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雲娘提著一大桶洗好的衣物,走進院子。Google搜索
「師娘,讓我來吧。」
南河看見了,伸手接了過來。
南河身高腿長,動作利落,很快在院子裡的樹木間牽起晾曬衣物的繩索,整整齊齊地將一件件濕衣服在陽光下垂掛起來。
雲娘也就收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阿香的這位郎君,雖然平日裡話語很少,又是妖族,但其實十分體貼細心。
相處得久了,可以看得出來,他在認認真真地努力適應著人類的生活方式,是真心實意地想和香兒過一輩子的。
雲娘十分欣慰地想著。
而且還非常容易害羞,不過是這樣看他一會,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就有些不自然了呢。
袁香兒和胡青從廚房跑出來,端著一盆剛出鍋的油炸丸子向石桌的方向走。
「師娘我到裡面去一會。」
袁香兒和雲娘打招呼。
「師娘,廚房裡的午食都準備好了。」
胡青也跟著打招呼。
兩人說著話,蹬上桌面就消失不見了。
烏圓領著三郎和錦羽掀開層層衣物,一窩蜂地沖了過來,咋咋呼呼鬧騰著,「炸丸子,炸丸子,我聞到炸丸子的味道了。」
「快一點,到桌子裡去。」
「咕咕咕,咕咕。」
三個小傢伙看見雲娘,剎住了急匆匆的腳步,規規矩矩打招呼。
「師娘。」
「師娘。」
「咕咕。」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習慣了跟著袁香兒一起喊雲娘師娘。
一院子此起彼伏叫喚師娘的聲音中,雲娘笑吟吟地答應了。
如今的錦羽在雲娘的眼中,也漸漸可以看清楚模樣了。
雲娘特別寵溺著這三小隻,「快去吧,小心炸丸子被吃光了。」
小傢伙們歡呼一聲,跳上石頭桌面,很快消失不見了。
雲娘從南河手中接過空了了木桶,往屋裡走去,在站檐欄上,她抬手遮眉,看了看天邊有些暗淡的雲層,「好不容易放晴了一天,可別再下雨了,今年的雨水也未免太多了些。」
在石桌的小世界裡,烏圓幾個蹲成一排,一邊吃著燙嘴的丸子,一邊看著丹邏練習走路。
丹邏扶著湖邊木屋的牆壁,一點一點走得有些勉強。
走上幾步就面色發白,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
「別勉強,先休息一下吧?」
三郎有些擔心地說。
「就是,你明明是魚,不能走路也沒什麼吧。
雖然我們一直喊你上來玩,但也不急在這麼一會。」
烏圓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日子他總喜歡趴在船邊,拿著毛毛蟲挑逗一直沉在水底的丹邏,想要這隻少了半截尾巴的黑魚上來陪自己玩耍。
「過來坐一會吧?」
袁香兒從水榭里伸出腦袋來。
水榭里已經就著一大盆熱騰騰的丸子,擺上了酒水,朋友們都坐在一起小酌,南河也已經從外面進來了。
丹邏走得有些緩慢,他扶著欄杆,用新生的雙腿,慢慢地,有些艱難地,靠近了那個熱鬧的圈子。
好幾隻胳膊向他伸出手來,借了他一臂之力。
「來,喝一杯嗎?」
袁香兒斟酒舉杯相贈。
這一次,丹邏沉默了片刻,從她的手中接過了那杯酒。
……
天空中隱隱傳來雷聲,屋子裡的袁香兒從成堆的典籍中抬起頭來,看向窗外,「又要下雨了?
早上師娘才曬的衣服呢。
最近的雨水也未免太多了些。」
她嘀咕了一句,繼續埋頭在如山一般的書籍里查找著關於南溟的記錄。
自從在小星盤中看見了師父所在的地方,又被素白前輩告知師父余搖被困於南溟之後,袁香兒就開始埋頭尋找前去南溟的辦法。
可是不論從哪一本書籍里翻閱到的記錄,無一不指出南溟在大地的盡頭。
那裡赤紅的懸崖深不見底,海水詭秘而變幻莫測,無數強大的海妖穿行其中,是一個沒有人類足跡涉及的恐怖地帶。
當然最難辦的還是它的位置離中原地區有萬萬里之遙,即便是藉助渡朔和南河的速度,也需要在旅途中耗費幾十年的時間。
袁香兒沮喪地趴在了凌亂的桌面上,幾乎要把腦袋抓禿了,「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咕咕……咕咕咕咕。」
錦羽兜著袖子出現在窗外,墊著腳伸長脖子叫她。
「啊,錦羽,你說有人找我嗎?」
袁香兒放下書籍,牽著錦羽的手往外走。
大花提著禮物,出現在院子的門外。
「大花?
你回娘家來啦?」
袁香兒開開心心地把自己的好友讓進客廳,大花穿著一身簇新的小袖對襟旋襖,梳著一個清爽的高髻,髮髻上別著出嫁的時候袁香兒給她添妝的金釵。
人曬黑了一些,精神頭卻比大半年前袁香兒見到的時候好了許多,眉目間添了神采,行止利落大方,又有了出嫁前的那副爽朗的模樣。
她把手裡的一疊食盒擺在了袁香兒的桌上。
「好香的味道,是什麼?」
袁香兒問。
「都是一些滷水臘肉,有醬豬蹄,涼拌脆腸,還有蜜汁叉燒,是我親手做的,記得你從前很喜歡。」
「真好,最近嘴饞,正想著呢。」
袁香兒道謝之後,接了過來,「你最近得空弄這些東西?」
「阿香,上一回你來見我的時候,我沒有戴這枚釵子,其實那時家裡的日子艱難,被我典當了。」
大花摸了摸髮鬢上的金釵,帶著點不好意思說道,「當時你雖不曾開口詢問,但那時我心中十分緊張,就被你問上那麼一句。」
她握住了袁香兒的手:「我是屠戶的女兒,別的本事也不會,從小就只學著料理家裡肉攤餘下的材料。
去年你走之後,我想了又想,咬牙在市頭開了個滷水攤子,幸得神靈庇佑,生意尚可。
時至今日,總算緩過氣來,能將你送的釵子贖回。
今日是特意戴來給你看的。」
「真的嗎?
你婆婆沒有反對?」
袁香兒替大花高興。
但她也知道雖然大花的婆婆貪圖她們家的嫁妝,可是依舊看不起她父親是個屠戶。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家,都看不起經商為生的商戶。
她想不到大花那個霸道的婆婆,能同意她拋頭露面地擺攤。
「我婆婆自然是不願意的。」
大花攤了攤雙手,「但家裡明明已經揭不開鍋了,夫君還要讀書進學,總不能靠著我變賣嫁妝和大嫂沒日沒夜刺繡織布換錢。
婆婆她固然反對,可是我拿定主意,只要夫君支持我,她便是摔鍋摔盆子,罵天罵地,我也不搭理便是。」
「不錯,不錯。
這才是我家大花。」
袁香兒拍她的肩膀。
「況且去年的秋闈,夫君他落了榜。」
大花湊近袁香兒,並不介意和自己的閨蜜說起自己的失落之事,「落榜之後,原先那些異常熱情的親戚們臉色都冷了下來,對我們也變得不咸不淡。
婆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且端不起架子來了。」
「你夫君還年輕著呢,怕什麼,別給他壓力,慢慢考便是。」
袁香兒安慰道,她想起上次見到大花的夫君張熏,那位年紀輕輕的郎君肩頭後背扒拉著無數陰陰沉沉的大小魔物,顯然因為各方壓力過於緊逼而不堪重負。
她拿出符紙,沉心靜氣繪製了一張符籙。
指尖靈活變動,將之折成了三角符,遞給了大花。
「這是祛除邪祟,安穩心神的符籙,讓你家夫君佩戴在身上吧。」
大花喜出望外,起身福了福。
「近日雨水太多了,春汛兇猛,水位上漲,就連我們兩河鎮上的河神廟都被大水淹了。
雖然我家地勢在高處,但我爹娘還是不太放心,特意派遣阿弟去把我和夫君一家都接了過來。」
「河神廟都被淹到了嗎?」
袁香兒心下有些唏噓,想不到沒有了丹邏肆意行動,兩河鎮依舊發起了大水。
「是呀,老人們都說,沅水已經幾十年沒有大漲過了,合該有這麼一回,便是河神大人也庇佑不住了。」
大花一面唏噓,一面又有些欣喜,「不過能夠住回娘家一段時間我是十分開心的。
你不知道,我爹可不像張家那起子個勢利眼的親戚。
他只知道郎君是個讀書人,是個寶貝疙瘩。
不僅單獨給夫君整了間安安靜靜的書房。
還整日賢婿,賢婿地叫著,讓他只管專心讀書,啥也不用想。」
她想起父親對待夫君的態度,不禁笑了起來,「她還讓我阿弟那個屁股都坐不住板凳的泥猴,多和夫君親近親近,學幾個大字。
嚇得我阿弟整日叫苦連天。
就連夫君自己也說,住在我家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呢。」
「那可真好,就該是這樣。」
袁香兒真心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興。
窗外嘩啦一聲下起了雨,大花起身告辭,免不了面露憂色:「也不知道這雨再下下去,鎮上會變成什麼樣?」
袁香兒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的夫君張熏正從斜對門的院子裡出來,打著傘特意來接她。
「這麼幾步的距離,何必特意來接我?」
大花口裡埋怨,臉上卻都是甜甜的笑。
兩口子手拉著手和袁香兒告別。
袁香兒看著雨簾中成雙的背影。
那位年輕的郎君背上,曾經趁著人類精神力脆弱時攀附上肩頭的大小魔物們已經不見了蹤跡。
落榜或許對他未必是壞事,反而讓他徹底放下了心中過度的包袱。
那位曾經不堪重負的少年郎君,此刻持著竹傘挺直了脊背。
護著自己妻子在雨中同行。
這場大雨接連下了整整數日,各地沿河城鎮不可避免地發起了大水。
闕丘地處天狼山腳下,地勢較高,加上袁香兒領著使徒在洪水來領之前全力護持,有驚無險地渡過了洪峰。
但兩河鎮,辰州沅水沿岸乃至洞庭湖畔的鼎州都遭遇了多年不遇的特大水患。
袁香兒站在兩河鎮附近山脈的頂峰,看著腳下渾濁的江水濤濤東流。
就在不遠之處的兩河鎮,那座熟悉的河神廟已經被洪水整個淹沒,唯有廟頂上那個金色的葫蘆還在滔天洪波里露出一小截神廟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鎮裡的百姓拋棄家園,掙先逃亡。
無數的人類在天災中流離失所,曾經繁華熱鬧的小鎮,如今滿地泥濘,哀嚎遍野。
南河立於空中,引星辰之力改變地貌,儘量疏導洪水,為鎮子內的人類爭取逃亡的時間。
渡朔站立山顛,運空間之力加固河堤,擋住洪波。
胡青等人也各自施展妖術,盡力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幫助鎮上的居民逃亡。
即便如此,死傷還是在所難免。
袁香兒站在山頂上,眼睜睜看著洪流中一具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兒童屍體和破損的家具雜物一起,從她的眼前打著轉飄過。
而在她身後的山腳之下,無數同類拖家帶口冒著暴雨在泥濘的山路中艱難行走。
人類一度已經覺得自己十分強大,直到面對自然的威力之時,才發現自己的力量永遠顯得那樣無力和弱小。
只要願意,這個世界的任何一種威力,隨時可以將那些陽光璀璨的時光碎裂一地。
這裡還有著她帶著使徒勉強護持,其它地方災難的情況,袁香兒甚至無法想像。
她只能儘量不去看過於悲慘的一幕,立足風雨之中,冷靜驅使靈力,為那些在災難中掙扎的同類盡一份力量。
「想不到道友也來了。」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附近響起。
袁香兒睜開眼一看,是清源帶著那些清一門的弟子。
那些帶著竹笠,身著水合服的術士們個個渾身濕透,鞋襪上布滿了泥濘,顯然已經和袁香兒一般,奔波勞累了多時。
袁香兒稽首為禮,「前輩辛苦了。」
「修行之人居天下靈氣為己身,能者多勞,力者負重。
閒時隱居山林,亂時為蒼生出力,本是我派教旨。」
清源雖然一身泥濘,但坐在他的使徒背上,依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倒是小道友年紀輕輕,孤身一人,卻能守護一鎮百姓,令人欽佩。」
「前輩謬讚,綿薄之力,怎麼能和前輩相提並論。」
二人雖說都是修行之人,但一直在江湖間行走,沒有矛盾的時候,也都很擅長互相抬一抬轎子。
這裡正說著話,江水中翻出一隻人身魚尾的妖魔。
渾身濕漉漉的丹邏回到袁香兒身邊,「我已經拓寬了水道,清除泥污。」
他把濕透的頭髮抓到腦後,根本不看眼前的清源,只和袁香兒說話,「這一次水患來勢洶湧,我傷勢未愈,法力不足,眼下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袁香兒很認真地和他道謝,「辛苦你了,謝謝你,丹邏。」
清源張目結舌地看著那位自己折騰許久也沒有到手的妖魔,看著他額心那一道顯眼的契約印記,徹底失去平靜淡然地模樣。
「你,你,你又多了一個使徒?
不是,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將他收為使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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