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一舞結束,樂師和舞姬退場之時姬玉悠然起身對南懷君行禮,道:「南懷君殿下這位琴師所奏琴曲十分特別,不知琴曲的作者是誰?」
姬玉在音樂上的造詣是有名的,南懷君見琴師得了姬玉稱讚十分開心,笑道:「青矢你先留下,你這可是得了姬玉公子的讚譽啊。」然後轉過頭對姬玉說:「這首曲子正是青矢所寫。」
其他樂師和舞姬都退場了,唯有青矢一人站於庭中。他莫約三十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像是北方人,留著山羊鬍須面容硬朗,神色高傲居然有種仙風道骨之感。他抱著一把瑤琴,琴為伏羲制式面桐底梓,琴尾竟有些燒焦的痕跡。
庭中賓客都把目光放在琴師身上,對於這位能得姬玉稱讚的琴師十分好奇,顧零跪坐在沈白梧席位之後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姬玉看了那琴一會兒問道:「先生是自己斫琴的嗎?琴尾燒焦可是您故意為之?」
青矢悠悠轉眼過來,行禮道:「是我個人所斫之琴,這琴尾用以明志,寧焚不污。」
顧零在我身邊咬牙切齒地道——他這個龜孫,裝什麼相,那琴是我看著姬玉一點點做好的!我立刻拍拍顧零的肩膀讓他別衝動,安靜一些。
姬玉聽到青矢的回答眼裡笑意更深,他拍手稱讚道:「先生果然是不同凡響,您聽口音像是先燕國之人,燕國之樂蒼勁堅實氣勢宏偉,吾願聞先生所作先燕之聲。」
青矢面色微變,正想要說什麼卻聽堂上的南懷君大笑道:「公子好耳力,青矢確是先燕國樂師。青矢,姬玉公子與成光君都對燕國音樂十分熟稔,你可作鄉音給兩位品鑑。」
賓客間便有竊竊私語,大家都很是期待。青矢看看姬玉再看看南懷君,面色嚴肅行禮道:「若為諸位品鑑,還請容我些時日修改舊曲再作新曲,將精品奉上。」
「不急不急。」姬玉笑道:「我還要在陵安待上很久,不知半個月內您可否作出一首燕風新曲?」
青矢猶豫了片刻應下,南懷君便要他先退下去,這段小插曲算是結束,下一組舞樂再次開始。顧零看著這一幕氣得不行,要不是我大力拉住他他都要衝出去了。他怒道:「就這麼放他走了?憑什麼!憑什麼要他拿著姬玉的琴和曲子沽名釣譽!」
沈白梧感覺到了身後顧零的動靜,他悠然回頭看了一眼顧零,淡淡道:「姬玉的曲風最是自由靈動甚至於怪異,而燕風樂曲講究章程,起音走勢。這青矢要作燕風的樂曲,斷不可能再拿姬玉的琴曲充數。」
「可……那又怎樣?」顧零面露迷茫之色。
沈白梧皺皺眉頭,似乎不願意再與他細講,只是說道:「……你且往後面看吧。」
顧零疑惑地看著沈白梧的背影,再看看我,我便安撫他道姬玉不是會吃虧的人請他放心。顧零將信將疑地忍耐下來,時不時地去瞥斜前方的姬玉。姬玉一直面帶微笑,看起來親切愉悅,胳膊擱在桌面上拇指一直與食指摩挲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零的眸子慢慢暗下來,憤怒散去轉而變成了傷感。
待南懷君生日宴會結束已經是明月初升,我們回到成光君府,沈白梧因為一天深受嘈雜與音樂聲所擾疲乏不堪地早早歇下了。顧零原本想要去問沈白梧怎麼發現他的身份的,被我攔下來拉到雪明閣外的亭子裡。
我對他說他這樣一個來府中的新人,這麼快便被提拔為沈白梧貼身侍衛本就很奇怪。沈白梧是個多麼聰慧的人,我看到的東西沈白梧也能看見,姬玉肯定與沈白梧說過不少關於他的事情,沈白梧應該早就懷疑丁生是他假扮了。
顧零聽我說完之後幽幽嘆了一口氣,道:「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便攤牌,明日就去問他燕國的事情。」
我也沒有阻止,只是說好。
顧零神色鬱郁,他不知從哪裡弄了好幾壺酒,就在亭子裡自斟自飲起來,不僅自己喝還非要我陪他一起喝,我拗不過便時不時陪他喝幾杯。
他飲下一杯酒,抬起眼眸來看著我:「阿止……啊不是,九九姑娘,我看姬玉這樣子……我真是難受極了,他以前最看不起假情假意虛與委蛇,現在卻天天都這般。從前他有不平之事總是立刻憤怒不計後果地發作,可是現在卻那麼平靜……」
「九九姑娘你不知道阿夭從前是多麼任性又瀟灑的人,不管不顧又意氣飛揚。殿下們、顧漆和我雖然經常說他,但都很喜歡他這樣的個性……現在看他滴水不漏高深莫測的樣子,我心裡難過。」
顧零說著說著就眼睛濕潤,他這麼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把自己給說哭了。我坐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借著庭院裡的燈籠光亮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說我不知道,其實我是知道的。
我也喜歡啊,那個阿夭。那個偷偷混入樂團來到齊國,教我唱歌給我彈曲子給我講故事的姬玉,翩翩少年眼睛裡都有光芒,笑起來的時候連日光也被比下去。
誰會不喜歡那樣的少年呢?
我見了他一面就陷落了一輩子。
顧零一杯接一杯的喝,我也陪著偶爾喝幾杯,今天宴會上的琴曲似乎激起了顧零太多的回憶,他多年來鬱結於心裡的痛苦和懷念,他帶著醉意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起那首曲子,講起姬玉的姐姐姬樂。
姬樂和姬禮恰好是同一天生日,也就一起辦生辰宴席。姬玉十歲的時候便為他們做了這首生日祝曲名曰「長樂」,每年都親自為他們彈奏。這是姬玉所有曲子中指法最簡單也最「正常」的,只因為姬樂和姬禮喜歡「正常」的曲子。
姬玉從不為別人作曲,從不為別人改變風格,除了這首《長樂》。這首曲子也是姬樂和姬禮最喜歡的曲子。
醉醺醺的顧零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突然悲愴道:「這是姬樂殿下最喜歡的曲子啊……怎麼能被別人偷走呢。」
我才從顧零口中得知,姬玉是為了姬樂才去燕國的。
原本姬樂嫁給燕王,燕王答應周天子不用再派皇子為質。可姬樂出嫁臨走時哭泣不止,請姬玉再彈一次《長樂》給她聽,姬玉便決然帶上琴跟著姬樂一起去往燕國,自請為人質陪伴她。
「那時姬樂殿下她根本不願出嫁,姬玉是怕她想不開……」顧零哽咽道。
我想起最初見到顧零那次,姬玉拎著顧零的領子說——我姐姐喜歡你。
我也不知陪著顧零喝了多少杯酒,覺得腦子懵懵的似乎是醉意湧上來了,揉著太陽穴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於是一直在傾聽的我第一次發問,我問他:「你喜歡姬樂殿下嗎?」
顧零醉意朦朧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般看了我很久,然後眼裡的怔忡慢慢變為沉痛。
那是徹骨之痛。
「我……我也喜歡……我也是喜歡姬樂殿下的啊。」他可能從來沒有對誰承認過這件事,他捂著腦袋哭得像個孩子,像是終於忍不下去潰不成軍:「但是我……我是罪臣之子,我配不上殿下……我會污了殿下的名聲。」
「姬玉要我帶殿下私奔,我第一次動手打了姬玉……」
「可是我想,如果當年我真的帶著殿下走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姬玉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抱著酒壺,伏在石桌上涕淚不止,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遲鈍地看著他,再看看自己手裡空空的酒杯,腦子慢慢地有些轉不動了,世界變成光怪陸離的一片。我只是覺得疑惑,這個人為什麼哭成這個樣子?
他說都是他的錯,他看起來真難過。
他……他是誰來著?
我的目光越過顧零看向院門口,那裡站著一個人,一個紫衣束髮的男子。他似乎正在看著我們,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我於是從石凳上站起來,不再管撲在桌上哭泣的男人,搖搖晃晃地朝那個紫衣男子走過去。他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我走得離他很近了,他從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清晰起來,一雙優美鳳眼上挑緊抿著唇眸色深沉。
我應該認識這張臉的,這麼好看的一張臉,他是誰?
阿夭?不對,是姬玉。
姬玉是誰?
他是誰來著?
……啊對了……他是……丟棄我的人。
他不要我了。
我突然覺得很委屈,委屈極了。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酸澀繼而變得濕潤,最後蔓延到整個臉上遍布濕意。那個男人原本好像在生氣,這下卻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似乎有些無措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好像在對我說什麼我卻不明白,只是站在原地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哭泣。
剎那之間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我是誰,不記得我遭遇過什麼事情,更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委屈這麼難過好像已經忍耐了千百年,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我是可以在他面前哭的。我想要說給他聽,我有一肚子的話積攢了太久太久以至於發霉變質,那腐朽的氣息日復一日攪得我寢食難安我卻捨不得忘記也捨不得拿出來。
我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他聽,但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好像錯過這一次就會錯過一輩子一樣,我急得哭出來。
最後他好像抱住了我,他拍著我的後背說——好了,想哭就哭吧。
只有這句話,我聽懂了。
我終於抱住他放聲大哭,仿佛他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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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我發現我又上榜了(雖然被戲稱為看不見榜)~~那我就履行約定,加更!
人氣大漲的老白(我妥協了就叫他老白吧),之後一段時間戲份和姬玉相當。
今天是姬玉的場合,他年少時真的是熱血瀟灑任性啊,但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唉其實九九好委屈,我寫著寫著都委屈地替她哭。姬玉您慢慢追,我不會因為您是全文最慘而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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