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8-22 22:13:48 作者: 沉筱之
  宴堂內四下寂然,眾人皆愣了一瞬,才後知後覺地向朱南羨見禮。

  馬少卿跪伏在地,不知為何,抖得如篩糠一般,反是曾友諒拿出了倒履相迎的風範,斟了一杯酒遞給馬少卿,笑道:「少卿今日好大的顏面,連十三殿下都肯賞光滿月酒,少卿還不趕緊敬殿下一杯?」

  馬少卿抬起眼,雙目空洞地看著曾友諒,終於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局,他原以為自己是設局者,不曾想竟是局中一招死棋。

  酒盞已不容置疑地遞到他眼前,馬少卿的八字鬍顫了一顫,接過酒盞高舉著向朱南羨拜下。

  朱南羨猶疑了一下,正要去接,不妨懷裡的蘇晉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別喝。」

  朱南羨反應過來,沉默不言地拿披風的兜帽罩住蘇晉的臉,拉過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去,拋下一句:「不必了,本王吃不慣。」

  已近子夜時分,街頭巷陌如死寂一般。

  朱南羨帶著蘇晉飛快地往回宮的方向走去,疾步而行帶起夜風拂面,竟涼得有些滲人。

  蘇晉的腦子急速轉動著。

  以方才的情形來看,馬少卿必是被蒙在鼓裡的一枚棋子,是這一場局的替罪羊。

  大概是有人告訴他,要以滿月酒作局,以尋月樓老鴇作餌誘殺蘇晉,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場局,真正要誘殺的人竟是十三殿下。

  這也解釋了為何在馬府後廚幫忙的是兩波人,另外一波從外府來幫忙的,應當就是真正的設局人安插在馬府,表面上是幫忙擺宴,實際上是給十三殿下備毒酒的。

  難怪方才馬少卿見了朱南羨一副面若死灰的形容。

  誘殺一名知事算不得甚麼,可若誘殺了嫡皇子,那便是誅九族的死罪了。

  可這設局者究竟是誰,竟如此膽大妄為地要誘殺一名皇子呢?

  蘇晉想到這裡,腦中「嗡」地一鳴——景元帝年邁,各皇子用藩自重,他們肯服景元帝卻未必肯臣服於即將登基的太子,而朱南羨是太子胞弟,手握金吾衛領兵權,不早日除之而後快更待何時?

  蘇晉腳步一頓,沉聲叫了一句:「殿下!」

  朱南羨回過頭來,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說甚麼,卻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你放心,本王一定護你周全。」

  蘇晉搖了搖頭,問道:「殿下出行,身旁會跟幾個暗衛,現在殿下是不是察覺不到這幾名暗衛的聲息了?」

  朱南羨一怔,垂眸沒有答話,握住蘇晉的手更緊了緊,似是想讓她寬心。

  蘇晉卻道:「不能往前了。」

  她在長街站定,往四下看去,周遭悄然無聲,靜謐的月色打在青磚牆瓦,不時反照出一道冷光,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刀兵的鋒稍。

  蘇晉低聲道:「殿下,你知道他們為何遲遲不動手嗎?」她沉了一口氣,抬目望北,看向長街盡頭:「再往前,就是四王殿下的府邸了。」

  四王封藩北平,手握神州北部咽喉,若能在四王府前殺了十三皇子,將這髒水往其身上一潑,豈不一石二鳥?

  朱南羨一默,又拉著蘇晉往東走,想繞路回宮。

  蘇晉又搖了搖頭:「也去不得。」

  她一直懷疑之前的仕子鬧事背後有人慫恿,後來回當日種種,並不是沒有端倪可尋的。

  鬧事之時,朱雀巷沸反盈天,南城兵馬司獨木難支,實難控制態勢,而離城南最近的東西二城兵馬司卻遲遲沒有趕來。

  蘇晉問其故,覃照林說的原話是——東西二城兵馬司在路上與暴匪幹起來了。

  而今細究起來,京師再亂,怎麼會有暴匪能攔了兵馬司的路?

  八成是這兩個兵馬司早已被有心人收買,想刻意放任流之,讓事態鬧大吧。

  所以往西往東走,必定有兩城兵馬司攔路。

  蘇晉沒作解釋,朱南羨已明白過來,他道:「那我們往南走,覃照林是左謙的人。」

  蘇晉拽住朱南羨的手道:「他們既然精心設了這個局,那一定已布下天羅地網,就算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是左將軍的人,那他的手下呢,或者還有沒有別人埋伏呢?」她一頓,鬆開朱南羨的手,望向這濃夜之中唯一燃著燈火的地方,「殿下,你聽我說,還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

  「微臣雖未猜出這設局者究竟是誰,但曾家叔侄二人必定脫不了干係,他們想拿馬少卿做替死鬼洗清自己的嫌疑,那便不能少了證人。所以這宴堂里,必定還有第三類人,他們毫不知情,是當真來作客的,倘若方才殿下接了毒酒,他們恰好可證明酒席是馬少卿擺的,酒水是馬少卿備的,而這杯毒酒,是馬少卿遞給殿下的。


  「所以殿下,有這些人在,曾家叔侄必定不敢明目張胆地對您動手。殿下只要回去,在他二人旁邊支一桌,有人奉食,你讓他們先嘗,有人敬酒,你讓他們先品,待到明日天一亮……」

  「待到明日天一亮,我皇兄必定會前來搭救。」朱南羨道,「那你呢?我回去,你怎麼辦?你眼下這身裝扮,無論被任何人發現,都是死路一條。」

  蘇晉斬釘截鐵道:「我往北走,殿下回去。那些暗中埋伏的人見我二人分開,一時間一定覺得有貓膩,反而不敢輕舉妄動,如此正好可以為殿下爭取回到馬府的時間。」

  朱南羨愣住:「你要拿自己換我?」

  蘇晉抬眸注視著朱南羨:「是,若能以微臣之命,換殿下之命,只賺不賠。」

  披風的兜帽很大,罩住蘇晉大半張臉,朱南羨只能看見隱有月色流淌進她的眸底,與眸中烈火溶在一起,竟透出扣人心扉的光。

  朱南羨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注視著蘇晉的眼,說:「你不明白。」

  卻沒說清究竟不明白什麼,然後他牽過蘇晉的手,低低地道:「本王帶你走,回宮也好,出城也罷,如果有人要你的命,本王就要他們的命。」

  他折轉往南,頭也不回地又道:「有本王在,誰也不能傷你。」

  沈奚將陸裕為的事與柳朝明簡略說了,續道:「馬府擺這麼大一個局,必定不是為了誘蘇晉去,蘇晉只是一個餌,他們要誘殺的,另有其人。」

  他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柳朝明:「如果陸裕為被七殿下收買,今夜這個局是七殿下設的,那麼殺了誰,對七殿下最有利?」

  答案已擺在眼前。

  七王的藩地在淮西,倘若他有奪儲之志,那麼從淮西引兵入應天府,最大的威脅就是朱南羨。

  眼下景元帝還健在,兵權尚在帝王手中,可朱南羨自西北領兵五年卻不是白領的,等景元帝去世,朱憫達作為嫡長子,是正統繼位不提,就算屆時七王兵強馬壯,能自淮西長驅直入,卻也擋不住西北衛所聽命朱南羨,從後方夾擊。

  因此對七王來說,若想奪儲,朱南羨無疑是他的心腹大患。

  柳朝明負手聽完,略一思索道:「七殿下既然擺了局,你半路上遣人跟去也是枉然,那裡天羅地網,五城兵馬司中一定有他們的人,恐怕就算連朱十三的暗衛也招到不測了。」

  沈奚點頭道:「不錯,我現在就去東宮,回稟太子殿下。」

  這宮中,只有兩位皇子可以領親軍衛,一是太子朱憫達的羽林衛,二是十三王朱南羨的金吾衛。

  照現下的情形看,大約只能由朱憫達率著羽林衛過去才能有力一敵了。

  沈奚沉下一口氣道:「我去回稟完太子,便趕去馬府。」他說著,眸色忽然一涼,勾出一笑來,「策反策到本官頭上來,那敢情好,都在馬府呆著,一個也別想跑。」

  柳朝明看著沈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默了一默,忽然喚了一聲:「錢三兒。」

  錢三兒從公堂一側繞出來:「大人,可是要命巡城御史與大人一起趕過去。」

  柳朝明淡淡「嗯」了一聲,又道:「再請衛大人。」

  錢三兒一愣。

  柳朝明口中的衛大人乃錦衣衛指揮使衛璋。

  可錦衣衛直接聽命於聖上,不授命於任何衙門,柳朝明此去請衛璋,豈不讓人覺出錦衣衛與都察院有牽扯麼?

  錢三兒道:「柳大人,是要讓衛大人以緝拿盜匪為名誤打誤撞趕過去嗎?」

  柳朝明搖了搖頭道:「不,讓他正是為了救朱南羨而去。」

  錢三兒一臉不解:「大人,可是這……」

  柳朝明看他一眼,轉頭望向清清淡淡的月色道:「你說,今夜倘若沈青樾在馬府將七王一干心腹一網打盡,朱憫達率羽林衛清了五城兵馬司中七王的人,宮中日後的局面會怎樣?

  「陛下老矣,各皇儲地位失衡,東宮坐大,我都察院必將只能依附於東宮之下,以後行事,可就難了。」

  今夜的局面既然是太子與七王之爭,那麼錦衣衛去救了朱南羨,景元帝頭一個懷疑的一定不是都察院,而是太子與錦衣衛有染。

  如此一來,最終結果必定是各打五十大板,太子與七王依然兩相制衡,而這帝位,到底由誰來坐,還將拭目以待。

  錢三兒恍然大悟,一時拜服道:「大人高智,是下官短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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