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睜開眼睛,因為發燒而泛著紅色血絲的眼睛倒顯出幾分偏執瘋狂,他沒有直接發火而是輕輕一笑:「這點小病我堅持得了。她們應該告訴過你,我生病的時候別來招惹我。」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低低的仿佛粗糙的沙子磨礪著地面。聽到自己的聲音姬玉皺了皺眉,閉口不言。
「說了,但我覺得你堅持不了。」我以篤定的語氣陳述道,不等他的眼裡聚集起真正的風暴,我先行開口以避免我被趕出去。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喝藥,我也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但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姬玉挑挑眉毛。
「我們玩一個遊戲,誰贏了就可以要求對方做一件事,對方不可以拒絕。如何?」我說道。
姬玉似乎沒想到我會提出玩遊戲這種方法,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笑起來,把書收起來坐正了撐著下巴看著我。
我見他同意了,便說道:「你我都想個東西各自寫下來折好,不要讓對方知道。然後我們需要猜測對方寫的是什麼,可以向對方提問但對方只能回答是或否。誰猜出正確答案時提的問題最少,誰就贏了。」
姬玉點點頭,嘴角微彎,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
我們倆各自在紙上寫下了謎底,折好放在案中。
「是活物麼?」我問道。
姬玉搖搖頭。
他在紙上寫道:「少於四字?」
我答道:「是。是沒有實體的虛物?」
姬玉笑起來,他點點頭。
我們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後謎底的範圍逐漸縮小,推進的進度不相上下。
非活物,無實體,是書文,是詩經,非頌,秦風。
我心裡大概已經有了眉目,我問他:「可是表達仰慕之情的句子?」
姬玉點點頭,明明我已經猜出了答案他也知道我猜出了答案,他卻一點兒也不著急,笑得溫柔又狡猾,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
我張口想說,話已經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卡住了有些說不出口。看見我的樣子姬玉更開心了,他撐著下巴抿著嘴似乎在忍笑,衣服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也是紅色的斑斑點點。
這個人明明病得很嚴重。
我吸了一口氣,說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當我開始說話的時候姬玉的目光微微變化了,笑意融化在因為發燒而濕潤的眼睛裡,像是籠罩著霧氣煙波浩渺的海面,似乎要把那水要漫到我心底深處。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我說完之後定了定心神,問道:「我說對了吧?」
「嗯。」他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你……為什麼以此為謎底?」
「我很難想像你對一個人表達愛慕。」姬玉啞著聲音說,語氣確是愉悅的,笑意也慵懶:「我想看看你說這句話,會是什麼樣子。」
下一個是他的問題,若他問完這個問題也答對了,那我們便打成了平手。
他寫道——你有聽我說過它麼?
「不曾。」
姬玉的笑容淡去微微皺起眉頭,我知道他猜出了答案。他提筆在白紙上落下卻沒有能繼續往下寫,只余那滴墨跡越洇越大,變成一團黑色。
他慢慢地放下筆。
「你不說出答案?」我說道。
姬玉看向我,方才的愉悅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他冷淡地一笑,抿著唇搖搖頭。
他用他低啞的聲音勉強地說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這段時間聽夏菀的話,按時吃藥。」
我捧著我晾得剛剛好的藥喝了,姬玉看了我一眼也拿起桌上也不知擺了多久的藥一飲而盡。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藥太涼了,他喝了就又開始咳嗽起來,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幫他拍後背。
姬玉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裡暗流涌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卻又笑起來,低低地說:「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那件衣服,是我猜錯了麼?」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說我送給子蔻的那套粉色小襖,他為何突然提起那件衣服。
「你沒有猜錯,我的確很喜歡。」
姬玉卻搖搖頭,他鬆開了我的手腕轉過頭去,慢慢說:「雖然喜歡……但說送人也就送人了。」
「我時常覺得……當你察覺到……你喜歡什麼東西……就會捨棄它。」他的嗓子明明已經啞了,剛剛打賭的時候都不怎麼願意說話,此刻卻倔強地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我於是坐在他身側,說道:「你別說話了。」
姬玉轉頭看了我一眼,慢慢說:「下一次……我會贏。」
這個人啊,不肯服輸的。
「好。」我笑著點點頭。
夏菀得知姬玉鬆口同意喝藥之後十分開心,也因此對我另眼相看。藥一天兩頓準時地送到姬玉房裡,姬玉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子蔻知道此事之後非常驚訝,拉著我問我是怎麼勸公子的,怎麼沒被公子趕出來反而還勸動了公子。
我簡單地把這個賭局告訴了她,子蔻便好奇地追問我給姬玉出的謎底是什麼,可無論她怎麼問來問去,我都只是說:「不告訴你,你猜啊。」
子蔻就委屈地嘟起了嘴,說道:「公子都猜不出來,我怎麼可能猜出來?」
我就笑起來,再也不肯繼續往下說了。
原本以為姜散之之前丟了臉面就不會再上門了,這天他居然再次來了沈白梧府上,不過這次他不是來找姬玉的。
他是來找我的。
他把我半路上截下來拉到偏僻的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什麼寶藏。我回憶起來他只有在逼我幫他做事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神情,便覺得不妙。
果不其然他按著我的肩膀,說道:「妹妹,我們復國有望了!」
妹妹?
我維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把肩膀從他的手下面移出來,說道:「那恭喜公子了。」
姜散之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看了看周圍,確定無人之後靠近了我小聲說:「我聽說,姬玉的財產是你和另一個姑娘管?」
果然如此。
「九九,你知道姬玉的寶庫都在哪裡吧?這樣,你帶我去把他的那些財寶給了我,另一個姑娘你告訴她若她願意把她管的那部分給我,我可以娶她做側室。如此這般復國的資金就大大充足了,我便可以招兵買馬攻打宋國,把齊國奪回來。屆時你便是我齊國唯一的公主,享不盡的榮華……」
我忍不住笑起來,與他拉開一段距離,悠然道:「散之公子這是打算偷?」
他皺緊了眉頭道:「待我復國之後必定百倍還給他姬玉,只是暫時借用罷了。」
「不告而取便是偷。」
「九九!」姜散之厲聲道:「你還是不是齊國人?才跟著姬玉多久你就對他死心塌地了?你對得起供養你的齊國子民嗎?」
我看著他氣憤的眼睛和通紅的臉龐。作為期期的親哥哥,他其實長得一表人才,生起氣來也是不怒自威,歷來愛逞兇鬥狠。父王不就是愛他這副好皮囊,才讓他做世子?
齊國亡了到現在也快六年了,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一點長進,居然還大言不慚地指責我對不起齊國百姓。
「這些年你去過齊國嗎?你真的覺得齊國的百姓完全指望著王族生活嗎?宋王減輕賦稅寬待齊人,如今沒有戰爭他們生活得很好。懷念過去生活的無非是你們這些習慣奢靡的貴族罷了。你要再挑起戰爭才是對不起百姓。」
我看著姜散之驚得睜圓了眼睛,笑笑接著說:「退一萬步說,要復國也不難,那復國之後呢?誰來統治齊國,你嗎?我只怕齊國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不過十年就再次覆滅。」
姜散之又驚又氣,從小到大只有他欺侮我的份,我從來沒有還過一次嘴。現在我這樣頂撞他,他氣得抬起手掄圓了就要給我一巴掌。
半空中被人拉住了,我轉過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的姬玉,他笑盈盈抓住姜散之的手腕,慢慢往下壓。即便他現在在病中仍是氣勢凌人的。
「你接著說,阿止。」姬玉的嗓子啞著,胳膊上還是斑斑點點。
我再看向此時已經有些慌亂的姜散之,深吸一口氣:「三哥,我最後叫你一次。齊國氣數已盡,盡在你的身上,你根本不是治國為君的料,早日放棄為好。」
「你……你胡說!」姜散之雙目赤紅。
「你十六歲那年,父王讓你去管水利,淇水泛濫災民成群,你卻貪污了近一半的賑災款項,可有?再兩年父王興修攬月台著你負責,因為收地你與鄉紳起衝突,編織罪名將他們盡數處死,可有?父王為期期挑選婚事,你收了韓王好處,硬是扣下宋國來使,極力勸期期嫁給老邁的韓王,可有?最後婚事不成同時惹怒了韓國和宋國,導致他們借這個名頭拉上其餘兩國興師而來滅亡齊國,可有」
姜散之聞言幾度想要打我卻被姬玉制住動彈不得,他氣得退開三步抽劍出來指著我。姬玉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到他身後,那劍便指向姬玉的喉嚨,與此同時一把短刀也抵上了姜散之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