,外套驀地一掀,越想越氣的小姑娘嚴肅地瞪著他:「那我要是被事情耽擱,再晚幾年回來找你,你是不是就也跟別人求婚了?」
靳一一怔。
到此時他才突然明白,盛喃前面支支吾吾的那些問題,還有哭得稀里嘩啦的那些眼淚,其實分明是想到了她和他身上。
他有點好氣又好笑,抬手時故意多加了兩分力道,不過落下去還是忍不住放輕,敲在女孩額頭上,涼颼颼地垂眸睨她:「在你眼裡,我就是那樣的人?」
盛喃心虛,但很快又挪回來,很是執著:「到底會不會啊?」
「會不會什麼。」
「就是,我要是跟電影裡一樣,晚回來好多好多年,那你是不是就也找別人了?」
「是,」靳一不緊不慢的,「你才知道嗎。」
「……哼!」
雖然聽出來他故意的,但盛喃還是氣鼓鼓地把外套往上一拉,直接蓋過腦袋了。
看著被女孩呼吸吹得一起一落的外套,靳一不禁笑起來。
他手伸進外套里,輕輕摸了摸她頭:「真生氣了?」
「嗯!」盛喃一邊氣哼哼的,一邊抱住他的手,拉過來枕著,不讓他拿出去,「你這個花心大蘿北。」
靳一垂著眸,無聲笑望。
他有一個故事,從來沒跟她講過。
他很小的時候就會做一些夢。夢裡總是很黑、很冷,夢裡的孩子永遠是一個人,狼狽,無助,惶恐,被看不清面容的模糊影子兇惡地追在身後,絕望也無可依靠,從沒人向他伸出過手。
後來夢裡的孩子長成了少年,他眼裡的那個世界依然冰冷,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於是那時少年孑然也笑,寒心也笑,惱怒也笑,他看起來哪哪都好,不在乎任何事情,可其實扒開那張華美外皮,裡面只有一身鮮血淋漓的瘡孔。
是她親手,一點一點,一道一道,給他縫起來的。
她笨手笨腳,縫的真醜。
但每縫一道就烙下一筆,最後傷好了,就留下兩個字——
一個盛字銘心,一個喃字刻骨。
「……盛喃。」
晚夏溫柔的夜風拂過,趴在他腿上的女孩好像睡了。
他俯下身,隔著外套輕輕吻她。
「不管你這一生會愛多少人……」
「我只愛你。」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