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進了大殿,正要行禮。
便被這一聲賀喜聲打斷。
南定王聽見『陳娘娘』三字後,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目光隨即看向寶座之上的帝王。
陛下短暫沉默。
暗影籠罩在他的面頰上,未立刻見欣喜之色,隱隱像是因什麼強烈的情緒抽搐了下,但很快壓抑下來,抬臂揮袖,大喜道:「好!賞!陳氏是個有福氣的,即刻晉陳氏為妃位,念她懷孕不易,封妃儀典等她生下皇兒後在舉辦。另,著太醫院院正親自照顧陳妃這一胎。」陛下喜色言表,「去告訴陳妃,朕晚些時候再去看她。」
內官立刻應下,退出大殿。
還未走下台階時,內官仔細揣度著陛下的反應,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念頭還未浮出,眼前的路就被另一個模樣機靈的小徒弟攔住,「您老辛苦,這不是才從後宮回來,還沒坐下歇會兒呢,這天看著越來越冷了,您快進去喝口熱茶歇歇!有什麼跑腿的累活,只管交給我去辦就成!」
內官看著眼前一臉『孫子心疼爺爺』的表情,由衷的笑了,摸著他的腦袋,道:「好,知道你孝順,知道心疼爺爺了,那我也不客氣了,你就替我跑一趟吧,去陳妃那兒道個喜。」
小徒弟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圈。
陳娘娘?
陳妃?
哎喲!這可是報喜雀兒的好差事啊!
那邊的賞錢肯定不會少給!
小徒弟連忙謝過,仔細問了話後,拔腿就朝著後宮陳妃那邊兒趕去,一路上都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等他跑進了陳妃宮中,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在宮門口擠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跑進去賀喜。
他見了陳妃的面,磕了頭,報了喜。
正等著這宮裡的人都樂瘋。
誰成想,上座這位主子端坐著,面上有喜色,卻不多,前傾身子,問到:「陛下說,晚些時候才來?陛下不知道我是因身子不適才傳的太醫?」
小徒弟立刻明白了過來。
瞬間沒了喜氣兒。
他小心翼翼的回道:「起頭傳話的是奴才的師傅,師傅應當是向陛下說了的,當時南定王和那位郡主也在…」
心底早已把老貨罵一頓。
陳妃年輕的面龐上生出幾分灰色,她護著肚子,喃喃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這一趟。來人,賞。」
小徒弟千恩謝恩,拿了福袋拔腿就跑。
出了宮後,連忙扯開福袋看了眼。
才三兩銀子?
小徒弟晦氣的撇了下嘴,「什麼陳家,就給這麼點賞,打發叫花子呢!到底是庶出,拿不上檯面的小氣!聽了賞都沒多少喜色,難怪都不受陛下寵愛!」罵完陳家,又把自己個兒的師傅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還以為那個老東西發了善心。
恐怕是早就知道這報喜雀兒不好做。
呸!
*
大殿中,在內官退下去後,其餘人也被陛下屏退。
陛下從寶座上起身,走下台階,領著父女二人進了偏殿裡。
偏殿裡地方緊湊,頓時暖和不少。
沒有大殿中那般空曠壓抑的感覺。
陛下在條案後扶著坐下,姿態看著隨意不少。
他落座後,便先看向錦鳶,不威自怒的面容似乎也變得親和了不少,看的是錦鳶,話卻是對南定王說的,「萬荊,朕還未來得及恭喜你呢,總算是把女兒接回來了啊?」
南定王也露出笑意:「讓陛下見笑了。」
「孩子,抬起頭來,朕看看。」
語氣和藹。
宛若一個親切的長輩。
這個帝王,親善的莫名令錦鳶心驚。
她不敢拒絕,壓住眼底的不安,抬頭,視線微垂,仍不安直視帝王。
陛下眯起眼,借著窗戶透進來的光,仔細看著。
沉聲道:「看著是有一二分萬荊年輕時的墨陽,不過麼…」這位陛下笑了聲,「應當是更像她的母親。」
南定王也看向錦鳶,目光和藹:「是,是更像她娘,也幸好沒像我,不然瞧我這武夫模樣若生在女兒身上,那也叫人發愁。」說著說著,南定王改了口,「說來,我遺憾不曾見過小鳶小時候的模樣,如今看著孫女兒那可愛樣,想必小鳶小時候也是這麼招人喜愛。」
父親疼愛自己。
錦鳶心知肚明。
但她不曾想到,父親會在陛下面前說這一番話。
她因父親的疼愛,忍不住面上發紅,輕輕叫了聲「父親」。
陛下看著這對父女的互動,緩緩開口,「郡主不必害羞,你父王這老傢伙不知道向朕誇耀過多少回了,你也是個孝順孩子,就讓他過足當爹的癮吧。」
錦鳶只好道讓陛下見笑。
南定王卻不以為然,「當爹與當祖父還是不一樣的,都說隔輩親,從前了了還小時尚不覺得如何,如今她長大了會哭會鬧會走路了,聽她叫一聲祖祖,哪裡還有道理二字可言,只哄她開心就好。」他笑呵呵又補了句,「等陳妃娘娘的孩子平安生下,後宮裡就這麼一位,怕是陛下也該懂得臣的這份稀罕勁了。」
錦鳶聽的心驚。
陛下中年喪子。
父親此時提及這些話,不會惹得陛下傷心?
她幾乎是一顆心懸起。
在陛下叫她時,她驚的臉色隱隱泛白。
父親不是這般衝動、口無遮掩之人!
「看看你父王這老貨,這是變著法的說朕這個年紀該當人祖父了!」陛下似乎並未將父親的『冒犯』放在眼中,反而被他的話逗得搖頭直笑。
眼角皺紋疊起。
鬢角的銀髮愈發刺目。
南定王適才拱手:「臣不敢。」
陛下緩緩停下笑,點著他,「還有你不敢的…」說罷,陛下嘆息,下一句話的聲音極低,「如今也只有你敢說這些了,哪怕你不說,朕…也該知道了…」
南定王放下手,目光平靜的看著他。
錦鳶不懂朝局。
但隱隱能聽懂,父親與陛下之前,似乎在隱喻什麼。
須臾後,陛下才抽出一本摺子,翻開後看了眼,抬起頭看著父女二人道:「朕這幾日想了幾個封號,你疼愛獨女之心,朕知道。失而復得之明珠,固然令人歡喜,只不過她上面還有禾陽,即是朕疼愛的妹妹,亦是她的婆母,她的封號自然不能越過了去。朕想著這一封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