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九月,我所在的鎮子開了滿鎮子的木芙蓉花,像是天上的晚霞降落在人間。賣菜的大娘見我看著她的芙蓉花茶發呆,便在賣菜之餘給我捎帶了一把芙蓉花茶,笑著說不要錢。
我拿著那包花茶愣了愣,然後便道謝。
其實我是在想辛夫人家的木芙蓉花應該開了,姬玉想來不會留在她府上了吧。畢竟他討厭花討厭得要死,而辛夫人家的花開起來可真要開成一片花海。
此時距離我從清寧君府逃出來已經過去兩個多月。
那日我從懸崖跳下去之後居然掛在樹上沒有死,得救之後昏迷三天然後醒了過來。我只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但是夢的內容模模糊糊完全記不清楚了。
剛剛睜眼的時候我便看見姬玉坐在床頭看著我,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地看著他他卻突然站起來,神情有些驚慌,像是被撞破了什麼似的。
然後姬玉突然笑起來,是那種我一直想看到的真心實意喜上眉梢的開心,他一邊喊著大夫一邊問我感覺怎麼樣,我才遲遲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我明明是抱著必死之心跳下去的,如今卻活下來了。
而後急忙趕來的大夫和夏菀聆裳她們圍住了我,一陣忙活之後大夫說我能醒過來後面就好辦了,只要認真休養身體便能恢復。後來就是連日裡的湯藥療養,辛然也抱著蓉蓉來看望我,我一時之間受到了盛寵,各種悉心照料以及補藥源源不斷。
沒有其他人在場時,夏菀跟我說起姬玉聽說我墜崖如何心急,我昏迷時他擔心以至於無法入眠。
她說得很認真,我也相信她說的是真的,畢竟剛剛醒來時我看到了姬玉的驚喜。我喜歡姬玉到願意為他而死,這肯定大大出乎姬玉的意料,他應該有很多問題要問我,怎麼捨得我就這麼死了呢?
我精神稍好之後便向夏菀詢問子蔻的事情。
夏菀就怔了怔,眼裡有了悲傷。她嘆息著說我們被劫走當晚她們就發現了莫瀾和子蔻的屍體,莫瀾被秘密埋葬而子蔻則停棺在濟源寺,待高僧超度之後安葬於山中。
「子蔻是為了救我死的,而我救了辛夫人和蓉蓉。請幫我轉達給辛夫人,希望辛夫人能常去祭拜她,別讓她太孤獨了。」我這樣對夏菀說道,夏菀嘆息著答應了我。
沒過幾天我喝完了那三月一次的解藥之後,便逃離了清寧君府。
說起來大概也不算逃,我剛剛養好傷誰也沒有想過我會逃,我只是出了門就再也沒有回去。然後一路當了身上姬玉給我的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了盤纏之後隨意地買船票搭便車,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裡,只是買到什麼票搭到什麼車就去哪裡。
幸而衛國多年沒有戰爭民風又淳樸,我才能在輾轉一個多月之後來到這個小鎮上。幸而姬玉從不吝嗇送給我好東西,我才能當了它們換這麼多錢,可以支撐我剩下的生命。
手裡芙蓉花茶的香味讓我回過神來,我拿著花茶顛了顛,想著回去泡了試試看。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我挎著菜籃路過他們,聽見他們談論著今天的天氣,談論著收成,談論著家長里短,仿佛撞破了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我笑著抬起頭來看太陽,陽光很溫暖,我可以什麼都不用想。
原來這就是自由,真是新奇又輕鬆啊。
從崖上跳下去的時候我才發覺,放棄生命其實也沒有那麼難。
現在相比於活著我更想要自由,反正也沒有剩多少日子,不用想以後怎麼活,也不用擔心錢。我活到二十二歲第一次能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目的。
我帶著早上買的菜回到了我租住的小院子,對門家的幾個男孩子正在玩竹蜻蜓,大聲叫嚷著吵得不行。我把菜放下了便去餵院子裡的貓,見我去餵貓孩子們便湊上來看著,個頭最高的那個孩子胳膊腿十分結實,一看就是天天撒丫子奔跑嬉鬧鍛鍊出來的。他奇道:「為什麼姐姐你餵它們就都不怕你,我一去它們就都跑了。」
我還沒出聲,他旁邊那個微胖的小子就說:「那還不是三子你總是欺負它們,它們見你肯定跑呀。」
被稱為「三子」的高個男孩追著胖男孩,喊道:「我才沒有呢!誰欺負它們了!」
「你給它們喝酒,還給它們套鐵鞋子!」胖男孩一邊躲一邊叫。
「笨蛋!你沒看那馬一套上鐵鞋子就跑得那麼快,還有我爹說酒是最好喝的東西!」
兩個小孩子在院子裡你追我趕跟風一樣,小貓們抬頭看了看又低下頭去吃東西,似乎對這種場景司空見慣了。
我在這裡兩個月,三子和阿土——就是那個微胖的男孩,幾乎天天吵嘴打架,總要證明自己比對方更聰明更能耐。他們倆的母親也是一個樣子,雖然說兩家住在同個院子裡,表面上和和氣氣的但暗中什麼都要比。
連早上誰買的菜葉子更新鮮更便宜都要比。
殺人不見血口蜜腹劍的日子過多了,竟然覺得這樣的雞毛蒜皮都是可愛的。
阿土被他母親叫回去幫忙之後,我招招手把三子喊來,告訴他馬腳上那個叫馬掌,貓是不用穿「鐵鞋子」也不喝酒的。三子有些委屈地蹲下來,我便教他如何和小貓相處,見貓乖乖地躺在我懷裡不逃也不撓我,三子眼裡就有了艷羨。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愛一隻貓罷了。
我和三子正說著話,他母親就走過來了。三子的母親是位三十歲上的婦人,嬌小豐腴,長相在平民百姓里應該是出類拔萃的。她笑呵呵地直奔我說:「姑娘,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我抱著貓站起來,應道:「怎麼了?」
「聽說姑娘你是寡婦,年紀輕輕的又沒有孩子,下半輩子也不能這麼虛耗著啊。我有一個遠房的弟弟,人挺周正也肯干,他過幾天要來探望我,不如你們見個面看看?」婦人說得十分直白,帶著衛國人慣有的隨意感。
我住進來時為避免鄰居問東問西就自稱為寡婦,拿葉思臣的各種信息充數,沒想到此時卻有了新的麻煩。
說來也是奇怪,我看著身邊的人熱熱鬧鬧的覺得很好,但卻不喜歡他們親近我,即便是出於善意。
「嬸嬸,我心中尚且思念亡夫,實在是容不下新人。」我委婉地拒絕。
婦人聞言有些失望,但仍然說了她表弟許多好話,讓我再考慮一下。待她走了之後三子仰起小臉,一派天真地問我說:「姐姐,你以後都不嫁人了嗎?」
我點點頭。
他皺起臉來仿佛是替我心疼了。
「姐姐你一定很愛你的丈夫,不像我娘天天和我爹吵架。」
我哈哈笑起來,腦海里便出現那個永遠帶笑的優雅男子,答道:「我確實很愛他,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不過我倒是很想很想和他吵一次。」
不過這輩子大概是沒機會了。
在這座小鎮子上的生活很安逸,每天料理一日三餐,去街上逛逛去山邊看看風景,一天很快就會過去。
這裡沒人知道我的底細,沒人關心我的過去。我不曾和這裡的任何人有深刻的聯繫,因而死去也不會有人悲傷。這樣極度自由的日子我很喜歡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只能說這樣過一輩子不行三個月卻是剛剛好,人終究不能占著十全十美,我得到的已經足夠了。
算著天數五天後就要毒發,我心裡有一瞬間的迷茫卻並不害怕。
繼三子他娘試圖給我做媒之後,阿土他娘也不甘示弱地給我介紹起她家親戚。我早上買菜回來還沒來得及放下菜就被她拉住,她將她的堂兄說的是天花亂墜,拉著我的手說一定比三子他娘介紹的那個好,請我務必去見一見。
她們兩位婦人竟連這個都要比,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也不知怎麼能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還沒打起來。
而我這個只剩下五天好活的人如今變成了她們之間爭鬥的焦點了。
我低頭笑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
阿土他娘打斷了我的話,語重心長地說:「男人啊就要找老實能幹的,我這堂兄是個屠夫手藝好得很,十村八里的誰不找他?他妻子去世沒多久就有大把人來做媒,真正是個好男人。你看三子他娘的表弟,長得是周正但遊手好閒,誰都知道是個扶不上牆的……」
話還沒說完三子的娘就從房間裡跳出來,扯著嗓子說阿土他娘血口噴人,兩個人終於明面上地吵了起來,直吵得我頭疼。
我揉著太陽穴向後退想離開這戰場,退了兩步卻撞到了什麼人,回頭剛想道歉便撞入一雙琥珀色鳳目里。
來人紫衣玉冠氣質優雅,容貌卓絕,他微微勾唇扶住我的肩膀,目光卻看向那兩位婦人。那兩位婦人也發現了院子裡這位氣度不凡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覷地停了爭吵。
「死了妻子的屠夫,娶不到老婆的混混?這種人怕是見一面都髒了我夫人的眼睛。」姬玉冷笑著說。
婦人們愣住了,她們捂著嘴看看看姬玉看看我,滿眼不可置信道:「夫人?這……這位公子是……是你的丈夫?你丈夫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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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不要趁人聽不見的時候表白,表了也白表,還得正面說啊。
咳咳看到大家對我控訴感到心虛他們確實很不容易了==
所以下一章開始直到卷末基本都是糖分放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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