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盛喃和靳一回安城那天,是裴朔去高鐵站接的他們。
列車到站,上到站台後,盛喃才從靳一那兒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驚訝起來:「他提前回安城了?」
「不是,」靳一單肩背包,同一隻手扶著行李箱,另一條胳膊則在擁擠的下車人流里護住身旁的小姑娘,「他高考只考上一所民辦專科,讀了一年就回來了。」
盛喃:「那他現在在安城?」
「他家裡出資,幫他開了一家健身房。」
「這樣哦。」
盛喃似乎鬆了口氣,但又好像沒有完全松完,眉心還存一點微微蹙起的痕跡。
靳一隻在那句語氣後瞥過一眼,就瞭然她在擔心什麼了:「別多想,」靳一輕笑著抬手揉了揉她頭髮,「他這兩年改得挺好,也過了整天出去滋事的年齡了。」
盛喃沒想到一點小心思被他輕易看破,有點不自在地抹開他手,把額前的空氣劉海撥了撥:「誰多想了,我沒有。」
「……」
靳一的目光似乎被她輕撥烏髮的指尖勾了過去,好半晌都沒挪開。
走了一會兒,盛喃奇怪回頭,對上那人直望著她的眼神:「你在看什麼?」
「頭髮。」
「嗯?」
靳一像是恍回了神:「為什麼要剪短,不是都留了三年了?」
盛喃眼神一飄,答得卻飛快:「還能為什麼……就,我都走了這麼久,萬一蓄著長發,班長和文姐認不出我來了怎麼辦?」
「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不然你以為呢。」
那人沉默一兩秒,再走過不自覺停下的女孩身旁時,他低啞嗓音像是續上一兩絲戲謔:「那就是我自作多情。」
「…!」
這寒冬站台上料峭的風裡,盛喃卻覺著臉頰被那人的呼吸燙了下似的,惱人又滾熱的情緒沿著泛紅的耳垂,一直燒到心窩裡。
她輕吸了口氣,轉身朝把腳步放得很慢的那道身影跑去。
從出站口出來,盛喃和靳一跟著人群往前走了一段。
盛喃一直在打量安城的高鐵站的風景。三年過去,好像什麼也沒變,天藍雲白,風從四野來,吹得站外樹搖影動,冬日的寒意都被這份暌違的熟悉感融暖了幾分。
然後,砰,一聲悶響。
看風景看得太入迷的盛喃撞到了前面的靳一身上。
靳一是一動未動,她自己退了一步,捂著額頭咕噥了句,惹得那人回神,鬆開行李箱轉過來,嘆氣:「路都不看了?」
盛喃捂著額頭仰起臉,惡人先告狀:「是你突然停下的。」
靳一視線移到她額頭上:「撞疼了?」
「還好我臉皮厚,不疼。」能回安城,盛喃心情很好,於是很大度地決定放他一馬,不跟他計較了。
「哥?」
被風捎過來的話聲打斷了兩人。
那聲音被擋在靳一身後,盛喃完全看不到,好奇地扒著靳一的胳膊往後探頭。
然後她看見站在離他們不遠的高鐵站房的西北角前,一個穿黑色羽絨服藍色牛仔褲的年輕男人正不確定地盯著他們這裡,對方抬在半空的手裡還夾著根香菸,猩紅的菸頭在風裡被吹得明滅。
盛喃呆了幾秒,然後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她對裴朔的第一印象也是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當初在安喬中學高三B棟一樓,對方露著兩胳膊腱子肉,肩上掛著破抹布似的校服外套,以一臉凶神惡煞大哥出街的架勢登場,宛如護校神獸一般嚇得上課都敢看熱鬧的B棟問題生們如鳥獸散。
雖然後面來看,真正的「護校神獸」應該是當時慢慢悠悠跟在大哥和小弟們的最後面,像老大爺飯後散步一樣姿態松懶的某人——
但那也不妨礙盛喃對裴朔留下「安喬不良少年團頭目」這樣的深刻印象。
反正絕不該是面前這個除了壯一點外,好像完全可以扔進人群里還能顯得樸素無害的模樣。
三年時間,竟然有這麼長嗎?長到一個人可以變成和記憶里完全不同的模樣。
盛喃心底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空落落的後怕,她不知道原因也沒去想結論,只是循著本能,她伸下去緊緊握住了靳一的手。
靳一單手拽下口罩,剛朝那邊點過頭,就感覺到身後的小姑娘一把把他垂在身側的左手握住了。
「怎麼了?」靳一微微側身,落回眸子。
盛喃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就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沒鬆開他:「沒事,」她停了兩秒,仰起臉,理直氣壯的,「想牽你手了,不行嗎?」
小橘貓似的那點張牙舞爪在女孩烏黑的眼瞳里袒露無遺,靳一啞然失笑,反手也勾住她的,才懶聲應:「行。」
「……」
被忘得乾淨的裴朔掐滅了香菸,菸頭扔到旁邊的吸菸處垃圾桶,又把面前的煙霧揮散了,他這才快步走向那邊仿佛自成小世界的兩人。
靳一那隻黑色口罩被拉到下頜線下,勾出凌厲的顎角,眉眼還是染著幾分薄笑,眸子輕垂,仿佛懶散卻又認真而專注地只盯著他面前的人。
裴朔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靳一了,那個側影仿佛要把他恍回幾年前,那時候少年們還穿著高中的藍白校服,笑鬧恣肆,他們騎著自行車成群而過,穿行在林蔭道旁的光與影間。
匆匆三年,一晃而逝,比溜過指縫的光還快。
「看什麼。」
一個似笑非笑的嗓音把裴朔拽回現實。
裴朔醒神,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挪到他哥身旁的小姑娘身上了——這個熟悉的身高,烏黑的眼瞳,總藏著點張牙舞爪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裴朔心情複雜:「小嫂子。」
時隔三年再聽到這個稱呼,還是坐實了的情況下,盛喃臉紅得不比第一次聽到時輕:「好久不見……我們能換個稱呼嗎?」
裴朔似乎是在這幾秒里把情緒調整過來,露出有幾分過往模樣但又不同了的笑容:「那你得問我哥,我做不了主。」
「你哥聽我的。」盛喃理直氣壯。
裴朔一噎,轉向靳一。
靳一微微挑眉:「可我還挺喜歡這個稱呼。」
盛喃繃臉:「不要,太羞恥了。」
「嗯,」靳一拖慢聲調靠過去,低了低身,在她耳旁微微啞聲,「商量商量?」
「!」
盛喃不知道是被他微灼的呼吸燒得,還是被他嗓音撩撥得,差點捂著耳朵跳開。等她回神,偷偷磨著牙睖那人:「…卑鄙。」
靳一已然直回身去,聞言懶洋洋地笑著接:「我怎麼卑鄙了。」
盛喃又憋了一會兒,聲音更小,磨牙更厲害:「…公狐狸精!」
靳一眼底笑意更勝。
再度被無視、卻又覺得眼前這個境況莫名熟悉得令人牙根痒痒的裴朔長嘆了一口氣:「哥,小嫂子,你們打情罵俏沒關係,但也不用這麼不拿我當外人吧?」
盛喃臉紅了下,很快定神,無辜又疑惑:「咦,靳一,你弟還沒有找到女朋友嗎?」
裴朔:「?」
靳一低哂:「嗯,應該是吧。」
盛喃嘆息:「哎,好慘哦。」
裴朔:「……」
算你們狠。
悲憤的單身狗在冬季的寒風裡去停車場開出來車,載著兩人進了市區。
「哥,你們是住我那兒還是回老房子啊?」路上,裴朔問道。
靳一坐在後排,上車也沒放開盛喃的手,聞言抬頭:「老房子很久沒收拾了,我們去住酒店吧。」
「別啊,我又不是沒房子。」
「不方便。」
「啊?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我那房子有客臥……」裴朔的目光從後視鏡掃到盛喃被靳一勾在掌心把玩的手指上,他深沉地默然幾秒,又悲憤地別開眼,「好的,我懂了。」
「?」
盛喃正扒在窗邊看安城這三年的景象變化,聞言茫然地往車裡一轉。
靳一沉默過後,低頭一嗤,笑罵:「你懂個屁。」
「?說髒話不好,」盛喃嚴肅地說完,又輕聲湊上去,「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靳一摸她腦袋,笑:「小孩別問。」
「?」盛喃凶得像要呲小虎牙:「你才比我大幾個月!」
「四個。」
盛喃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靳一懶洋洋地靠進座椅里,很順手很自然地就把小姑娘勾進懷裡。
「哼。」
「……」
旁觀全程,裴朔十分感動。
他哥一定是為了他好才不去他家住的吧——很顯然是擔心他被狗糧噎死啊。
懷著這般「感恩」的心,裴朔把兩人送到安城唯一一家星級酒店。作為東道主和弟弟,他輕車熟路地領著兩人進到酒店大堂,到前台才停住。
靳一口罩摘了大半,烏髮遮額,眸子懶垂,眉眼鼻顎這兩年徹底拔出少年時半露半藏的凌厲輪廓,一副禍害相,惹得前台小姐姐辦理入住的速度明顯慢了2倍。
盛喃和裴朔站在旁邊。
裴朔壓低聲:「小嫂子,你有沒有發現我哥現在比高中那會兒更禍害了?」
「都說了不要這樣叫,」盛喃咕噥完,肅然糾正,「應該是長成公狐狸精了。」
裴朔輕咳了聲:「你得有點危機意識,對他好點,別讓他被人搶了啊。」
「?」盛喃扭過頭去,古怪地看了裴朔一眼,「你覺得我對靳一不好?」
裴朔噎住。
他沒想到記憶里二兮兮的小姑娘現在雖然看起來還是二兮兮的,但竟然已經這麼敏銳了。
盛喃想了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樣認為,並且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沒有必要跟第三個人解釋,但是因為你是他表弟……」
這麼一長串起承轉合的,差點把裴朔繞暈了:「所以?」
「所以還是我會跟你說,」盛喃眼瞳烏黑澄澈,神色認真,「我一直都想把最好的東西給他,不是因為我怕他被搶走,而是因為我覺得他值得。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還會是這樣。」
裴朔在女孩那種目光下有些怔愣:「那你當初為什麼要——」
「在聊什麼。」
一個懶散似笑的嗓音插入兩人的對話中間。
裴朔回頭,對上靳一涼冰冰的眼。
裡面半點笑意不存。
裴朔僵了下,隨即苦巴巴地嘆了口氣:「沒什麼,哥你辦完入住了嗎?」
靳一還未開口。
前台那邊,櫃檯後的小姐姐猶豫地問:「你們兩位入住的話,請問是雙床房還是大床房?」
靳一回神,淡淡轉回去:「大床房,兩間。」
前台小姐姐露出明顯的意外,但出於職業素養自然一個字都不能多問,點了點頭就連忙去辦了。
於是在場還傻眼的就剩下裴朔了。盛喃被叫過去櫃檯前面做人臉識別,方圓一兩米內就剩兄弟兩人。
「兩間?」裴朔呆回神,跟靳一確認。
靳一隨口嗯了聲。
裴朔心情更加複雜地上下打量靳一。
靳一忍了幾秒,側眸:「你那是什麼表情。」
裴朔小心翼翼的,只差一字一琢磨地開口:「哥,你不會是,憋得太久,把身體憋出問題了吧?」
靳一眼瞼輕斂,眸子裡像有危險的情緒勒成黑漆漆的一線。
幾秒後他嗤聲一笑,冷白輕繃的指節鬆開,背包扔到行李箱頂上,靳一不緊不慢地活動起手腕,懶著聲:「看來你是半年不打,皮緊了啊。」
「?不是,哥,這是個誤會……」
「來,我給你松松。」
「嗷——!!」
前台剛做完識別的盛喃茫然地聽見,身後傳來裴朔熟悉的悽慘的嚎叫聲。
·
辦好入住手續,又去樓上房間放好行李後,已經是中午11:30左右了。
裴朔作為東道主,之前就表示過這幾天的餐飯都是他包了,要帶靳一和盛喃嘗遍安城這兩三年最有名的美食餐廳。
可惜第一頓就被盛喃拒絕了。
「你們去吧,我今天中午還有別的安排。」盛喃看了眼手機上的消息,眼角眉梢都跳著開心。
「嗯?」裴朔愣了下,下意識看向靳一,「你們倆是要單獨約會?」
靳一微眯起眼,沒說話。
盛喃笑嘻嘻的:「沒,你哥就交給你了,我單獨有約會。」
裴朔:「??」
盛喃想起什麼,對上裴朔複雜的表情,笑:「他知道的。不信你問他。」
裴朔莫名被這句「他知道的」的語氣給甜膩了下,跟上翻湧上來的就是單身狗的酸澀。
而靳一完全沒有給他弟答疑解惑的意思,一兩步就走到盛喃近身位置,眼睫壓得低垂,情緒惹人:「真不帶我去?」
盛喃忍不住笑,等看四下無人,她湊上去勾住那人後頸,飛快地在他唇角親了下,退回來一點卻還踮著腳翹著笑小聲調戲他:「你少來這套啊公狐狸精。我跟班長和文姐幾年沒見了,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要是帶你去,那顯得我是有多見色忘義?」
靳一不甘心地退讓了些:「那,早去早回?」
「11:30了,不早了,」盛喃落回腳跟,「最多一下午加半晚上嘛,做人不能太小氣。」
靳一微微皺眉:「小氣麼,我都讓出一下午了。」
盛喃憋著笑點頭:「大度一點!」
「也行,」靳一輕抬下頜,「再主動親一下,就多給你半晚上。」
「嗯?」
他們這會兒在酒店大堂承重柱後的角落裡,唯一能當旁觀者的裴朔已經淚流滿面地走開了。
盛喃猶豫了下,只好微紅著臉答應:「那你過來一點。」
「不行,要你自己做到。」
「?」
「做不到?那就沒有半晚上,只有一下午。」靳一唇角輕勾。
盛喃呆了兩秒,反應過來。
這簡直是對她身高和能力的雙重挑釁!
上了鉤的小橘貓張牙舞爪地就撲上去了。
半分鐘後。
「砰。」
承重柱後的一聲悶響,惹得等在幾米外盲區裡的裴朔一愣:「哥?」
「……」
好幾秒過去都沒聽見回聲,裴朔連忙探身過去——
換了一身輕便薄服的女孩正把身影清挺的男生壓在大理石承重柱旁的牆角里,兇巴巴又氣勢十足地吻他的,
下頜。
斜靠在陰影里,那人低低地笑。
「歪了,」他啞著聲,像蠱她淪落,「…再往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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