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在我的勸說下去官府報了案,把那個包裹呈了上去。不出意外,當天秦沐就在醫館被逮捕了。
被逮捕的時候秦沐非常憤怒,聽說有人報案質疑他投毒,氣得大吼是誰污衊他。雖然說秦沐脾氣不好,但是對待病人還是盡心盡力的,病人們也紛紛為秦沐說話。看到秦禹顫巍巍地舉起胳膊時,秦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原本發起脾氣來雷霆萬鈞,可是就這麼生生停住了,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舉報自己的為什麼會是自己的兒子。
原本春節期間主審大人是休息的,因為茲事體大匆匆返任提審取證,物證是那包毒藥,也陸陸續續有人證明秦沐經常去城裡的水源處轉悠。但是歸根到底並沒有直接的證據,秦沐也不肯鬆口認罪。
秦禹每天都巴巴地等著衙門審判的結果,他想去探監又害怕面對他父親,於是托我去探望秦沐。
我便去大牢看望秦沐了,他有些狼狽頹然地坐在草堆上,看見我的時候眼睛微微亮了亮。這個人上次從大牢里出來找到葉府的時候,衣服頭髮還是整整齊齊,眼裡的銳氣一點兒不減,這麼強硬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頹敗。
「葉夫人。」他走到鐵欄邊上,向我問好。
我點點頭,回答道:「秦禹他不敢來見你,托我來探望你。」
秦沐的眼裡流露出沉痛之色,他重重地嘆息一聲,說:「我聽說物證是秦禹交的?」
「是的。」
「那不是我的東西!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為什麼他不直接問我,要去報官?」他一拍欄杆,灰塵紛紛墜落。
我看著他憤怒的眼睛,微微一笑:「是啊為什麼呢?秦大夫不妨想想,他為什麼不相信你,為什麼會這麼懼怕你,甚至連當面問你的勇氣都沒有?」
秦沐愣了愣,看起來有些動搖。
「我知道我比較嚴厲……但是他是我的兒子,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還能害他不成?」
「秦禹這麼對你,你恨不恨他?」
「……世上哪有父母恨孩子的,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恨他。」
我點點頭,說道:「我會把這句話帶給秦禹的。但是秦大夫,容我說一句,現在秦禹的情況並不樂觀。」
秦沐聞言有些著急地握住鐵欄:「秦禹怎麼了?」
你其實很愛他,如果你在他面前多流露出幾分關心,事情也不會這樣吧。
我看著一臉焦急的秦沐,正色道:「這次瘟疫死了幾個貴族人士,我聽說上面正在追究治理瘟疫不力的責任,正好你出現了。無論是否是你投毒引發了瘟疫,主審大人都想把罪責推到你身上。最近秦禹經常被提審,主審大人就把秦禹接到了他的府上。秦大夫,我怕他們會對秦禹不利。」
秦沐神色凝重,他重重地敲著牆壁,憤怒到說不出話來只能大笑。
「好啊,他們這是在逼我認罪嗎?我沒有!我沒有投毒!我這麼拼死拼活地救了那麼多得瘟疫的病人,這就是我的下場?他們也都相信是我投毒的?」
「因為是您的親兒子報案的,所以人們有些懷疑你。」
秦沐似乎覺得荒謬至極,他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他轉眼看向我:「所以葉夫人也相信是我投毒?你是替主審大人來勸我認罪的?」
我搖搖頭:「並沒有真憑實據,我誰也不信。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看到的情況,或許過不了多久主審大人就會用秦禹威脅你,秦大夫你有個心理準備。」
探視時間到了,獄卒來催我。我答應著準備離開,卻聽見秦大夫啞著嗓子問我道:「葉夫人,我這個父親是不是……做得很失敗。」
他四十歲的人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紅的,顯出頹唐的老態來。
在最後的時候他惦著秦禹,秦禹對他來說還是非常重要的吧。
我點點頭。
他拉著鐵欄,頭一次以懇求的聲音對我說:「讓秦禹來見我一面吧。」
我看了他一會兒,說:「我會跟秦禹說的。」
過了大約七八天後,秦沐認罪了,他被判處斬刑。
秦禹知道判決結果的時候整個人呆住了,然後抱著我的腰哭了一下午。他說怎麼會這樣,真的是父親投的毒,他要被處斬了。
我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道:「這不是你的錯。秦禹,你做了正確的事情。」
他抹著眼淚問我:「我做的是對的嗎?」
「對。」我說:「你很善良也很勇敢。」
那幾天我基本都忙著安撫秦禹,帶著他在暮雲城裡到處走走。宋長均也非常同情秦禹的遭遇,常常和我們一起。
自從瘟疫得到控制之後,他的出入自由再次被控制,昌義伯的家僕又緊緊地跟著他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在瘟疫的時候逃走,那時候昌義伯家對他的看管比較鬆懈。宋長均微笑著搖搖頭,說他不能見死不救。
他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太過溫柔善良了,在不涉及修史的其他事情上甚至是軟弱的。他即便拒絕呂姝也不能把話說得決絕,更做不來冷漠,這樣呂姝怎麼可能放下他。
宋長均想起什麼,支開秦禹然後有些嚴肅地問我:「我們看起來會不會太過親近了?」
「怎麼了?」
「之前葉老闆不讓我叫你九九,這幾天我聽見僕人們議論我們,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交往似乎有些不妥。」
他終於意識到了。
我微微一笑,說道:「有麼?可我只當你是哥哥,按我們齊國的風俗來說,這不算逾矩。」
「但是他們這樣議論,有損你的名譽。」宋長均說道。
「夫君也沒有說什麼,他很相信我。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好了。開春我便要隨夫君去行商,想來便不會有什麼流言了。」
宋長均稍稍心安,笑著點點頭,把秦禹叫回來了。
看樣子他倒是從來沒想過呂姝會怎麼想怎麼做,這位兄長年有二十四了,竟未理解過愛人和被愛的心思,也是令人咋舌。
沒有過多久,或許是呂姝終於忍耐不了我,或許是呂姝終於決定她得不到的也不能讓別人得到。某天我在街上好端端走著,走到一個人少的巷子裡突然被人從後面打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綁著關在了某間暗無天日的柴房裡。
我稍微迷茫便清醒過來,繼而靠著牆壁放鬆了身體。不用多想,這是昌義伯家派人綁的我,我現在是在他們府里的柴房。
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繼而傳來莫瀾中氣十足的喊聲:「你們把我妹子給我交出來!」
即便隔著很遠,莫瀾的聲音依然十分響亮。
我挪到門附近,聽到門外看守的家僕小聲交談著。
「我們明明做得很隱蔽,楊夫人怎麼會這麼快找上門來?」
「嗨,楊夫人真護著這娘們,一抓回來就該殺了她的。」
「明知道宋先生是我們家小姐中意的人還天天和宋先生眉來眼去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也不知道怎麼就把自己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居然有臉跟著楊夫人一起來要人。」
「就是,要是我親手殺了她都不解恨。」
我靠著牆,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昌義伯抓了我,無非是想給他妹妹出氣。像他們這樣的權貴人家,直接殺了我便好,我若一死莫瀾沒有他們殺我的證據,想鬧也鬧不起來。只是呂姝對宋長均還念念不忘,估計害怕直接殺了我讓宋長均起疑心,對她心有芥蒂。
她大約又讓昌義伯做壞人抓我,自己在宋長均面前勸和,求昌義伯放了我,再以此為條件讓宋長均答應娶她。
若以我威脅,宋長均肯定會答應呂姝的。
不過姬玉應該拿捏好了時間,昌義伯家這齣戲還沒開始上演,便拉著莫瀾一起上府要我了。
我正想著,門口就傳來阻擋和爭執的聲音,門繼而被莫瀾一腳踹開。她一看到房間裡的我就流露出心疼神色,抽出刀跑過來把我身上的繩子給挑斷,不斷地安慰我。門口又出現了姬玉的身影,我便跑過去撲進他懷裡,像是真的受驚般顫抖。
「楊夫人這樣拿著刀跑到我府上,一間間地踹門是什麼道理?」一個嚴肅低沉的長者聲音傳來,我從姬玉的懷裡看去,那位中年人穿著黑色狐皮裘,神情威嚴凌厲。
莫瀾站在我和姬玉身前,氣勢絲毫不輸:「那昌義伯大人無故把我妹子綁來府上,又是什麼道理?」
「我並非無故。」中年人冷冷地說道:「這婦人不知廉恥,與我妹妹的未婚夫私通,我是看在楊夫人的面子上才沒有直接殺了她。」
莫瀾冷哼一聲,笑道:「昌義伯大人說話可要講證據,你有什麼證據?再說了,若我妹子真私通了,你們不通知葉老闆也不上公堂就抓她,未免太獨斷了吧?這話說出去,人們該說你昌義伯府隻手遮天了。」
昌義伯和莫瀾相互對峙了片刻,微微笑了一聲,說道:「好啊,我自然是有證據的,只是不希望鬧得太僵。既然夫人這麼說,那我們便上公堂上走一遭,各憑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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