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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黃州江邊

2024-08-25 14:12:24 作者: 東方唐宋
  詞曰: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宋神宗元豐五年七月,酷暑難耐了很久,熱浪滾燙,許多日悶的人透不過氣來。這日,突然電閃雷鳴,一場大雨過後,天氣陰涼,蘇東坡站在黃州長江邊,高聲吟誦著這首詞,不覺潸然淚下。他身旁無人,只有奔騰不息的江水浩浩蕩蕩。江風吹來,遠處的小舟漸行漸遠,幾隻白鷺也越飛越高,傳來幾聲啊啊啊地啼叫。緩緩走在江邊的蘇東坡,小心翼翼的掏出懷中帕子聞了聞,一股胭脂香味撲鼻。他不覺喜笑顏開,擦了擦淚痕,便收了起來,又輕輕揣入懷中,動了動嘴唇,默然不語,目光如炬,看向遠方。

  頃刻,聽水聲嘩嘩,愈來愈近,蘇東坡轉過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劃著名小船過來了。兩隻槳兒把白浪劃向江心,只聽,咚的一聲,等那船靠了岸。老頭彎腰之際隨即伸手,將船兒快速拴好在岸邊的木樁上。幾條小魚還在拍打那船艙里的水花,只聽咣嘰咣嘰,響個不停。

  蘇東坡先是一驚,這大雨中居然還有小船打魚,這老人家真不簡單。蘇東坡見那老頭蓑笠濕了大半,船上也有積水,卻並不垂頭喪氣,還笑容滿面,不覺佩服不已,隨即一笑,問道:「老人家,今日可豐收了?了不得,我方才見這江上,有神風疾來。原來是你老人家來了。」拱手見禮,指了指那船里的魚兒。

  老頭見是蘇東坡,就喜上眉梢,應聲道:「東坡先生,今日可好?又在逗我開心。來來來,這雨雖大,可魚卻好的不得了,眼下活蹦亂跳,想來必是見到先生才如此了。不成敬意,這一條不錯,拿去拿去。我觀此魚,定是魚中『王子』。」說話間將那打來的幾尾魚挑了挑,左手提起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一條,右手摸了摸魚肚皮,又輕輕拍了拍,喜笑顏開之際,要送給蘇東坡。

  蘇東坡素日多蒙這老人家照料,沒少吃他送的魚蝦,何況今日打魚並不容易,便輕輕擺了擺手,笑而不語。老頭道:「東坡先生來到黃州,那錦繡文章便越來越多,佩服佩服。我最佩服你那句,叫做『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如此妙語,讀來神遊物外。」蘇東坡道:「過獎,過獎。」不覺擺了擺手。

  老頭道:「先生不必過謙。」蘇東坡推心置腹之際,淡淡的道:「承蒙厚愛,愧不敢當。不過拙作,獻醜獻醜。」老頭神情肅穆,作揖道:「先生不肯接受饋贈,卻時常為老漢題字作畫,老漢拿到街市一賣,得了些銀子錢,可是解了不少燃眉之急。感激不盡,何須言說。」緩緩低下頭來,眼裡含淚。

  蘇東坡輕輕搖頭,笑了笑。老頭拱手道:「老漢先行告辭,等改日,再登門拜訪。」蘇東坡點頭,笑道:「不必如此,我等都是老友,能幫忙處,自會效勞。我那些拙作,本是送給你老人家,留作念想。沒想到還能賣錢,這可大出意外,我受寵若驚。想必定是那買去的人沒眼,他可虧大發了。只要你老這日子過的好,我便寬慰許多。快快回去歇息,多加保重。」隨即拱手施禮。

  老頭還禮一笑。蘇東坡微笑之際伸手一指,原來老人家臉龐掛滿雨滴。老頭也微微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低下頭,彎下腰,把魚都急速投入藤黃竹簍,將那破舊黑藤蓑笠掛在前胸,身後背著竹簍,離開江邊。

  他走了十來步,縱身一躍,跨過渾濁不清的小水溝,結果聽到水裡有嘩嘩的拍打聲,便轉過臉去,低頭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原來是一隻不大不小的魚兒在泥黃色淺水裡來回翻動。

  老頭不睬那魚,瞅了一眼江邊不遠處的蘇東坡,頓時喜笑顏開。他便踏著草色青青,穿越墨綠的蘆葦盪,站在高高的土坡上,回過頭遠遠的叫了一聲,「東坡先生,過小水溝,且要留意腳下。」蘇東坡聞得此聲,回過頭四處張望之際,定睛一看,見是老頭便揮了揮手。向蘇東坡招手後,老頭便鑽進竹林,不見了身影。

  片刻,蘇東坡拄著青竹做的手杖離開江邊,正好路過這小水溝,正要邁過去,偏偏被跳起的魚濺濕了褲腿。蘇東坡心想,或許是方才老人家走的太急落下的,便把手杖放在一邊,將那魚兒撿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抱著,快步來到江邊,立馬蹲下身來,雙手輕輕一松,只聽噗通一聲,濺起白色水花,那魚兒便暢遊而去。但見江水白浪翻卷,鳥雀漸飛漸遠。

  「小魚從此樂,江海寄餘生。」蘇東坡尋思開來,何不將那年的拙作詩句,改動一番,豈不有趣,想到此處,他慢慢站起身來,捋了捋鬍鬚,自言自語開來,頓時微微一笑,又轉過身,走了過去。

  蘇東坡拿起手杖,跨過小水溝,穿過蘆葦叢,走在竹林幽幽的山間小路上。竹葉青青,溪水叮咚。不多時,一個棕色衣衫的小男孩騎著老黃牛慢慢悠悠路過,邊走邊吹笛子。那笛聲悠揚,幾隻或紅或藍的小蜻蜓也跟在老黃牛後面,忽快忽慢,時上時下,或左或右,飛來飛去。


  蘇東坡見這小傢伙會吹笛子,還吹得不錯,饒有興致之際,問道:「小孩,你家在何處?」那小男孩仰著頭不睬,蘇東坡搖搖頭道:「真是壞孩子,送你一句詩可好?」搖頭一笑,應聲道:

  借問小孩家何處,原來聾啞不理人。

  小男孩聽了這話,回過頭一怔,便放下嘴邊的笛子,伸出右手摸了摸牛耳朵,讓老黃牛停了下來,又從老黃牛的背上,緩緩跳下,站在地上,拿著笛子拱手笑道:「先生是問我故鄉麼?」

  蘇東坡一怔,揚起袖子,笑道:「你這小屁孩,原來會說話。」小男孩翻個白眼,氣呼呼道:「我不放屁的,不是小屁孩。」蘇東坡捋了捋鬍鬚,立馬一臉莊重之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對小傢伙緩緩道:「好好好,我是小屁孩,我最愛放屁,我是屁精投胎轉世。」小男孩撲哧一笑,樂個不住。蘇東坡道:「來到黃州,真好。老夫也返老還童了。」捋了捋鬍鬚,看向遠方。

  「莫非你也是異鄉人,非黃州本地人士?」小男孩點了點頭,反問道:「先生哪裡人?」蘇東坡愣了愣,搖搖頭付之一笑,心想,這小傢伙倒也有趣,反問起我來了,便道:「我是眉山人,你故鄉又在何處?」小男孩拿著笛子摸了摸,插在後背的布袋裡,應聲道:「我故鄉可好了,在京兆府,終南山。如今背井離鄉,也是沒辦法的事。」低下頭,悶悶不樂。

  蘇東坡更是好奇,便問道:「是何緣故?」小男孩蹲下身來,喃喃道:「還不是西夏党項人搗亂,官府讓餓肚子的去打仗,我爺爺有十個兒子,都死了。我爹爹也不例外,死在了邊關。我娘總哭鼻子,上個月也病死了。爺爺帶著哥哥嫂嫂和我從延安府來到京兆府,住在終南山。前不久,關中鬧饑荒,爺爺也死了,我便跟著哥哥嫂嫂逃難到了東京,可東京的房子太貴,買不起,只能租住。這也很苦惱呢。」蘇東坡聽了小男孩喋喋不休的一番話,也是唏噓不已,問道:「這是為何?」

  小男孩道:「這也不懂,真笨。租房子倒也容易,可有人出價高,房主便趕走我們,又租給別人,他寧願賠錢都要這樣做,好生氣哦!」蘇東坡點了點頭。「賣東西也不容易,便南下到了黃州。」小男孩又喃喃道,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用手指頭在地上划動著一個小水坑裡的水,只聽嘩嘩作響。

  蘇東坡伸手緩緩拉起小男孩的胳膊,嘆道:「你沒了爹娘和爺爺,真可憐。小小年紀,真不容易。如今背井離鄉,也真是令人傷心難過。」

  聽了這話,小男孩愣了愣,立馬仰起小臉看向蘇東坡,搖搖頭,笑道:「我不可憐,到了黃州,我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小鳥見了也飛過來。有一個老爺爺見我可愛,便認我做干孫子。他在江上打漁,好多年了。他才走不多時,說給一個先生一條魚,那先生卻不要。爺爺說,那先生是不好意思罷了。」

  蘇東坡一怔,心想,莫非方才要送我魚的老人家便是這小男孩口中的干爺爺,便問道:「你干爺爺人呢?」用手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後腦勺。

  小男孩舉起胳膊,用手指著遠方,應聲道:「回家給我做魚去了,李爺爺做的魚可好吃了。」說話間微微一笑。

  蘇東坡想起方才老人家送魚之事,好奇道:「我有個事想問一問你,不知道你干爺爺告訴過你沒有。」

  小男孩聽了這話,愣了愣,緩過神來,笑道:「先生請問,我若知道便說,不知道回去問干爺爺,再告訴你好了。」

  蘇東坡道:「為何你干爺爺要送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魚給我?」小男孩笑了笑,介紹道:「這個再簡單不過了,干爺爺說過,太小的魚還沒長大,吃起來魚刺很多,也不嫩。太大的魚又不好吃,好比人老珠黃,不受待見。我不太懂,但記得這幾句話,忘不了。我更忘不了我爺爺和我姥姥。」說話間不覺紅了眼圈。蘇東坡見小男孩眼裡含淚就安慰再三,摸了摸他的小肩膀。

  小男孩卻擺了擺手,笑道:「先生莫非是天下有名的蘇東坡?我聽說過你的大名。」蘇東坡大吃一驚,不等作答,小男孩笑道:「我從襄陽回來,見過先生,就是那片東坡地,只是先生那日忙著種菜,不曾看到我罷了。我還知道先生的『東坡雪堂』,那茅草屋挺好玩。」伸手指了指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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