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 兵行險招(一)
「什麼?」
局勢突變,令隋佐目瞪口呆,看向金復羽的眼神亦變得十分複雜,有羞惱,有震驚,有錯愕,更有無語言表的深深忌憚。
雖然隋佐知道金復羽是金國皇裔,幾十年來復國之心不死,但他以為金復羽的勢力範圍僅僅局限於江湖,企圖通過稱霸武林的手段而一步步達成所願。他萬萬沒有想到,金復羽竟然隱藏的這麼深,敢在大宋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招兵買馬,訓練甲士。
這一刻,隋佐恍然大悟,原來金劍塢只是金復羽的擋箭牌,中原武林也只是他的墊腳石。他的真正實力全部潛伏於水面之下,唯有起兵造反,攻城拔寨,才是他光復金國的最終方略。
一想到這些,隋佐不由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後脊發涼。
「難怪你和我翻臉有恃無恐,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早已秘密安排好一切,只等我……自投羅網。」任隋佐再如何愚蠢,此時也能洞悉一切。
尤其當他看到自己的兩名副將已經身首異處時,內心更是萬念俱灰,鬥志全無。
雖然隋佐武功不弱,但也要分對手是誰?在一般人面前,隋佐自是一位不容小覷的高手,然而在睥睨群雄的金復羽面前,隋佐那點本事卻遠遠不夠叫板的資格。
曾記得武林大會時,吳雙單槍匹馬潛入重兵防守的西麓大營,非但憑一己之力將隋佐打暈,甚至剝光其衣物,於萬軍叢中上演了一出「偷天換日」的好戲。
論武功和手段,今日的金復羽較之昔日的吳雙有過之而無不及,隋佐身為吳雙的手下敗將,又談何與金復羽抗衡?
此一節,隋佐尚有自知之明,故而大勢已去的他寧肯慷慨赴死,也不願做困獸之鬥,以免死相狼狽,丟了蒙古將軍的體面。
「你若無害我之心,焉能有今日之禍?」
說話的功夫,金復羽將手中的茶杯隨手一扔,半杯茶水連同兩片乾癟的茶葉與嘩嘩流淌的雨水四散橫流。這一幕,仿佛在諷刺隋佐的精心謀劃與努力布局,一如杯中茶水般浮而不實,終將付諸東流。
「早在鋤奸大會前,你已秘密調集五千兵馬進入洛陽城,想來……你最初的目標應該不只是對付我們這麼簡單。丁傲冷笑道,「只是礙於某些原因,你和你的精銳沒能在洛陽城派上用場,轉而又將目標投向我們,並從洛陽城一路尾隨至此。」
「虧你自以為行事詭秘,將五千兵馬隱藏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你的一舉一動早已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董宵兒故作同情模樣,一臉惋惜地說道,「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塢主之所以耐著性子等你先動手,就是想探明你的真正目的。當然,還有蒙古對大宋的下一步打算。」
「再往南就是大宋的地盤,塢主料定你只有區區五千兵馬,斷不敢孤軍深入,所以一定會趕在我們離開蒙古邊境前動手。而這片三不管的荒山野嶺,無疑是最佳選擇。」宋玉接話道,「你今天栽在我們手裡,其實一點也不冤。」
自知回天乏術的隋佐默默環顧四周,進而仰天大笑,連連點頭:「好好好!好一個詭計多端的金復羽,我早就料到你不容易對付,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私藏上萬兵馬!」
「你當真沒有想到?」金復羽眉頭微皺,似是心存疑慮。
「廢話!我若知曉你有上萬兵馬,又豈會只帶五千人埋伏?」
見隋佐恨得咬牙切齒,不似做戲,金復羽的臉色反倒變得有些凝重。他思索再三,方才出言試探:「那你可知道蒙古朝廷為何令你截殺我?又為何中途改變軍令,讓你誘我與柳尋衣鷸蚌相爭?」
「事已至此,難道你還想套老子的話不成?」
「唉!看來你也只是一個傀儡罷了。」金復羽搖頭嘆息,「派你截殺我,是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我的存在對蒙軍南下必然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當然!大汗和王爺一向深謀遠慮,豈能對你看走眼?」
「不得不承認,你們在兵犯大宋之前能想到先一步除掉我,的確睿智。」金復羽緩緩起身,一雙精光涌動的眸子緊緊盯著隋佐,細細觀察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如我所料不錯,臨時改變軍令,並非全因忽烈妒忌柳尋衣和趙馨的關係,真正的原因……應該是他們八成已經猜到,憑你的本事恐怕對付不了我,於是讓你以懷柔之策先穩住我,進而再一箭雙鵰。」
「哼!」面對金復羽的揣測,隋佐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睬。
「然而,除此之外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說到這裡,金復羽看向隋佐的目光忽然變得十分凌厲,審視之餘又平添一抹殺機,沉吟道:「如果你連傀儡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誘餌……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指望你能除掉我,更沒有指望你能引我上鉤。他們真正的意圖是……借你之手逼我暴露出真正實力,那……」
言盡於此,金復羽的聲音戛然而止。與此同時,他的眉宇間已流露出罕見的陰沉之色。
「塢主……」
「等等!」金復羽不希望被人打斷思緒,自顧自地呢喃道,「如果真的被我言中,那就說明在蒙古朝廷之中……確有縱觀全局,運籌帷幄的厲害角色。此人布下的這場局,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贏家,凡入局者……皆無法獨善其身。」
漸漸聽懂金復羽的弦外之音,隋佐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蒼白如紙的臉上此時已看不出剛剛的驚慌,剩下的唯有被人遺棄的失落與遭受背叛的痛苦。
隋佐艱難地轉過頭,神情複雜地望著金復羽,踟躕道:「他們……是誰?」
「也許是蒙哥,也許是忽烈,也許是汪德臣……」金復羽面色一正,一字一句地回答,「也許,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金復羽!」
聽得心驚肉跳的隋佐陡然暴喝一聲,強行打破自己凌亂的思緒,怒道:「你休想用離間計挑撥我對大汗和王爺的忠誠!老子既然落在你們手裡,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要殺要剮,儘管給個痛快!」
言罷,隋佐將心一橫,擺出一副不畏生死,大義凜然的頑強架勢。
「離間計?」金復羽啞然失笑,「你何時見過有人對一個將死之人用離間計?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
「塢主!」
金復羽話未說完,宋玉連忙湊到近前,面有難色地低聲提醒:「隋佐的身份非比尋常,殺他恐會招來蒙古朝廷的報復,還望塢主三思!」
「此話怎講?」
「當初在武林大會,各路英雄被隋佐率軍圍困,彼時的絕情谷、龍象山、青城派、峨眉派、蜀中唐門及河西秦氏,他們的人皆有趁勢斬殺隋佐的機會,但最後這些人全都沒有下手。為何?無外乎忌憚他的身份。試想,一個連蕭芷柔都不願意招惹的麻煩,我們是不是……也不要蹚這趟渾水?」
聽到宋玉的解釋,金復羽未做表態,而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冷依依、丁傲、董宵兒、石鎮山和溫廉。
「得罪蒙古朝廷又如何?」石鎮山輕蔑道,「要戰便戰,我們還怕他不成?」
「不錯!」溫廉隨聲附和,「我們與蒙古韃子遲早必有一戰!」
「咳咳!」丁傲輕咳兩聲,似乎故意打斷戰意高昂的石鎮山和溫廉,思忖道,「二位所言,小老兒極為認同,我們與蒙古遲早必有一戰。但何時戰?如何戰?勝算又有幾成?這些問題必須從長計議,謹慎權衡。因此,就現下我們與蒙古的實力比較而言,竊以為……宋玉的建議更加穩妥。區區隋佐,他是生是死於金劍塢根本無關痛癢,我們不應該……更不值得因為他而貽誤大局。」
「你的意思是,隋佐率兵截殺塢主,我們非但不能還以顏色,反而要擔心會不會得罪他?」石鎮山怒極而笑,言語中已蘊含三分質疑,三分輕蔑,三分苛責。
「斷斷不是!」丁傲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們斷不可因小失大……」
「你……」
「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等溫廉駁斥,金復羽已將話鋒轉向冷依依和董宵兒。
「當年,洛陽將軍汪緒統死於非命,即使洛天瑾抵死不認,依舊給賢王府帶去諸多麻煩……」由於冷依依摸不准金復羽的真正心思,因此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忸怩。
相比之下,董宵兒的態度倒是十分鮮明,即不假思索地支持丁傲:「塢主,隋佐在蒙古的地位遠勝於汪緒統,如果我們貿然殺他,日後的麻煩一定比當年的賢王府更大。」
「哈哈……」
見宋玉幾人輪番替自己求情,本以為死到臨頭的隋佐不禁放聲大笑,囂張道:「說來說去,你們仍舊畏懼大汗天威,忌憚我蒙古鐵騎。既然如此,索性趁早放了我和我的兄弟……」
「住口!」
隋佐猖狂的不可一世,立時引來冷依依的怒斥,再次舉劍直指他的眉心。
「臭娘們兒,有種你就一劍刺死我!」篤定冷依依不敢對自己痛下殺手,隋佐膽氣更足,言辭愈發挑釁。
「你當真以為我們不敢殺你……」
「罷了!」
金復羽開口打斷欲反唇相譏的冷依依,同時緩步上前,伸手接下她的冰心劍,淡淡地說道:「他說的沒錯,你心存顧慮,的確不敢殺他。」
見金復羽親自攔下冷依依,隋佐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仍故作不忿:「金復羽,要殺要放任憑你一句話,本將軍如果眨一下眼睛就是你養的!」
然而,金復羽卻並未急著做出選擇,而是直直地站在隋佐面前,靜靜地注視著他。
似乎擔心局勢再一次逆轉,又似乎是被金復羽盯得渾身不自在,盤算再三的隋佐直接使出激將法,朝著金復羽厲聲催促:「你我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不放便不放!殺人而已,磨蹭個甚?」
沉默良久,金復羽終於不再猶豫,幽幽開口:「你回去……替我向蒙哥和忽烈傳句話。」
……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